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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五九話 靜潮初生波 文 / 蘭朱公子

    約突鄰慕月不懷好意地詭笑道:「南邊的,你來我漠北,不跳跳我漠北之舞,多無趣啊。」

    沐月不以為意,懶懶地扇著缺月扇,說道:「我不會跳。」

    「誰又會跳?你牽著他們的手,跟著他們一起亂動便是。」約突鄰慕月向那群群圍著篝火歡歌笑語的人看去,面露神往之色。

    沐月將那些人一掃,見著那些人皮膚皆是偏黑,潛意識地感覺到這草原人常年不洗澡,心頭早已打皺,但神色間全無表現,冷冷說道:「我不去。」

    慕月與他相識近十年,哪裡看不出這優的沐公子那平和安靜的面容之下所思所想,收起笑容,也不再勸說。

    「你不願意,我不勉強,只是你若累了,便回帳中去,我差人給你送些中原飯食。」

    說罷,慕月甩甩衣袖翩然回了自己帳中。一會兒時間不到,她又從帳中出來,此時她已經褪去那一身素衣白裳,換著一身彩色柔然服侍,頭頂氈帽,垂以珍珠,顯得極其精靈可愛。

    向方才位置一瞟,那黃衣公子哪裡還在,想來是已經回了帳中。慕月唇角揚起一抹無奈笑容,眼眸裡折射出失落淒涼的光芒。

    「慕月可敦,我們一起去跳舞啦。」不遠處,秋影奴帶著幾個小孩兒走了過來,笑意盈盈地邀請自己。

    見了這些可愛的人兒,方纔的落寞轉瞬即逝,慕月只覺這些笑容十分親切,將自己一顆冰冷的心又再次溫熱,當即笑著快步跑了過去。

    秋影奴看著她此時的笑容,心下稍感欣慰,手挽著手插入舞隊之中。

    此時哪裡還有甚麼可汗、王子、可敦與百姓的分別,他們一進來便融入了熱鬧的氛圍中。沒有請安,沒有上下分別。有的只是火光沖天,烤肉香味瀰漫,歡歌笑語。

    南沐月獨自在帳中端坐,撥弄著胡箜篌,忽聽得外面熱鬧之音一縷縷飄入耳間,手指忽地頓住了,視線逐漸抬起。

    以他往日不喜熱鬧之心性,定是以靜心之法平復內息,隔絕了自己與外面一切凡塵雜鬧,此時,他也不知為何,沒有這麼做。

    南沐月猶豫了片刻,放下箜篌來,緩步向外走去,可也只是走到帳簾處,便就此止步了。

    伸手,輕輕地掀開帳簾,只露出一角,透過這一角向外間望去,只見外面星火點點,一群群身著草原服飾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拉手圍成一圈圈,手舞足蹈,高歌揚唱,好不熱鬧。

    可他視線並未多留一刻。

    他的視線在人潮中搜索,尋覓,搜尋尋覓那一個人,那一個能讓他心甘情願掀開帳簾的人,最後,目光便靜止在那一個身量窈窕,風姿綽約,此時笑的天真爛漫的人身上。

    她左手牽著秋影奴,右手牽著一個女娃娃,正跟著他們來回起跳。她嘴唇張著,似是在唱著他聽不懂的歌曲,又似是在與身旁人嬉笑說話;她面上笑著,似是很久未曾這般開心了。

    南沐月靜靜地站在帳簾之後,透過那掀開的帳簾一角望了望星辰滿佈的天空,而後又遠望著那在星空下翩翩起舞的女子。

    她往何處跳去,他便往何處看去;她靜落一處地方,他便看往一處地方。明明是一群人的舞蹈,最後在他眼中,竟成了一人獨舞。

    他從來未曾見過她跳舞,她此時的舞蹈,雖沒有江南舞蹈那般柔情似水,可另有一種灑脫清淨的美。

    末了,那外間歌舞似乎闌珊,南沐月方才緩緩放下帳簾,優地向裡間走來。視線將穹廬內陳設一一看盡,他神色安寧,心緒平靜,風神灑落,有著讓人見之不得不為他折腰的風采。

    可這風采是外面的。

    是了,他一直如此這般安靜,可是,此時胸中的安靜平和之中,不僅充斥著昨日昇起的憂慮,竟還流蕩著一股子從未有過的虛空。

    南沐月察覺到這不安和憂慮,同時也不知這股虛空從何而來,只知這虛空越來越強,愈加濃郁,讓這在人前從未有失尊榮的沐月公子感到從未有過的身心俱疲。

    慢慢地重新躺會臥榻之上,閉目小憩,課眼前視線之中,不斷流轉著那翩躚起舞的身影,與那俊秀山河、蒼生高堂一起,來來回回交織在視線之中,蠱惑著自己的靈魂,擾亂著自己的心緒,抑制著自己半生的夢,勾喚起胸膛之中的歎息:「南梁……。小白龍……」

    垂眼小憩,那穹廬中的光卻是太亮了。

    那光太亮,透過皮膚照射進他身子裡,那骨被照亮了,那血被照亮了,身心全被照亮,照得他原形畢露,無所遁形,將所有隱藏的脆弱、卑微、寡助、孤單毫無遺漏地展現在天地之間,心頭忽地冒起一絲讓人煩躁的恐慌。

    南沐月猛地睜眼,兩顆黑珍珠在深邃的眼眶中慌亂地四處遊蕩著,生怕是丟棄了甚麼。

    他又猛地起身,快步走來,將那燃燒著的燭火一氣吹盡,只留一室如墨般黑暗,好不容易才稍微安心些,可抬頭來,只見外間明亮的火光透過帳布投射進來,可依舊沒能將這黑暗點亮。

    太黑了。

    週遭一片黑暗,自己……比不過這黑暗。又在黑暗中找來火折,點亮一支紅燭,讓它孤零零地落淚燃燒,讓她以僅有的可憐的微弱光芒照射一間偌大的帳篷。

    重新躺會臥榻上,伸出白皙的手來伏在眉眼處,還是亮了。這微弱的光線在指尖依舊是令他不舒服了。

    今晚的光線,真是不盡人意。自己活了近三十年,從來都是優淡定而從容的,即

    使再令人煩躁的事情未曾激起他絲毫波瀾。可是,今夜,這樣的夜晚,真讓人難受!

    再次起身,去吹熄那孤零零的蠟燭,恍然間覺得,帳篷又太黑暗了,又再次點亮,再次吹熄,再次點亮,再次吹熄……

    一次一次,來來回回,起起落落,暗暗亮亮,折騰了整整一夜,他竟也不覺煩躁,反倒是覺得這樣來來去去,會讓那股讓他心煩意亂的憂慮和空虛不再蔓延開來,會讓自己好受些。

    若再是這般蔓延,定會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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