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ま三四章 白梨花塚 文 / 深花巷
阿霓的眼裡茫然一片,此時卻隱隱泛起一些晶瑩,不知是不是因為白雪映射的關係,襯得她的眼睛在此時此刻分外清明透亮。
她一身素衣白裙恍若已經和這白雪混為一體,一頭如緞黑髮如瀑一般傾瀉,她緩緩向前,彷彿每一步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氣。
竹屋的輪廓若隱若現,最後隱隱浮現出來。
一片透亮的冰雕,仔細看也許還似乎看得見那原本微微翠綠之色。
被所有冰雪牢實地包裹起來,光華透明,堅固無比。那昔日的竹屋卻還是記憶中的樣貌,只是門窗已被冰雪封閉,愈發向前走近了看,竟發現還看得見屋內的所有陳設。
每一樣都按照原來的方位擺放著,不曾挪動,每一樣都是原來的位置。
白司離用過的茶盞,桌邊未下完的棋盤,盆栽旁邊的他經常休憩的躺椅。
唐瑜用過的妝台,兩張床……
每一樣都與她有過親密交流,每一樣都有她專屬的回憶,而現下都在。
阿霓怔在那裡,此時呆呆地望著,眼睛頓時一陣劇痛,手指一點一點收攏。
門前那一塊被冰雪掩埋的地方,她永遠不會忘記。
身下一灘鮮血,自己一身血衣,滿頭白髮,臉上褶皺不堪,可怖慎人。楚長歌一劍挖走了她的心。
大聲問蒼天,愛一個人錯了嗎,她錯了嗎……
此般現下,這種絕望的感覺恍若還是昨日。驀地睜開酸痛的眼眸,可是白司離呢,白司離人呢?
胸前的蘭溪玉珮忽然奪目一閃,一瞬熱的發燙。
阿霓目光錯落,倉惶繞過竹屋往後方蹣跚走去。
漫天白雪她感覺不到一絲寒冷,卻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心疼與絕望。
還有祈盼,還有悔恨,還有一霎洶湧不盡的思念。
這白雪與冰凍,白司離究竟懷著怎樣一顆心,得知真相以後他又做了什麼,他用一身殘軀強制封印的神力最後為她做的,究竟是什麼……
記憶中竹屋的背後應是一大片竹林。
風過竹林總是搖的竹葉沙沙作響,想起過去每每這個時候,白司離總會抱著一把琴,盤膝奏曲。
而她總會提著為他從山下買回來的酒,或是方才煮的茶安靜坐在他的身邊。
他總說,搖曳的竹葉都能聽的他彈奏的樂曲沉醉。
可如今滿山竹林竟如數消失不見!
一片雪白,白得如此純淨,如此神聖,這些都恍若不是真的,而是漫長到不願自己醒來的夢境。
滿山梨花霎時映入眼中,一朵朵,一簇簇,一大片一大片,與身下的白雪交相輝映。白中帶著微微紅粉,浩浩蕩蕩,如數盛開,盛開的如此隆重,叫人歎為觀止,叫人忘了當下幾許,來時的方向。
臘月梨花,紛紛揚揚。
每一株梨花上沒有沾一滴白雪,無風不動,卻有不少梨花瓣飄飄悠悠地從上面落下來。
落在顯眼的一座巨大的冰塚上。
梨花環抱著那座巨大的冰塚。
放眼天下,全是梨花。梨花而下,銀白冰塚。
那座冰塚就是在梨花簇擁的中央,安靜的,彷彿一位女子安然沉睡。
天色澄灰,山川披銀,梨花如火如荼大肆鋪滿,像從地獄開出來的思念之火,燎火燎原地燃燒。
那冰塚裡面,埋葬的又是誰……
而阿霓像被瞬間抽離了魂魄,簡直覺得這整個人都不是自己的。
彷彿覺得九重天的梵天池盡頭整片梨樹林都被搬了過來,還有梨花小築的,全天下的梨花,都在這一刻自己眼前綻放。
眼睛為什麼那麼痛,明明沒有心,卻為什麼在撕心裂肺地撕扯。身子不可遏制地微微顫抖,百年思念與倔強如數崩塌。
原來一直都是在騙自己,直到再次感受到那個人的存在,所有偽裝在一刻全部卸下。
蘭溪玉珮滾燙的,炙熱的,彷彿感應到什麼,迫切地就要呼之欲出。
「司離……」
動了動嘴唇,那兩字就像無意識地流出來一樣,漫天蒼穹,梨花在霎那開的更加盛艷。
寒冰包圍的空間什麼都沒有。晶瑩透亮的冰雪,厚實的冰雪,除了銀白色還是銀白色。
冷,除了冷還是冷。
在這裡多久了?早就忘了時間是什麼概念。今夕何夕如今來說又還有什麼重要。
童子模樣的少年安靜的坐在一邊,拖著下巴久久凝望著眼前男子消瘦孤寂的背影。他真是險些和他手中雕刻的冰雕一樣,就儼然成為一尊巋然不動的神塑。
一遍一遍彷彿永遠都不會覺得累似的,永不停歇,轉動著手指,轉動著自己手中被縮小的碧落小刀。
從最開始的那一刻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現在。一開始還以為他瘋了,神志不清,只是一身殘魂魅魄又遭受那麼大的打擊,怕是早就渙散了神識。
可後來發現其實不然,那個男子事實上根本清醒的很,不若怎麼會那麼記憶深刻將自己的所有想念全部傾注於眼前。
他可真是厲害啊,若是真有了天神之力應當是如何可怕。
眼前赫然呈現是完成大半的一片冰雕,由各個精緻小巧的小冰雕組成,而冰雕大部分是各種形態的同一個女子。
女子在樹下看書的模樣,女子甜甜笑起來的模樣,生氣的模樣,吃醋的模樣,微微皺著眉頭的模樣……每一個都栩栩如生,彷彿就在眼前。
三生三世,每一個記憶,一刻都不敢忘。
黑髮如瀑,落地成傷。
月牙白衣,眉心紅光。
寬袖沒膝,玉指修長。
容顏天下,緋心已涼。
他的眉眼依然如初,唯有那一抹的朱紅印記恍若比往昔更加刺眼。
那麼多年,心和腦子都被掏空了一樣,只記得曾有一位女子,是她此生最不可原諒的遺憾。
如削的側臉,因為思念而微微笑意,因為思念微微蹙眉,因為思念目光如水……
他便是這樣,安靜的,從未說過一句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是旋轉著手中的碧落小刀,他找不到她沒關係,總有一天她一定也會來找他的,是麼……
玉指驀地一頓,鮮血立時從指尖湧了出來,鮮紅的在這一霎那格外刺眼。
電光火石間,他倏然抬頭,琥珀色的瞳仁立時驟縮,澄清一片。
「阿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