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2) 文 / 深花巷
「可是看夠了,我來了那麼久竟是渾然不覺?」
眼前的月牙白身影登時一片模糊,就像月下如鏡西湖,忽然往裡投下一顆石子,層層漣漪,月影碎裂,滿腹傷心。
白司離的手輕柔地緩緩撫上她如瓷的臉,拈掉一顆淚珠,皺起眉語氣心疼,「莫不是之前我對你不理不睬,現在還覺得委屈。」
他說的就像唐瑜是承蒙他老人家恩寵,如今被打入冷宮了覺得後悔,繼而又過來尋求她原諒。
唐瑜攥緊雙手,她抬起頭努力想看清楚白司離的眼睛,月光灑滿,銀光肆瀉,他的話就像在她久旱的心裡忽然落下一片花雨,那花雨帶著專屬於他的獨特香氣,唐瑜覺得胸腔堵得厲害,眼淚更是源源不絕地直往白司離手心凋落。
想來她真是覺得委屈了……
白司離皺著眉頭收了收手,他竟覺得唐瑜的眼淚落在手心滾燙地要揭下他手心的一層皮肉。
「若真是為了這個,公子向你賠不是可好?彼時是我的過錯。」
他有些無奈,卻仍是彆扭地道來,「你要我一個人游一天青丘的整個園子,自己倒是與暮赤君自在的很,公子我畢竟在這人世久了,有了人該有的心。」白司離抬起手往唐瑜發間的梨花簪子探去,輕輕碰了碰,目光裡碎落一池溫柔。
也不知素來淡漠的他今夜為何如此多話,只聽他繼續說著,「要我看著你們的背影,無論是他還是鳳息,留我一個人。」他頓了頓,「你竟也狠得下心。」
夜風徐徐夾帶迷人的果酒香氣,還有他袖間令人沉迷的梨花香。
唐瑜咬緊下唇,看著白司離的目光迫切,她動了動嘴唇想問他什麼,或是說些什麼,滿腹的話語到了嘴邊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吐不出來。
「你……」
心潮澎湃,難以抑制,心頭的小鹿已然歡喜雀躍起來,忽然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的問問他。
白司離卻在這時忽然摀住了她的眼睛。
「說了多少次不許這麼看我。阿瑜,十年之餘光陰,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思,恩?」
***************************************************
唐瑜真的有點不太明白了。
她雖然迫切地想知道白司離對她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可是這一刻忽然來臨,還真的有點招架不住。
他的心思,莫不是只在告訴她,已相伴十年之餘,他們還會有更多的十年。他只想告訴她,他白司離只是不能離開她?
或者是不是一切到頭來都只是一場荒唐的誤會……
月光如琉璃撒碎,整個青丘被一層銀紗鋪滿。風動樹影,婆娑地讓人柔軟了心。
白司離送唐瑜回來時便是一路無話,彷彿兩個人各自藏著心事,彼時卻是誰也沒有捅破那一層紙來。
他在身邊緩緩走著,和自己差不多保持一樣的步調,耳邊除了微微風聲似乎還有他淺淺的呼吸聲。
唐瑜臉上殘留的淚水被風吹的涼涼的,其實她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的淚水究竟代表什麼,只是忽然覺得,若是這樣,她與白司離像如斯並肩,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路沒有盡頭,那麼相伴也就沒有盡頭。
不小心觸到他涼涼的手指,唐瑜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像遇火似得迅速躲開。從前也不是沒有握過他的手,今夜無意碰到竟覺得心跳加速,臉頰如燒。
下意識攥緊了身邊的裙擺,房間離得不遠,此時她卻覺得還要經歷五嶺四海。
微微顫抖的小手毫無徵兆地最終被涼涼的大手包住,唐瑜抖了一下,白司離不動聲色地牽起她。
世間彷彿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驀然回首,正好對上他會笑的眼睛。
白司離的臉近在咫尺,叫人心猿意馬。
「阿瑜,別動。」
直到聽見他碎玉般的聲音,才反應過來,被白司離包著的那隻手竟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唐瑜煞地紅了臉,多虧夜色純正,面前之人看不真切她的微醺的臉龐。
暗罵自己不爭氣,卻忽然意識到,小時牽著他的手只是覺得安心,如今怕是更多了一分令人悸動的歡喜。
白司離不再說話,彷彿想要這一刻長存。誠然,在他心裡,身邊的人就這樣被自己牽著一直走下去,所謂的地老天荒亦不過如此。
放眼夜幕下的青丘,暗影浮動,兩抹身影相挨而行,叫鳥雀都不忍心擾了此情此景。
唐瑜看著白司離的那一抹月牙白色消失在視線,才忽然覺得累及。
窗外月色晴好,她不由得多望了幾眼,看著看著竟覺得圓月中央倩影婆娑,似乎有仙子在翩翩起舞著。
樣子美倫叫人移不開目光。
眼皮一點一點重起來,月中的仙子似乎舞地更唯美了,莫不是自己眼花,卻覺得那身影分外熟悉。
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唐瑜的腦海靈光一現,她收回目光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再去看那皎潔的圓月時,才發現哪有什麼仙子,玉盤中明明什麼都不曾有過。
頸間的蘭溪玉珮幽幽一閃,唐瑜禁不住退了兩步。
深深皺起眉頭,下意識地用手按住腦袋,一陣頭痛欲裂叫她承受不住。
一隻手撐在了木桌上,唐瑜閉起眼睛,忽然一閃滿目梨花,她立馬重新睜開雙眼,眼前是素日裡不變的景象。
窗檻明月,清冽蟲鳴。
唐瑜大口大口喘著氣,方纔那一現來的太過突然,她自己都被嚇了一大跳。
內心深處以及腦海裡彷彿有什麼被極力塵封,而如今有一種沒來由的壓迫正在試圖要撬開那個秘密基地。
瞳仁在一點一點地放大,唐瑜的背後已是冷汗漣漣,頭頂的月光忽然在霎那穿透了自己的身體,彷彿一把奪命的利劍,在眨眼間將自己一分為二。
闔上眼睛之前來不及任何思考,只是恍惚間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來,滿身浴血的白司離手執一把刀緩緩而來,而她想喊,張了張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若這是一場夢,它未免實在荒唐了……
**
那一場長相夢叫人忘乎所有,經歷過的統統被誰抹去,唯獨那一份心痛深刻,深刻地彷彿實實在在承受著千刀萬剮。
即便在往後漫漫餘日,唐瑜仍心有餘悸,那場夢竟是冥冥中司命安排的劫,她與白司離不得不面對的劫。
這場因果開始一點一點拉開了帷幕。
眼前是廣闊的銀河,銀河水滔滔,灑下點點星子,宛若王母碎裂的琉璃盞,天地廣袤,現下靜謐深幽,叫人肅然起敬而又流連忘返的九重天界。
唐瑜站在銀河岸邊,放眼滾滾銀河之水,腦子裡第一個反應便是自己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記憶中彷彿曾來過,那時夢中的仍是這副場景,自己面前站著的是一個雲紋黑袍的男子,她還沒來得及等他回過身來看看他的臉,所有場景都在霎那間如數消失了。
而現在,與之唯一相差的便是沒有當時的那個男子,只有一望無際,廣闊的銀河。
唐瑜漫無目的地沿岸前行,腳下軟綿綿的,彷彿踩著片片白雲,這裡一個人也沒有,耳邊只有呼呼而過的風聲,她覺得有些冷,有些害怕,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公子……公子……」她試著喊,一遍一遍喊著白司離,不知何時早已習慣跟在他身邊,若是沒有他自己該如何走下去。
無奈耳邊亦是一遍又一遍迴響著自己空靈又怯怯的聲音,「公子……公子……」
全世界彷彿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唐瑜覺得有些累了,聽著耳邊的風聲和自己的呼吸,一個人的路沒有盡頭,她真的很害怕。白司離,又在哪裡,他能不能找到她,這一次還能不能找到她……
周圍的環境仍沒有一絲改變,與自己為伴的亦是一成不變的滔滔銀河。
而在這時眼前忽然出現一絲光亮,讓她不由得立馬頓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