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文 / 枕上山水
空空大士自林家遁走,忽得心頭一顫,他皺眉掐死一算,臉上便現出苦笑來。剛剛為了不再被林如海抓住,走得太急,不想行跡落在太子眼中,到引起了猜忌。唉,這回林家來的,真是好生倒霉。他眼下這身裝扮也不能用了,在人間行事,還是要受人間帝王的約束的。
只是,眼下還有件急事,金陵薛家那裡可怎麼辦?說不得,只好麻煩老道走一趟了。
金陵薛家,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祖上是紫微舍人,世代皆為皇商,到了薛老爺這一輩,家中生意也不如祖上了,卻也還能支撐。他娶了金陵王家的女兒,生有一兒一女,兒子被妻子寵得性情紈褲,女兒卻生得聰穎異常,小小年紀,卻已看得出將來的絕色之容。
薛老爺兒子女兒一般看中,延名師入家,細心教導兒子和女兒。無耐兒子駑鈍,遠不及女兒學得好,漸漸的,他的重點不免向女兒靠攏。只是,他這女兒千般好,萬般佳,卻有一股從胎裡帶來的熱毒,請了多少大夫,修方配藥,卻總不見好,薛老爺不免煩心。
這一日赴甄應嘉之約,席間他愁眉難展,甄應嘉見了問起,不免將擔憂吐出。甄應嘉大笑道:「老兄可是問對人了,我為薛兄引薦一人,必定藥到除。」
薛老爺大喜,連忙拱手道:「若真如此,必有重謝。」
沒隔幾日,甄應嘉果然帶了一個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道士來到薛家。那道士自稱渺渺真人,在大荒山修行,近日才到金陵。
薛老爺看了渺渺真人便覺其全無俗氣,與尋常道士皆然不同,再加上又有甄應嘉作保,便令人將女兒抱來。其妻薛氏,聽了信兒。未免心焦,自女兒被帶出去後,一直坐臥不安的。
甄應嘉一見寶釵就笑,「好俊的閨女,怨不得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薛老爺摟了女兒,笑道:「我家那小子太過頑劣,這個女兒卻乖巧得很,常於我夫婦膝下逞歡,到令我夫妻多了不少樂趣。」
「真人,我女已來了。請您給看看。」
寶釵已有六歲,生得翠眉杏眼,肌膚雪白,十分的可愛。渺渺真人也不必搭脈,只仔細看了小姑娘一眼,心裡無比慶幸,還好還好,薛家這裡一切正常,他應該不會落得和尚的下場。「令愛身體頗健。不過是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不妨事。我有一海上方,你照方配藥,管保無事。」
薛老爺一見渺渺真人連脈都沒摸。便知道女兒的病根,當下大喜,連忙令人鋪紙磨墨,渺渺真人提筆在手。一揮而就。將方子交給薛老爺的同時,取出一包藥引子,「以此為引。再按方製成丸劑,病發時吃上兩丸就好了。」說完,又看了小姑娘一眼,笑道:「令愛聰慧可人,我再增你一言,『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將這八字鏨在金鎖上,隨身帶著,日後有玉者方可做配。」言罷,半分銀錢不取,自行飄然而去,讓人追都追不及。
薛老爺立時只當是真神仙,按他說的,打一把精緻的金鎖,將字鏨上,命女兒時刻掛著。到是那藥方,太過瑣碎,一時半刻也湊不齊,只能先吃些別的藥。說來也奇怪,帶上金鎖之後,寶釵的病到是很快便好了,讓薛老爺越發相信渺渺真人的話。
又過了一月有餘,聖人突然詔諭全國,近有妖僧作祟,令天下各州府,嚴格排查,一擔抓住,就地處決。
王氏聽說之後,一陣擔心,扯著丈夫問:「那個道士不會也有問題吧?」
薛老爺瞪眼道:「聖人說的是和尚,這位仙家是道家,根本不是一路的,能有什麼問題。」
王氏聽丈夫說得這麼斬釘截鐵,才略略放心,又想姐姐的小兒子,便與丈夫商量,「我姐姐有個小兒子,只比咱們寶釵小兩歲。那道士不是說,那鎖得玉來配麼,可巧,我姐姐的兒子寶玉落草時就銜了一塊五彩晶瑩的美玉下來,豈不是正好跟咱們寶釵相配。」
薛老爺現在還看不上榮國府二房的幼子,他的目標盯的是聖人和太子。要說玉,這天底下還有那塊玉比玉璽更貴重。相比之下,一個五官京官的幼子,哪裡配得上他精心培養的女兒。
「我打算送寶釵入宮。」薛老爺之前沒說,是因為他老婆沒有親上作親的想法,現在她想到了,為防止她蠢到跟她姐姐亂說,還是很把自己的打算講明白了,免得她自作主張。
王氏先是一愣,接著想到自己女兒,又覺得丈夫這麼訂半點錯都沒有。不過,「我聽說,姐姐想把元春送進宮。」
薛老爺皺眉道:「聖人不是暫時不選淑女麼?」
「嗯,所以元春入宮是女史。」王氏有點不理解自己的姐姐,元春在家裡也是千嬌百寵的千金小姐,到要送進宮去做那伺候人的差事,有這麼疼女兒的麼。
薛老爺卻鬆開緊鎖的眉頭,微笑道:「這到是個不錯選擇。」可是他的打算卻不是聖人,畢竟皇后育有五子,已有三子算是長成了,餘下的兩個,聽說也極健康。聖人又愛重,地位極其穩固。若是送女入宮,最好的還是要送到太子身邊,遠比跟著皇帝有前途多了。
被薛老爺看中的太子殿下,正跟林睿一起,換了身粗布短打,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稻田地裡,跟著林睿一起收收割。他都已經跟著林睿勞動改造好久了,整個人都黑了一層,看起來卻興致勃勃的,不時的拉著林睿問這問那,並沒有半點辛苦的感覺。
「看看,我今兒可比你快了。」兩人坐在草繃子裡,比較著結果,蕭琛咧開笑得格外豪爽,露出一口的白牙。
林睿看上去卻沒什麼變化,膚色如玉,半點不見黑,聞言道:「我比你齊整得多。」
「我可是才學,你都干了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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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要深究那些細節。關鍵是結果。」
「結果就是我比你快!」
兩人喝著水,還時不時的咬上一口粗糧餅子,賈敏到是沒有讓兩人啃鹹菜,給兩人準備了兩道素菜,少油少鹽,還沒一點葷腥,這讓吃慣了的好東西的太子殿下分外不能忍受。
「好難吃,咱們又不是兔子,林嬸嬸怎麼總拿草喂咱們。」太子殿下挾起一筷子的青菜,抱怨道。不過他抱怨歸抱怨。動作可一點都不怕,直接塞進嘴裡,嚼了嚼直著脖子嚥了。他可是有過教訓,頭一次吃的時候,他當說話了,結果菜都被林睿悶不吭聲的給吃完了,等他覺得干塞餅子更難受時,才發現兩盤菜已經都沒了。
林睿心滿意足的摸著肚子說:「不錯了,以前只有我自己的時候。我娘只給一道菜的,有了你,再加了第二道,好歹能換換樣兒。」
蕭琛當時還沒什麼反應。等到接著幹活時,餓得不行,又跑回去把餘下的餅子就著涼水都吃了。他那時才知道,有菜就著。是多麼美好的事。打那以後,再難吃,他也不會再矯情了。
「阿睿。你又搶我的菜。」蕭琛發現他說話的功夫,林睿已經掃半盤子進去,連忙護住了自己這半邊,同時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跟著蕭琛一起來的侍衛首領看得淚流滿面的,他們家殿下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偏偏他還樂在其中。連他私下裡悄悄塞給他的燒雞,都被扔回來了,然後接著跟林睿搶東西。話說,他家殿下這是什麼愛好?這位還太年輕,跟著蕭琛的時候也不算長,不知道,蕭琛與林睿搶東西是常泰,不搶才不正常。
不錯,在林家這段日子,蕭太子又漸漸找回了兒時與林睿相處的感覺。兩人現在就跟三歲小娃娃似的,見什麼搶什麼,明明一樣的東西,偏偏就能看中同一件,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什麼眼光。
林睿聽著侍衛有些踉蹌的腳步聲遠去,才轉頭笑問:「你打算在江南躲到什麼時候?」
蕭琛鬱悶的說:「等那什麼女兒國的公主回去的。」他這是什麼命啊,接待個藩邦使臣,都能被人看中,非要嫁給他。慢說他已經定親了,就是沒有訂親,也不可能娶個藩邦的公主回來好麼,那跟安個奸細在自己國家有什麼兩樣。再有,他很嚮往父皇、母后之間的感情,對自己未來的太子妃也很滿意,才不想弄個什麼公主回來,隔應自己的同時,也隔應自己未來的老婆。
林睿輕聲問:「朝中有大臣在向你示好吧。」這是必然的啊,太子是下任帝王,提前刷新下任老闆的好感度是絕對必要的。
蕭琛無奈的笑道:「這是必然的,不是麼?」朝臣向太子靠攏,必然會引起現任皇帝的不滿,一點點的不滿積累起來,自己就會看太子不順眼,甚至拿太子當自己的敵人處置。蕭琛自己也明白,可他除了能把持住自己以外,不可能去拍死所有跟他套近乎的官員,那不科學啊。
林睿瞭然的拍拍蕭琛的肩膀,「你要相信聖人,跟先帝是不一樣的。」
蕭琛深吸一口氣,平穩了心情,「我知道,父皇不是讓我到江南來了麼。」讓他躲躲桃花劫,順便也冷一下朝臣們發熱的大腦。當然,也是讓林叔叔來改造一下他,免得半點民間疾苦都不知道。
「好了,咱們休息的差不多了,一鼓作氣把餘下的都收了吧。」林睿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些稻子割完,他們這一年的活兒也做得差不多了。
蕭琛也跟著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先說好,誰輸了,晚上那道千層桂魚就不許碰。」
林睿一挑眉,「行。」
兩人伸手擊掌,然後並肩往外走。
神都榮國府,賈母微微瞪大眼睛,看著二兒媳婦,不敢置信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王夫人微微低頭,輕聲道:「兒媳想讓元春去參選女史。」
賈母氣是抖著手指著她,好半天才出聲訓道:「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兒了。元丫頭在家裡金尊玉貴的養大,如今大了,該出門子了。若是聖人選妃,入宮便也入宮了。如今聖人沒有這個意思,就該好生選個人家,把她嫁過去。也算你盡到當娘的責任了。可你這是幹什麼,送她去參贊女史。說得再好聽,不也是個伺候人的!」
「她在家裡金奴銀婢的使喚著,什麼都沒做過,你到要送她去伺候別人?那女史是這麼好做的麼?」賈母氣得臉都白了,元春是她一手帶大的,怎麼忍心讓孫女入宮做那等差事。
王夫人咬了咬唇,「元兒的名子已經報上去了,聽我哥哥說,宮中已經取定了。」
一聽這話。賈母就洩了氣,無力的揮了揮手,「把你閨女領走吧,我管不了,索性也不管了。」
元春早就坐立難安了,聞言立時跪到賈母面前,「老太太息怒,太太她也是為我好,想讓我進宮裡學些規矩。將來出宮,也能尋個更好的人家。」
賈母看著元春,「你真不知道,你太太讓你入宮是為什麼嗎?」
突然銳利起來的眼神。讓元春低了頭,好半天才出聲:「知道。」
「那你也願意去麼?」賈母突然有些看不明白,這個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孫女了,「其中的道理。我已都跟你講明白了。當初你姑姑說的對,雖說有些話不好聽,卻是真真的道理。你這一去。福禍難料,家裡是幫不上你什麼了。」
元春猛得抬頭,「孫女願意去宮裡見識一番。」太太說的對,這世間的男子至貴者莫過於皇帝與太子。聖人年紀並不處太大,太子又正當年,還未娶太子妃,不論是被聖人青眼還是被太子看中,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賈母歎了口氣,抬手摸摸孫女的頭髮,「跟你娘去吧,祖母老了,幫不上你什麼忙。」二兒媳婦的娘家兄長,這幾年越發的得聖人看中,連帶著,二兒媳婦和孫媳婦在賈家的腰桿兒也越來越硬。她老了,有些事情便是說了,也無人肯聽,就這麼混著吧,過一天算一天。
又過三個月,時近新年,宮中有了準確的消息,賈元春因賢孝被選入宮中,做女史。因快到新年了,皇后開恩,特意准她們明年過了正月再入宮。
賈元春之前主意再正,事到臨頭,也不免心酸,再加上一份彷徨。
「姐姐,姐姐……」四歲的寶玉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一見到她就扯著她的衣服,連聲問:「姐姐,姐姐,你要去哪裡?我不要姐姐走。」
元春的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來,摟了弟弟顯放悲聲。之前母親跟她說得千般好,她也有意去搏一搏,可眼下她卻有些後悔,也有些害怕。
「妹妹。」賈珠和妻子李紈站在門口,看著抱頭痛哭的姐弟兩個,開口輕喚。
按賈珠的想法,並不同意母親送妹妹入宮。他的前程,由他自己去掙,怎麼能用妹妹去換呢。可那是他親媽的決定,除了勸一勸之外,他沒法改變母親的作法。
李紈此時已有身孕,才不過二個月,還不大看得出來。她進來拉開姐弟兩個,一面給寶玉擦眼淚,一面吩咐丫頭打水進來。
元春見哥哥、嫂子來了,面上一紅,「哥哥,嫂子來了,快請坐,我剛剛失態了。」
賈珠能說什麼,不過坐了一坐,與妹妹相顧無言,便轉回到書房去接著用功。
元春進宮一事已定,賈母想了又想,還是給女兒送了信兒過去。她這回到沒再提讓賈敏幫忙的事,只說了一句,「她們母女都是有志向的人,我是管不了了,隨她們鬧去。」又特意交待了一句:「也不許你管,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賈敏接了信,卻沒有上次那麼氣憤,也許早就料到了結果。她勸也勸了,罵也罵了,該說的道理也都說明白了,若還是上趕著作死,她又為什麼要管。
不過,看到信中提起賈珠的妻子有孕一事,讓賈敏擔心起賈珠來。也許是她時常寫信回家的關係,再加上林如海也跟賈政談起過科考的經驗,十分鄭重的表示,想要下場,不只要有好學問,還要有個好身體。因此,賈珠與賈璉到沒有一味苦讀,也練習了弓馬騎射。賈珠的身子骨,到是打磨的挺結實的。
賈敏見過了空空大士,對於劇情的慣性,還是有些忌諱。此刻看到李紈有孕,不免擔心賈珠會如書中一樣。她想了又想,還是寫了信,雖然這封信的內容,在王夫人眼裡,那就是多管閒事,可要是不寫,賈敏這心裡怎麼都過不去。
林睿已經考過了童生試,取得了稟生的資格,消息傳回都中,肯定對賈珠和賈璉是個刺激,再加上元春入宮一事,她怕賈珠過於刻苦,熬壞了身子,再去下場,恐怕會大病一場。賈敏寫回的信,輕巧的點了點,說是知道賈珠明年要下場,已經央了林如海跟楊澤提過了,讓賈珠和賈璉把功課拿去給楊澤看看,給提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