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儲君看問題的角度和普通人不一樣 文 / 虎臣
「原來是被關在家裡了。」蘇木可以想像如朱厚照這種疑似多動症患者被人關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道會憋成什麼樣子。
他忍住笑,看了看朱厚照手中的稿子,覺得眼熟,忍不住問:「朱大將軍,你在讀什麼?」
「就這麼,據說是你寫的話本小說兒。」朱厚照將稿子放下:「子喬,看不出來,你武功蓋世,卻也有如此才情,竟寫得如此好書,不錯,不錯啊!」
原來,蘇木久去未歸,朱厚照等得不耐煩,就在蘇木這裡一陣翻箱倒櫃地亂翻,就把這本稿子給找出來了。
相比起四書五經,《紅樓夢》有人物有故事情節,可看性高上許多,倒讓未來的正德皇帝消磨了不少時間。
恭維話人人都喜歡聽,蘇木心情大好,笑吟吟地問:「還成吧,不過,這書不是你的菜,你還是別讀了。」
說完,就搶過稿子,小心地收攏在一起。
「確實,我是不喜歡看這種小說,那大觀院裡都是小心眼的女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鬧得不亦樂乎,不爽利。那個寶玉,更是討厭,成天跟女人肆混,都變成娘娘腔了。」
蘇木有些不快:「那你還看得入迷?」
「不是啊,這裡面的世俗人情,卻很值得人琢磨,比如買一個丫頭只需要三四兩銀子,比如一件上好靴子只需二兩銀子。像那種豪門大族,一等的丫鬟一個月才三兩月份,哎,夠什麼用」正德歎息一聲:「以前住在家裡,我對外面的世界是一無所知,可看了你這本書,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不管什麼人,都活得不容易。」
作為大明朝的太子,生在深宮,長於婦人之手,對於民間的疾苦,朱厚照卻是一無所知。
他嗜好武藝,經常逃出宮來,在城中遊逛,逐漸地對自己將來的臣民的生計有了一定的瞭解,可也僅僅停留在浮光掠影的表面,並未曾深入。
現在看了這本《紅樓夢》,雖然對裡面的故事情節和人物異常反感,可對一個大家族日常如何維持,相干人等在家庭和社會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卻有了清晰的瞭解。
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一看之下,頓時大感新鮮:「啊,原來臣民們是這麼過日子的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未來的正德皇帝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要繼承這個國家的,從小又被大學士們教導:國家國家,國家是由一個個不同的家庭組成的。只要能夠治理好一個家,治國當不在話下,所謂修、齊、治、平是也。治家靠的是什麼,除了德,還有經濟事物經濟基礎是決定一切的首務。
一般人讀這本書,因為身份不同,感興趣的地方也不同。比如才子佳人看的是裡面的情情愛愛,歷史學者看的是明清的社會風貌,而作為一個儲君,朱厚照看的卻是一個龐大家族的運作和管理。
這也是一個儲君看問題的角度。
蘇木自然不知道朱厚照的真實身份,見他留意這個方面,笑道:「朱壽你一個宗師遠親,吃穿用度都又國家供養,操這個心做什麼……不過,估計你每月也沒多少俸祿,家裡人多負擔重吧?」
「有些多。」朱厚照老實回答,確實,紫禁城中有幾千太監和宮女,而這一部分開支可都是要皇帝自己掏腰包的,國庫每年只核定一個數字。問題是,這筆錢連維持皇宮的基本開支都還頗有不足。因此,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平日都非常借鑒,身上袍服都很舊,吃得也簡單。
「那就是了。」蘇木立即明白過來,實際上,朱家的人非常能生,一個宗室之家,有幾十口人也很尋常。可因為是皇親,又不能經商、種地,只能苦巴巴地靠死工資過日子。親王、藩王還好些,手頭還有些田產。到鎮國將軍以下,日子就過得慘了。至於鎮國校尉一級,有的人甚至連鄉下地主都還不如。
這個朱壽還年輕,將來還不知道有多長的路要走,讓他知道生活的艱難也是好事。
他既然能夠主動同我談起經濟事務,說明他不是一個紈褲,至少懂得上進。
蘇木就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道:「我寫的這本《紅樓夢》本是虛構,說的是一個失勢國公的大家族逐漸衰落下去的過程。世上的事物,有榮必有衰,所謂月滿則虧。」
「賈府其實就是個小社會,經濟問題始終貫穿全書。賈府人丁興旺、花團錦簇之時,就是經濟鼎盛之時。農田地租、放高利貸是賈府經濟的主要來源,從元妃省親到元宵開夜宴等等,無一不顯示著賈府的無限繁華和風光,顯示著賈府經濟運行良好、財大氣粗。不過,表面的繁華卻透露著經濟危機的陰影。」
「賈府這個小社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來自皇室的敲詐勒索;來自王公貴族的威脅恐嚇;內部派系的傾軋爭鬥。經濟好的時候,賈府人都只知道享受,沒人去考慮可持續性發展的問題,賈府的內閣首輔王熙鳳維持現狀,假權舞弊,賈府最終趨於沒落,陷入嚴重經濟危機,入不敷出。府中所有人都知道這麼下去不成,是時候改變了。那麼,該怎麼改變呢?」
「還能怎麼樣,既然內閣幹得不好,就換相。」結合著書中的內容,蘇木剛才這一席話讓朱厚照聽得入迷,忍不住回答道。
實際上,如果將賈府比做一個國家,國家出了問題,那就是內閣的問題。作為一個君王,第一時間就會概率換相。
「沒錯,換相。後來,就換探春來管這個大家族。探春非常能幹,有的地方甚至超過王熙鳳。她雖只代替了鳳姐幾個月,但許多興利除弊的措施,已使人們對她有很好的印象,她不僅關注節流,更是積極開源。但是,她的新政和改革最後還是失敗了。」
朱厚照不解了:「既然探春的新政幹得比王熙鳳還好,怎麼就不能解決問題呢?開源節流可是好事啊,任何一朝一代,遇到麻煩時,不都這麼幹的?」
蘇木:「那是因為她沒有抓到固有矛盾,目光依舊局限在達官院裡。賈府最大的問題是家裡沒有人入仕,沒有政治地位。探春的興利除弊沒有克服賈府的危機,反倒引發了一些新的矛盾和問題。譬如,賈二偷娶尤二姐,鳳姐大鬧寧國府,鬧得寧榮兩府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蘇木一邊說著話,未來的正德皇帝一邊翻著書,良久才歎息一聲:「確實如子喬你所說的,賈府的人格局有限,也沒有什麼出色的人才,衰敗那是難以避免的。」
二人在裡面說著話,卻不知道在院子外面立著兩個書生打扮的人,恰恰將蘇木和朱厚照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兩人,一個大約三十來歲,身材瘦削,一臉病容。另外一人則四十多歲,看起來非常英俊帥氣,身上散發出一種蓬勃的精力。
三十來歲那人低笑一聲,耳語道:「原來太子天天跑這裡胡鬧來了,聽這個叫什麼子喬的話,朕倒是對他寫的那本書有寫興趣了,聽他的話,倒是有幾分見識。」
四十歲那人冷哼一聲:「話本演義,小道而已,玩物喪志。」
如果朱厚照看到定然會驚叫一聲。
原來,這三十來歲那人正是當今聖上弘治皇帝。
弘治一笑:「楊廷和,你可是想起你家小兒楊慎了?」
一聽皇帝提起自己兒子,楊廷和就有些尷尬。
他兒子楊慎今年二十一歲,乃是四川有名的才子,早在六年前就得了舉人功名。他自幼聰穎,十一歲即能作詩。十二歲,寫成《古戰場》,眾人皆驚。後來,楊廷和中了進士,點了翰林之後,楊慎隨父進京。
大學時李東陽一見,奇之,立即收入門下,說此子才情高絕不遜永樂第一才子解縉,將來必是狀元之才。
可惜,楊慎這人專注於雜學,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又絲毫戲曲,對於八股張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上一次會試竟然名落孫山,讓楊廷和大為惱怒。
本打算讓他參加明年春闈,可惜這小子竟然說要當隱士,偷偷逃回成都府去了。
「陛下,不過是一個不得志的酸秀才而已。這種人物臣最是清楚,道德章一竅不通,卻喜歡以大言欺人。否則,怎麼會去寫話本小說。哼,竟然敢鼓惑儲君,當立即捉拿下獄問罪。」一看到蘇木,楊廷和就想起不爭氣的兒子,恨屋及烏,看蘇木越發地不順眼起來。
弘治見楊廷和心情抑鬱,將話題岔開:「再聽聽,這個叫什麼子喬的秀才的話倒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