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七章 布熊 part3 文 / 象牙塔
這位相貌端莊的中年護士,其實是我母親的初中同學。畢業後,她選擇了從醫,而母親則下到紡織廠,成了稱職的車間工人。
(幾個月後,當我再次被抬進這間病房時,她依然在這裡工作。以護士長的身份,無微不至地呵護著病房裡的每一位過客。儘管我已無法清晰回憶出其面容,印象中僅留下溫柔的輪廓,但只要一聽到她那略顯沙啞的成熟聲線,便能立即判斷出來是她。)
這裡是一家市重點醫院,能立即入住下來,有點兒「開後門」,令人緬想起自己就讀過的市重點高中。
**光禿禿的,彷彿剛剃掉鬍子的下巴。你越剃,它就越要長得濃密,長成參天大樹,像在和自己的命運拗勁,世間的毛髮大多服從這一規律。
勤務人員把我抬上升降擔架車,沿著狹長的水門汀過道,推到電梯門口。一路上,天花板流淌過一盞盞昏暗的白熾燈,如同時光隧道裡的徑直路標。
電梯門即將關閉的一剎那,我側頭望了望被醫生擋在門外的母親。她手腕交叉在胸前,也正望著我的臉龐,眼眶裡盛著淺淺的淚水,彷彿隔著好幾層淡藍色隱形眼鏡。
我躺上手術台,一旁的年輕護士打開冷光手術燈,詢問我需不需要打止痛劑,我說要,回答相當鎮定。事實上,自己連什麼是止痛劑都不知道。
左手手腕被插上輸液管,淡綠色汁液流淌於其中。漸漸地,感覺肺部像整個被浸入蘇打水一樣,每吸入一口氣,清涼感便在胸口處產生偌大的螺旋氣流。
護士示意我側過身子,趁我毫無防備之際,在背後緩緩地打入一針局部麻醉劑。
那一發疼得要命。注射時間頗長,就像有一隻慵懶的貓將爪子慢慢摳進脊椎骨那樣。餘波未定,消化系統便顛鸞倒鳳地作痛起來,感覺上,又像有一群調皮的猴崽子出來踢館子,腹部右側轉瞬間變成一座喧囂的室內花果山。
劇痛過後,主刀醫生用鑷子戳戳我胸口,問道;
「這裡會疼嗎?」
「嗯,有點兒。」
「那,這裡呢?」削尖的鑷子順勢移到腹部。
「好像沒什麼感覺……」
沒有刺痛感。當他再次用相同的力度戳我腹部時,只感到似乎有一根木棍在那裡撓癢。剛才那些動物們都上哪兒去了?
「可以了,我們開始吧,其實一點兒都不痛。小伙子,身體不要亂抖!」
整個手術過程,我一直是清醒著的。
碩大的圓盤形手術燈,令人不禁聯想起夜排檔的塑料圓桌。
——闌尾炎總能被治好,可即便如此,再也沒有人拉我去喝酒了。
稍後,護士同我聊起天來。沒聊幾句,話茬就涉及到日韓影星的領域,我一句話都插不上。雖說這是同齡人中最普及的話題,可惜我這部老古董與她們之間存在著不小的代溝,在尚未形成尷尬局面之前,盡早收攏嘴皮為妙。
兩小時後,闌尾切除手術順利收尾了。年輕護士小心翼翼地將器皿擺到我眼前,裡面盛著兩段烏黑色的血腸。我匆匆一瞥,隨後被人推出了手術室。
母親依然站在電梯門口,短短兩小時之內,好像蒼老了十歲。
「不是說頂多半小時就能結束的嗎?差點兒被嚇死了。」
一回到病房,我就急於小解。護士長準備給我接尿壺,被我婉言拒絕了。
我赤腳走下床,跌跌衝衝地來到病房配備的衛生間裡,關上門,一邊小解,一邊朝馬桶裡嘔吐。
門外傳來母親焦慮的叮問聲:
「醫生剛才說了,動完手術要躺著睡覺的,媽媽急得腳都發軟了……」
「沒事,小便而已。」我敷衍了事。
麻醉劑藥效上浮了,腦袋變得沉重起來。一眨眼的功夫,衛生間就變成了超重感體驗室。
嘔吐乾淨,我緩上幾口氣,灰頭土臉地走出了廁所。
剛一出門,一隻突如其來的肥碩手臂拽住我的右肩,將我推倒在病床上。
印象中,唯獨父親一人擁有如此強勁的腕力。
我陷入昏厥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