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51章 夜晚更美麗 文 / 落月長歌
二人笑瞇瞇回過頭去，繼續走路。嗯，不錯，孺子可教，還算識相。
「五弟！」
三人鬧得正歡，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只見岔路口上，一個優謙和的男子坐在輪椅上，被人緩緩推出。
一身深色錦袍，俊朗眉目冷冷，目光之中透著一絲寂寥和滄桑，這初夏的時節裡，腿下的膝蓋上竟然還捂了一層薄薄的錦褥，正是鳳炎昨日驚鴻一瞥的三王爺祁旭堯。不用看別的，只看這一身裝束和一把輪椅便知了。
昨日並未看清他的眉眼，今日才知，即使身有殘疾，卻仍是一派拒人千里的冷漠。
「原來是三哥。」
祁紫嵐一聲輕喚之後，氣氛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略微滯著起來。
祁旭堯朝他點點頭，抬眸看向一旁的緋衣女子，鳳炎見他看過來，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祁旭堯卻不由得暗中皺了眉頭，這女子，竟然比昨晚看起來更加美麗了……
「五弟妹。」
祁旭堯的笑容極淡，卻還是主動叫了她一聲，鳳炎也只好跟著祁紫嵐喊了一聲：「三哥好。」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這個人，鳳炎就覺得心中一陣發堵，一種憐憫的心情油然升起……
原本是個意氣風發，俊朗無比的青年，此刻卻清癯瘦弱了，雖然依舊俊逸，卻再也沒有了從前馳騁疆場的豪氣。聽說，從前的祁旭堯彷彿一柄出鞘的神劍，鋒銳畢露，無人可擋，可是，卻偏偏發生了一次可怕的意外，從那以後，手握重兵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變成了殘廢無用只合休養的三王爺……
看起來，祁紫嵐和他的三哥，是比較有共同語言的。
他們心中如何不知道，害自己的人，正是那個血肉之親的大皇子！
可是，相較起來，祁紫嵐還是比祁旭堯幸運太多了，畢竟，一個是裝癡扮傻，一個卻是真的殘廢。
「三哥進宮是有事情？」
祁紫嵐走到祁旭堯跟前，蹲下身子，將他腿上的薄毯往上輕輕拉了拉。
祁旭堯自從出事之後，便一直抑鬱不歡，終日在府中不出，除非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否則他不會外出走動。
聽到祁紫嵐一問，祁旭堯眼神幾度閃動，長長的羽睫忽閃，薄唇幾度張合，彷彿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良久，祁旭堯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祁紫嵐，問：「五弟，你，是真的好了？」
這話其實根本不是問句，而是一種充滿了晦澀的驚羨。
祁紫嵐自然明白，他本人正常地站在祁旭堯跟前，同他正常地談話，便已經說明了這點，祁紫嵐朝他緩緩點頭，便見祁旭堯眼神澀澀，喃喃道：「好了，那便好了！」
接連說了兩遍「好了」，祁旭堯蒼白修長的手指緊緊扶握在輪椅兩邊，握得很緊，很緊。
「聽說你們跟大皇子在金殿裡鬧起來了，沒事吧？」
他接著又問。
似乎是在努力地找尋話題了。祁旭堯這個人從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樂天活命，豪放不羈，常常和將士們一起喝酒聊天，通宵達旦，可現在，他基本上與人在一起，都是保持沉默。此刻，是在努力找尋話題，想和祁紫嵐溝通……眼神更是時不時地瞥向鳳炎，似乎欲言又止。
鳳炎眼中閃過一縷瞭然的光芒。這祁旭堯似乎是有事情想找自己說，可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三哥，我們沒事，你別擔心。」
祁紫嵐安慰地說道。他何其聰明，當然知道祁旭堯的意思，可此刻，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卻透出了重重的悲涼。三哥一定是因為知道炎兒治好了自己的癡傻，所以才抱了一絲希望，渴望也能治好自己的腿……但他殘疾多年，心中早已對此無甚希望，此刻生怕自己開口，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那無異於將他徹底打入絕望的深淵。
「……那就好。你們一定要小心那個人，我……先走了。」
祁旭堯幾度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開口請鳳炎醫治自己。風吹上他蒼白的臉，將鬢邊幾縷黑髮吹動，他的目光終於又沉了下去，朝身後的僕人擺了擺手，轉動輪椅就要離開。
鳳炎看著祁紫嵐，見到他隱忍難過的表情，心中明白祁紫嵐之前和這位三哥的感情一定很好，只可惜，他遭受厄運，多年來性格變得內向孤僻，兩人才會顯得疏遠。
看著祁旭堯命人轉動輪椅離去的背影，鳳炎清楚地感受到了祁紫嵐心中的悶痛，他一定是在深深地責備自己，怪自己無能治好三哥的腿疾，不能讓三哥再度英姿勃發，重返沙場……甚至，他在怪自己居然病好出現在三哥面前，對他造成莫大的刺激……
鳳炎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看到自己男人這樣隱忍的難過，她心中太不舒服了。
不由得，努了努嘴。
「喂，三哥，你等等！」
祁紫嵐訝然看向鳳炎，不明白她要幹什麼。
卻見鳳炎快步走到已經轉過輪椅準備離去的祁旭堯跟前，對方也一臉惑然：「五弟妹，有什麼事嗎？」
點頭。鳳炎定定看著祁旭堯的眼睛：「三哥，我想看看你的腿，看是否還有可能讓你重新站起來！」
話音一落，祁旭堯的眼睛陡然睜大，他只覺得自己耳中嗡嗡轟鳴著，心跳也急速起來，一臉震驚，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鳳炎說了什麼。
一旁的祁紫嵐和景天也驚訝地看著她，心中不明白這丫頭又想做什麼？
「炎兒……」
祁紫嵐的眉頭有輕微的蹙動。他知道鳳炎不懂醫術，但她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給了祁旭堯莫大的希望，若是這希望落空……
他不知道三哥能否承受再一次的打擊。
「相信我。」
鳳炎回頭看了一眼著急的祁紫嵐，點點頭。祁紫嵐一愣，旋即心中立刻安定了，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下來，他的炎兒，是不會亂來的。
「我……真的還有可能再站起來？」
祁旭堯絕望的黑眸中，似乎點燃了一點星星之火，迅速地蔓延起來，將他整個人都照亮了，激動的心情被他強壓下去，雙眼緊緊盯著鳳炎，等待她的答案。
鳳炎聳聳肩，故意笑得輕鬆：「天下人都說我醫術無雙，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腿！先給我看看吧。」
這樣篤定的言辭，這樣淡然的笑容。
祁紫嵐和景天疑惑地對視一眼，莫非，這丫頭還真懂點醫術不成？
祁旭堯的眼眶泛紅，卻強自壓制自己的情緒，鳳炎看在眼裡，知道這種時候，一句打擊的話語也不能說，於是耐心地蹲下身子，俯視他的雙腿，伸手輕輕按壓了幾下。
「我這樣按，有感覺嗎？」鳳炎抬頭。
「沒有。」祁旭堯搖頭。
鳳炎一邊按，一邊微笑著慢慢道：「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不盡如人意的。甚至，是陡然遭遇災禍厄運，超出我們所能接受的範圍。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人生無常，多藏變幻。只有坦然接受一切，開始新的生活，才能平安喜樂。三哥比我和紫嵐都要年長，應該也明白這道理吧……」
「若是我成功治好了三哥的腿疾，那我們該感謝老天，歡欣接受這樣的福祉，可若是我沒辦法醫好，三哥以後還是要在輪椅上度過下半生，那我們也該坦然接受，不要沉溺在無邊的痛苦裡。命運本來就足夠沉痛了，何必再讓它更痛？」
鳳炎一邊笑著說話，一邊輕輕柔柔地給祁旭堯捏著乾枯瘦弱的雙腿，似乎一點也嗅不到上面難聞的藥氣。
「若是三哥喜歡，大可讓僕人推著，出宮玩耍。白日與人下棋鬥酒吟詩作畫，夜裡聽曲陪陪父皇聊天解悶，若三哥有意將滿腔才武學，將軍韜略傳於世人，甚至可以開闢私塾，教授莘莘學子兵法學，屆時，我金羽滿朝武，棟樑之才，恐怕都成三哥之桃李子弟了！」
鳳炎這些話，彷彿一記記的重錘，深深敲擊在祁旭堯心上。這些年來，所有人見到他都對他斷腿之事絕口不提，彷彿他的殘疾，成了眾所默契的一個大忌諱，如此一來，他也拿特殊的眼光看待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廢人，再無用處，因此心灰意冷，痛苦經年。
可如今，這個女子不僅看穿了他的脆弱，更重要的是，她將他自己都不敢坦然面對的事情，就這麼**裸地擺在他面前，說給他聽！
她告訴他，原來他並不是廢人，他依舊可以擁有美好的生活，甚至可以在另一條道路上站起來，只要他喜歡，只要他願意！
是啊，他從前怎麼沒有想到，只要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完全可以去嘗試，就算他的腿斷了，可他其他地方全都健全，可以做的事情，還有那麼多！
祁紫嵐也一臉震驚地看著鳳炎，他心中的震動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小東西，竟然還有這樣的能力。她這一番話，對三哥而言，是多麼地重要，日後，不管三哥這雙腿是治得好治不好，他都不會在自怨自艾的苦悶中度過了！
她的內心，竟然這樣的強大，一如她強大的外在……
鳳炎揉捏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看著祁旭堯複雜深邃的眼眸，點頭：「腿骨當時受到過重創，碾壓式的傷害造成粉碎性骨折，時隔數年，肌肉幾乎已經萎縮殆盡，血脈滯礙不通，照理來說，這腿，基本已是廢了。」
鳳炎看著祁旭堯，淡淡說，身旁的人嘴巴長得大大的，聽到她的話，居然還真的懂！不過，卻在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黯淡下去，尤其是祁旭堯，本來已經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答案，最終還是忍不住垂下目光，一臉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