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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一五三 文 / 緩歸矣

    五老太爺夫婦隨著領路的僕役往靈堂而去,五老夫人邊走邊拿帕子拭淚,滿臉的痛徹心扉以及憤憤不平的。五老太爺雖沒如妻子一般淚流滿面,卻也是滿臉的哀戚。

    原本夫妻二人滿心打著腹稿反覆思考屆時該如何應對,但見一路走來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不知不覺心神就岔了出去。

    五老太爺也是打小在這裡長大的,後來兄長去世,侄子承爵,嫂子林宋氏做主分了家,任五老太爺夫妻如何撒潑打滾胡攪蠻纏都沒用,只能滿心不甘的搬了出去。

    不過哪怕不住在國公府裡頭,他也是衛國公的嫡親叔叔,加之那時候林家餘威還在,五老太爺搬出來之後,日子也過的紅紅火火。

    後來衛國公府裡頭變了天,虞氏上位,老太太母子幾人被妾室欺壓,嫡不嫡,庶不庶。他作為嫡親長輩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宗族那邊人微言輕也不能拿族長如何。老國公投桃報李,五老太爺這日子就過得更順心如意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林晉海他靠著軍功鹹魚翻身了。作為老國公這一系的苦日子也降臨。最終他帶著家眷灰溜溜的離了京城,十幾年來再也沒有踏足過京城一步。

    是以,五老太爺十餘年後故地重遊,見這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彷彿都在向他訴說著衛國公府的富貴更上一層樓了。林家這棵大也越發枝繁葉茂。可是這餘蔭他們丁點兒都佔不到,他麼這一房是被林晉海『流放』出去的,直隸又離京城不遠,那點底細知道的人不少,哪裡能過的好。

    五老太爺想起這些年過的日子,心中大恨,但是思及林家炙手可熱,還有一位嫡長公主坐鎮,又不免心中打鼓,手心冒汗。

    可是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走了,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只求那一點點僥倖。

    五老夫人到底沒丈夫思慮的遠,她見府裡繁華的景象,心裡的不平都一股腦兒冒了出來,他們好歹也算是嫡系,過的卻比大多數旁枝還要差。子孫二十餘人就擠在一個三進的院子裡,嫁娶都是困難,只能尋那白身人家。每每想起來,五老夫人都替子孫心疼,他們可是正經林家嫡出血脈,卻被這樣作踐。如今前來生事雖是形勢所迫,但是五老夫人心底不可自抑的帶著報復的快感。

    心思各異的夫妻二人進了滿眼縞素的靈堂,最先入目便是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重華長公主。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已經白髮蒼蒼。但是歲月似乎特別厚愛這位長公主,在她身上幾乎沒有留下刻痕,不過氣勢凜然尊貴更甚當年,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撲面而來。

    重華目光清冷的看著進門的二人,一樣不發,就連神情都沒有惱色,似乎不知他們為何而來一般。

    越是這樣,夫妻二人越是心裡沒底,五老夫人當下腿就一軟,腳尖便在門檻上一絆,身子一歪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瞧得旁人都替她捏把汗,這把年紀若是摔著了,可不妙!

    不過事實證明五老夫人身子骨健朗的出乎所有人意料,沒有半點磕著摔壞的模樣,只是坐在那也不起身,順勢就拍著大腿哭嚎了起來,「成瑞啊,我和你叔叔兩個都還好好著,你這個沒病沒災的怎麼就早早的去了!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你縱有不是,他們怎麼能敢記恨你。若沒你,哪有他們的今日,現今嫌棄你阻了他們的官路,竟然如此狠心,一群天殺的就不怕天打雷劈嗎?天在做人在看啊。我和你叔叔雖然人微言輕,jian命兩條,但是也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否則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大哥和林家列祖列宗。」

    這一番唱作俱佳,委實讓堂上眾人大開眼界,能到這裡來的哪一個不是出身大家,都是最要面子不過,說話行事都喜歡拐彎抹角,奉行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不這樣似乎不足以顯出他們的能耐來,哪裡見過這種直白的潑婦腔。

    又因為內容勁爆,足夠吊人胃口,不少人忍不住與同伴默默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延思等五老夫人把話說完了,才越眾而出,踱步到五老夫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聽著太叔婆的意思是我們府上害了祖父?太叔公也這樣認為?」又將視線轉到旁邊的五老太爺身上。

    五老太爺夫妻對視一眼,見林家子弟都是臉色難看,卻沒有暴跳如雷,又瞧林延思心平氣和的模樣,摸不準林家人的想法,心跳的更快。五老太爺不敢說話,垂首不語。

    五老夫人掩面避開林延思的視線,心裡嘀咕,這誰家的孩子,小小年紀氣勢就這麼逼人。翻出往日聽來的情況,瞧著年紀和他敢率先發難,便猜他是長房的嫡次子。立時又哭起來,「誰不知道我侄兒與嫡出那幾個的恩怨,侄媳婦前腳剛走,我侄兒後腳就跟上去了,這也太巧了!我這幾日夜夜夢到成瑞滿身怨氣的看著我,要是好好的,成瑞怎麼會托夢給我,他是死不瞑目啊。我今兒要是不把事情弄清楚了,我良心難安!死了都沒臉去見成瑞。」又一推五老太爺,「就是我家老爺都夢到過成瑞訴冤,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這是成瑞顯靈呢!」

    林延思冷笑一聲,「無憑無據就憑你們胡亂的猜測和不知道真假的夢就給我們扣上十惡不赦的罪名,太叔公和太叔婆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本朝唯有御史不以言論罪,其餘無論任何人,若是造謠生事,構陷他人,都要依法處置。而我母親為當朝嫡長公主,污蔑皇親,又該當何罪!」冷聲命令道,「來人,給我綁起來,送到大理寺去。」

    眾人見林延思這模樣,便知他不是在嚇唬人。素來都聽聞林延思是個乖張,任他是誰,犯到他手上,抓你沒商量,誰的面子都不賣,管你背後有誰。也是因為這點,皇帝甚為重用這個外甥,一些棘手的事情都派林延思出面

    想不到今日在自家祖父靈堂上就要動長輩,污蔑皇親,這個罪落實了,眾人瞧兩位老人的年紀,怕是得橫著出來。

    五老夫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又被氣得厲害,色厲內荏道,「我是你太叔婆,你居然敢抓我,你的聖賢書都讀哪裡去了。」又大哭起來,「列祖列宗你們睜開眼看看啊,曾孫輩的小子居然要把老頭子和老太婆扔到大牢去,這可如何了得,規矩禮法何在,天理何在啊!怪不得成瑞你就這麼急急的去了,這些人都是膽大包天,目無尊長的!」

    林延思不以為杵,只淡淡道,「國法大於家法,太叔婆沒必要和我在這裡扯有的沒的,我林延思從來都只認大歷律法。除非拿出證據來證明您二老不是在這裡信口雌黃,血口噴人,否則就要請兩位去大牢走一趟。」一揮手,幾個壯碩的婆子沖五老太爺夫婦而來。

    「證據就在成瑞的屍體上,只要開棺驗屍,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一直沉默不語的五老太爺語出驚人。

    開棺驗屍,那可是件茲事體大的事情,不管老國公死因究竟為何,這屍體若真的驗了,林家的面子就被重重的落了。

    但是老國公之死已經被鬧大,若是不給個能讓人信服的說法,林家這名聲少不得蒙上一層陰影。

    不少人暗歎,這背後之人可真是毒啊,這是bi著林家不得不開棺。

    誰也不會認為,這是五老爺夫婦的個人行為,除非活膩歪了,兩個無權無勢的老人才會和衛國公府硬碰硬。便是二人真對老國公之死心存疑慮,也不會如此,二人可不是多高風亮節的人物。

    怕是被拿捏住了。

    重華長公主瞥了五老太爺夫妻二人一眼,果然目的在這裡。看了眼林延思,且看兒子如何應付,她再出面也不遲。

    林延思似乎是不敢置信,瞧著五老太爺的目光帶了驚奇之色,揚聲反問,「開棺?單為了您一句話就要打擾祖父安息,這將祖父置於何地,林家又顏面何存!」

    五老太爺心中有了幾分底氣,不敢開棺那就是心中有鬼,否則幹嘛不開棺以正視聽好洗清嫌疑。比起開棺丟的面子,被傳弒殺長輩,哪個影響更惡劣,是個人都知道。

    五老夫人想法和丈夫同步了一回,心中稱願的不行,當下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起來,「若非心虛,怎麼會不願意開棺證明清白,分明是做賊心虛,老天爺,有人仗著身份就想為所欲為,這世間還有公道嗎!」

    這時候,人群中也有了小小的騷動。其實眾人也開始心癢癢,想看看棺木中究竟如何,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不少人將自己代入,若是遇上這種事又會如何,大多人想我會開棺,雖然憋屈了點。

    不過若是有貓膩,這棺自然是萬萬不能開的了,流言蜚語中總比實打實的證據好不是,一些人心照不宣的對視。

    林家人佔了這麼多好缺,若說沒人嫉恨那是不可能的。自然少不了面和心不合,不介意落井下石之輩。

    場中的林延思話鋒一轉,突然道,「那若是開棺之後,一切正常,您二老又當如何,該不會就想不了了之,當這回事沒發生過?」最後一句帶了嘲意。

    說來對老國公的驟然離世,林延思不是沒有懷疑的,他在錦衣衛裡,各種各種人倫慘劇都見過。倒沒往重華身上想,她母親好歹得顧著父親的心情。他猜是老太太,他祖母從來都是極端的性子,這種脾性的人做的事也往往出人意料。

    之前他便探過重華口風,向來不刻意瞞著他什麼的重華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今天重華又是一副作壁上觀,擺出一切交給他的架勢,林延思心念一轉,哭笑不得,他娘這是在考驗他呢。

    既如此,林延思更是一百二十個放心。何況若無萬全之策,重華絕不會讓五老太爺出現在靈堂上。

    聽這話便知林家願意退步開棺,五老太爺卻沒如願的歡喜,反而懸心起來,是不是有後招,那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下意識摸了摸肚子,便是假的又能怎麼辦?五老太爺悲從中來,「我們作為長輩,只是想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你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荒謬!」重華長公主一拍扶手,一雙鳳目凌厲直視五老太爺,冷聲道,「荒謬,合著你們大鬧靈堂,堂堂前任衛國公,本宮的公公,死了都要被人驚擾。你們就想憑著長輩二字撇得乾乾淨淨,再大搖大擺的離開。林家豈不成了笑話,當真以為本宮是個麵團不成。開棺,可以!但是這棺不能白開了,待證明你們都是血口噴人之後,本宮要治你們大不敬之罪,以儆傚尤,否則日後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在本宮頭上撒野。」這番話卻是不好由林延思出面說的……

    五老夫人下意識追問,「那要是證明我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又該怎麼辦?」

    重華長公主瞥一眼五老夫人,「你想將本宮如何?」

    五老夫人心裡打了個突,忙低下頭。

    迎著重華迫人的目光,五老太爺心裡已經有了退縮之意。只是他身後沒有退路只有萬丈懸崖,咬了咬牙道,「我們夫婦二人任憑公主發落。」安慰自己,重華這樣步步緊逼,未嘗不是一場在唱空城計。

    重華視線逡巡靈堂內周圍目光閃爍的人,一些人的看戲心思她豈會不知道,一字一頓道,「開棺!」

    得到命令,左右的侍從靠近棺材。

    聽著棺蓋移動的聲音,明明是青天白日,眾人卻覺得背後發涼,忍不住張望左右。

    瞧著棺木那邊的動靜,一顆心幾乎從喉嚨口跳出來。

    棺材內,到底是什麼情況?

    以重華的為人,敢真的開棺,起碼在她看來,沒有不足為外人知曉的事情。

    但是五老太爺背後之人若沒點倚仗敢這麼鬧嗎?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對方在重華沒察覺的情況下動了手腳。

    後事如何端看誰棋高一籌。眾人忍不住伸直了脖子。

    躺在棺材內的老國公已經出現在人們視野之內,隨著棺蓋的完全打開,面容滄桑的老國公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重華視線劃過棺木中老國公完好無損的脖頸,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今天過後,老國公對衛國公府的名聲再無半點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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