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39愛恨 文 / 藍白色
他從沒一次性說過這麼多話,從沒那麼焦急。()
他身後的,站在屋子裡一直沒有離開的隨員和保鏢,愣住。
看著他們的首領,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千賴則微笑起來。
穆說著疾步走出房間,隨從跟著他後頭出去,為他打傘,卻不及他步子快——他已經走進了雨中。
千賴去備車子。穆在雨中壓低聲音吼,雨水在他的臉上、身上還有腳下,冷:「你死了,你那個弟弟,我就要他去給你陪葬。」
他想她是聽到了。因為,終於在這個時候,一聲隱秘的哭聲迸發而出。
那樣細微的、虛弱的、像是被利器碾過的哭聲。可她卻只是哭,到後來似乎是摀住了自己的嘴巴,甚至連哭聲都沒有了。
她這是怎麼了?
是點頭還是搖頭?
她不聽他的話了麼?
她到底有沒有聽清?沒聽見他的命令?還是不在乎她弟弟的命了?
穆忽然之間惶恐不已,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愚蠢,聲音軟下去,柔著,安慰著,像是要安慰雛。
又像是要安慰自己:「你聽見我的話了對不對。現在,你也好好聽著。你死了……我要怎麼辦?我不允許。不允許。」
「……」
穆聽不見她的回答了,當頭澆下的大雨蓋過一切,車子已經在宅邸外準備就緒,後車門敞開著,穆穿過中庭,跨出大門,絲毫不停步地鑽進去。
車子啟動的時候電話已經回到了氏銘手中。
氏銘清晰地說:「想她活著,一個人來。」
穆閉著眼回答他:「沒有問題。」
簡簡單單四個字,沒有起伏,一點都沒有。
掛了電話,毛巾從副駕駛位那裡遞過來,穆愣了愣,看著手拿毛巾的千賴,遲遲不移開目光。
那樣擰著眉目、細細探究的視線,令千賴瞳光瑟縮了一下。
穆卻沒說什麼,接過毛巾擦拭頭髮與身體,轉頭看向被雨水的劃痕割裂了的車窗
這個女人竟有著如此恐怖的生命力。
氏銘看著與自己一扇牢門之隔的女人。
不可思議。
這是怎樣的物種?
醫生已經為她縫合了傷口,緊急處理,簡單縫合。刀口在右肋第三根肋骨下,半寸處,用刀狡猾,傷及內臟了,卻不會要她的命。
很精準,要她痛到離死亡僅一步之遙。
他請來的都是高手,一滴血都不會要這個女人多流。
雛奄奄一息地靠在那裡,像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般,霍然抬起頭來,挑釁地和他對視。
那樣子鮮活的目光。
這個白天,艷陽高照,雨水蒸騰出的霧氣已在清晨消散殆盡,昨天的雨再看不到一點痕跡。
囚禁她的這個地方,在蒙拉本營的東南一隅,光照甚好,從鐵窗外照進來,窗上豎著的鐵欄,在這個女人臉上投下一道道影子。
像是只曬太陽的貓,沒有人比她更愜意。
今天的天氣,和這個女人臉上的表情一樣,沒有一點陰霾。
只除了,她的臉色不好。慘白。
她的身上穿著士兵的短衣,氏銘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來到她的足踝上。
纖細,不贏一握。
氏銘從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他想要驅散這個女人臉上的陽光,徹底的。
雛看見這個男人嘴角展開了笑。這樣的笑容她記得,昨晚被撕裂的痛以及記憶,被眼前這樣子笑著的男人牽引出來。
他這樣的笑臉不變,對保鏢說了句什麼,保鏢弓著身覆在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嘴邊,仔細聽著,之後點頭,離開。
她摸著自己的脖子,手抬起來的時候牽扯到傷口,疼,她咬著牙,指尖撫過頸上項鏈。
她死了,他要怎麼辦?
雛告訴自己,你要活下去。
活得好,活得要這個被病魔奪走了生機與活力的男人嫉妒,憤恨。
於是她朝著這個她深惡痛絕的男人望去,臉上沒有恨,沒有在意。
這是多麼古怪的兩個人,明明是怨著的,厭惡的,恨不能千刀萬剮了,現在卻是要這樣給彼此看著自己毫無瑕疵的樣子。
在較著勁兒一般。
他笑容無害。
她,沒有陰霾。
可惜,雛還是先一步敗下陣來。
因為她看見了保鏢帶回來的那個人。
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站在了輪椅旁。
那個孩子身上還背著她送給他的劈刀。
糾著眉心仔細回想,忽然間恍然大悟——阿舟!
這個孩子,那麼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原來竟全是為而她準備!從她選擇相信這個孩子而不是和自己合作多年的同僚時,就已經輸了。
那樣徹底。
她悔恨地幾乎要咬碎了牙齒,恨不得衝出去撕裂這個孩子虛偽的純真的,至今還看著她微微笑的面孔。
還有這個男人道貌岸然的笑臉,她恨不能一同扯裂,血肉模糊最好。
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她被困於此,就像是一隻被囚禁了的鳥,折了翅膀,連半步都動不了,更飛不出去,她要怎麼跟他們鬥?!
與這個女人一扇鐵柵之隔的氏銘,看著她如此反應,挑起唇角,似是而非地一笑,眼中的光,氣死復生一般,那樣明亮,幾乎灼傷雛的眼睛。
僕人在氏銘的示意之下解開沉重的鐵鎖,鐵柵開啟,伴隨鋼鐵碰觸的脆響,雛看著這個輪椅上的怪物一點一點向自己靠近。噙著笑,那樣優雅,實際上卻是要噬了她的骨。
輪椅滾過石面地板,悄無聲息,停在雛的面前。兩個人極近的距離審度彼此。
這個病態的男人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張揚著邪惡,雛失去了理智,倏地站起來,長著手臂就要衝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她自知傷不了他,她這麼衝動地上前,只因為她不想坐以待斃,她就算傷不了他,但哪怕只是抓傷了他的臉,或者只是啐了一口血在他臉上,她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難受。
可是結果依舊是她被保鏢無情地掀開,沒有碰觸到他一絲一毫。
推著輪椅的阿舟此刻並沒有再看她,而只是低眉順眼,溫馴的奴才一般,亦或者,不過一條聽話的走狗。
「我與你的首領通過了電話,我已向他保證,會好好招呼你,不會虧待客人。」
他氣若游絲地說著。
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需要眾人服侍、照料與護衛,阿舟為他推輪椅,但他身邊不止跟著阿舟,還跟著那名架開了雛的隨員,另外還有一個保鏢。
保鏢手提著個20厘米見方的密碼箱,尾隨氏銘其後,聽自己的主子這麼說,便將密碼箱橫置於右臂上,手掌托著下端,另一隻手打開箱包蓋。
箱內鋪著絲絨,絲絨之上平行碼放著三隻大小各異的針管,管身嵌在盒內,其中盛著的顏色古怪的液體,在白日的光照下泛著居心叵測的光。
驚恐與侵入血液的寒冷瞬間攫得雛忘記了呼吸,她無措地瞪著眼,看那細長鋒利的針頭。
她知道那是什麼!
氏銘取出一支來,示意保鏢將雛的手扯到自己面前。他不屑於碰觸她,這個女人如此骯髒,只有那個比她還要骯髒的男人會不嫌棄。
他尋找到她手臂上的靜脈,推擠出一注液體,看著她慘白的臉,他微笑著要為她注射。
這**魑魅的針劑,用在別的女人身上,他往往意興闌珊,沒有好興致,可如今用在這個女人身上,他但就只是看著她想要退後卻被迫一動不動的模樣,便快意非常。
再瞅瞅她閃爍顫抖地瞳孔——
他無比享受。
雛自我保護地繃緊了全身肌肉,阻止針頭侵入手臂的皮膚,可是這個柔弱的男人,就如昨天一般,迴光返照似地瞬間聚集了所有力量,野蠻的推進著注射器。
針劑一點一點注入肌肉,雛絕望地看著針管中的液體減少,消失。
沒有一點可能了——
雛頹然地垂下手。
如果昨晚那個男人的一番話給了她起死回生的能力,那麼這一刻,面前這個男人終於成功瓦解她剛鑄建而起的心。
氏銘看著這個無力的倒在地上的女人,她此刻面容寧靜,之前的夜晚卻手段殘忍地幹掉他數名高手。
他猶豫許久,手伸出去,幾乎要觸碰到她低垂的脖頸,突然一口血咯進喉嚨與心尖,他猛烈咳嗽,肺腔的淤血順著氣管而上直衝鼻端。
自己的一切,被病魔折磨的沒有一點轉圜餘地的身體,到底是拜誰所賜——如果說方纔他有那麼一瞬間差點就遺忘了,但是此時,他記得比任何時刻都要清楚。
氏銘壓抑著那一口即將要衝出喉間的鮮血,從懷裡摸出他用慣了的那一小瓶鎮痛的「良藥」,如常,他將白色粉末倒在手的虎口處,然後俯身吸食。
他覺得有了點力氣,站起來,鞋尖踢著雛彎折地貼在地面上的小腿,「你可要好好地活著。如果我沒記錯,你的那個男人是這麼跟你說的……」
他這樣折磨人的手段,這個心智還未長齊全的女人萬萬無法消受。
雛想到了死。是的,首領早就預見到了她的軟弱,還有那病態卻強大的對手,所以才會千叮萬囑,甚至是祈求,要她千萬守住自己的一條性命。
留著這條命,她還能做什麼?沙瑪背叛了她,首領更不會要這麼一個沒有用處的門徒,她就算能活著出去,她能去哪?
她是工具,沒有了用處的工具,還配擁有生命?
雛看到了那支被棄置在地上的空針管,那長而尖細的針頭,好不用勁,就可以刺穿脆弱的頸部動脈……她趴在地上,伸手去夠那針管,可是就在撿起那針管的一刻,她的手背被人踩住。
氏銘就著堅硬的鞋跟,狠心碾摩這個女人柔軟的手背。
她的全身匍匐在地,手動彈不得,他對她說:「你什麼時候死,我說了算……」
這個男人原來也有力氣咬牙切齒。
雛抬頭,逆著光看他,光線在這個晦暗的男人週身鍍上一層精緻柔和的光,掩蓋住戾氣、殺戮與陰暗,甚至他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是英俊無邪的剪影,沒有襤褸或者岣嶁,更沒有病態,這麼會騙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是他居高臨下,她卻放肆地大笑起來,笑聲近乎歇斯底里。
她蔑視上天給他的表裡不如一。更蔑視他實則黑暗又苟延殘喘的心。他竟然不畏懼光線?她甚至有些不可思議,這樣的人,竟然也配得到陽光的眷顧?
在她自己的笑聲中,藥效開始發作。骨骼內彷彿瞬間湧進千萬隻螻蟻,啃噬著她的身體與意志,頭腦迷濛起來,眼眶不知被什麼液體給浸潤了。絕不是眼淚,那是一種濕的、從靜脈一直蜿蜒而上,衝上顱腦以及口鼻的液體。
她的身體開始滾燙,只是經過了簡單縫合,至今還隱隱作痛的傷口,此刻奇癢無比。她不知道自己的指甲何時變得如此尖利,竟然扯破了她自己的衣服,要去抓撓那裂開了口子的傷痕。
那股詭異的熱度很快又傳導至四肢。
氏銘鬆開了對她那隻手的壓制,抬起了腳,隨後坐回輪椅,靜靜等待,觀看。
雛漸漸覺得酥軟無力,想要撐著身體坐起來。
卻只能無力跌回到硬實的地面,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的透出妖艷的紅色,她的眼角本就是生著微微吊起的,此刻是真正的媚眼如絲。她開始在藥物的作用下瑟瑟顫抖。
她的手開始不受控地向下,無奈被他發現,雙手被他命令保鏢一把捉住,她無法再動,在敵人的手指之下細細的發抖。
氏銘面無表情地看著,如同看一場戲,她只是個單純的女人,不牽扯到他的恨意與抱負,在這種情境下,再細緻一些地觀察她,氏銘發覺這個女人,原來也是美的,美得異常驚心動魄。
僕人來報:「他來了。」
氏銘雖然已經回過神來,但目光一時間卻仍舊停留在原處,問:「一個人?」
「對。」
他嗤地一聲笑:「愚蠢的男人。」語畢,氏銘手臂撐著橫欄重新站立而起,腳步雖然虛浮,但依舊很快蹲身在了這個迷幻了眼眸的女人身前。
悠悠伸出一指挑起她的下頜,她無法與他對視,也再沒了那挑釁的眼神,這個女人眼睛在滴水,似乎又像在滴血。
氏銘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攫住神志,這讓他覺得心口跳動的速度快到令他有些疼。
她已經認不出他,藥物的刺激下,她在他的指腹上緩慢地磨,藉著他本就不足數的體溫,妄圖緩解渾身的熱,又要解除身體的渴。
如小獸。
氏銘親力親為,自行接過保鏢手中繩索,細細束縛住她不安分的雙手,將她綁在桌腳下,那沉重的大理石桌,她撼動不了,身體滑過綁住自己的那雙手,摩擦著。
氏銘遠離這個沒有了人類神志的女人:「讓他看看你如今這副樣子,然後再要他的命……多麼有趣的遊戲。」
涼的虛弱的聲音在石牆間迴盪,異常空洞。雛濕朦的眼,只看得到一雙薄唇兀自開合,聽不見聲音。艱難地支起她自己,要去觸碰,她渴,需要這張嘴。
氏銘微揚起脖頸,輕鬆避開,目光掃過女人嫣紅的唇。眼神一黯,手指順著內心強烈的跳動,撫摸上女人的唇。
她如今傷痕纍纍,氣息奄奄,氏銘莫名覺得,如今的她像極了他自己,命運之手的作弄下,苟延殘喘至今。
同病相憐?
不,他自己得不到悲憫,如何奢求他要對這個女人憐惜?
氏銘一觸碰她的傷痕,她就顫慄,斜倚著桌腳,痛苦地閉著眼。
雛難受極了,那樣溫柔的對待她傷口的方式,令她腦海深處的記憶逐漸氾濫,甚至已蓋過被藥物迷失的心智。
雛抓住那隻手,抽噎一般:「首領,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