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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龍葬底 第十章 和尚非人 文 / 留方千古

    只見中年和尚慢慢將雙眼睜開,突然對著門外的蘇典咧嘴一笑道:「施主你好,阿鼻地獄!」

    眼前的一幕極端詭異,在深不知幾何的地底,一個莫名的洞穴內,驀然被一位袒胸露乳的和尚笑意吟吟地迎進阿鼻地獄,實在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至少蘇典感覺不到半點傳說中的地獄陰森恐怖地味道,反而從那個貌似人畜無害的中年和尚身上,蘇典覺得有幾分靜謐和安詳。

    傳說中的阿鼻地獄分十八層,由黃泉池環繞,經奈何橋橫渡,過輪迴門,入閻羅殿,有拔舌、鐵樹、孽鏡、蒸籠、銅柱、油鍋、刀山火海……諸般刑罰,乃是諸界生靈死後魂魄的歸宿,本是怨氣衝霄陰煞幽冥的森羅禁地。而眼前的那只琉璃燈,蘇典竟恍惚從中感受到些許莊嚴神聖的氣息。

    驀地,蘇典心中一動,突然就猜到了這個琉璃燈前端坐的中年和尚的身份。

    藥師琉璃光佛陀,佛界八百年前的棄徒,不正是一個手捧琉璃燈的中年和尚嗎?蘇典曾經一度潛伏在大慈悲寺翻閱古經達半年之久,恰巧在藏經閣的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部記載琉璃光佛陀的手札,從而深刻瞭解到這位逐漸被世人淡忘了的佛陀的傳奇經歷。這也是他先前在石廊中見到如三足丹爐等諸多用石孔組合的寶器和那只琉璃古燈時一眼辨出藥師琉璃光佛陀曾潛入過神龍葬的原因。而且通過那些石孔的侵蝕風化層度,蘇典猜測至少該有七八百年的歷史,豈不正與佛陀自人間離奇消失的時間相吻合。

    手札上記載的這位修道近妖的佛陀消亡之前的修為是凝丹大圓滿時期,即將觸摸到大三元的境界。當時合大慈悲寺十八位祖師元老,外加慈航靜齋的三代門主,再包括一眾小門派的修道高手,近百位築基和凝丹的修士齊出,才勉強將這個墜入魔道的佛陀困在方丈仙山的達摩洞中,卻依然不能對其生命構成嚴重威脅。最後關頭,是慈航劍齋退休近二百年的老門主擎出了本門的禁器才終於將這個魔胎制服,但老門主也同樣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原本還該有二十年的壽命,老門主卻在第二年因元力枯竭而身隕道消。至於那只禁器到底是什麼,手札上卻沒有詳述。不過蘇典初步臆測,那縱然不是一隻完整的聖品仙器,也至少該是一種仙器的碎片。

    四大道統可能藏有器中的頂級——聖品仙器,這一點,蘇典毫不懷疑。

    望著眼前這位袒露胸懷的中年和尚,蘇典不禁深深吸了口長氣。

    蘇典再想不到,時隔八百年之久,自己竟有幸在這個地底洞穴中見到那個傳說中引發修仙界大動盪的佛門傳奇人物。

    「命是輪迴眼,道是本命橋,仙是無底洞。施主以輪迴眼看無底洞,卻過不了本命橋,終究是在向阿鼻地獄墮落。歡迎回到阿鼻地獄。」

    中年和尚突然展開雙臂,任白皙的腕部暴露在外,原本剛毅卻不俊俏的四方臉愈發虔誠起來,擺出一副誠摯邀請多年老友的模樣對著蘇典款款言道。

    蘇典聞言卻不由一愣,這一次和尚說的是「歡迎回到阿鼻地獄」而非是先前的「阿鼻地獄」,一字之差,寓意卻頓時差了十萬八千里。如果說早先中年和尚的做派令蘇典感覺自己是正被邀請的客人,那麼此時此刻,中年和尚的一句話,卻霎時讓蘇典有種回歸故里的錯覺。似乎在許多年前,自己就是這裡的一員,只是陰差陽錯下,自己外出遊歷了無數歲月,恰在這個時節重返舊地、魂歸輪迴……驀地,蘇典渾身一震,強行拉回了滿腹的思緒。

    暗捏了一把手心的冷汗,蘇典雙目如電,冷冷地盯著那個貌似人畜無害的中年和尚,冷笑道:「勾魂吟,閣下果真是好手段。」他突然記起了在大慈悲寺翻閱古經時偶然瞥見的一門佛門絕學《攝魂訣》,其中記載的幾種鎮壓生魂的手段就包括這種用吟唱的方法使人神魂眩暈、自動剝離。只是《攝魂訣》終究太過殘忍,不符合名門正統的做派,這部古經當時被丟棄在藏經閣最不起眼的角落裡,蘇典當時也是一時興起拿來匆匆翻閱便過,他怎麼也想不到,像藥師琉璃光佛陀這種本來的佛門中人居然會修習此等邪術,說他是魔胎卻也不算冤枉。

    「世界是個煉獄,人在獄中,念在人心,無論你嚮往名冠京華的聖主,亦或是追求延年益壽的仙道,哪怕是存有恩愛情仇貪戀噌癡,終究只是可笑的牢中囚犯罷了。又何必執著於魂在人心抑或地獄?」中年和尚雙手合十,做虔誠的禮佛狀,可說出的話卻是對追求神聖正道的「佛」極度的藐視。

    這個人不僅懷疑本心,懷疑佛,甚至在懷疑世界,這是一個悲觀到極致的存在!

    而恰恰又是這種對凡事都漠不關心的人才最是可怕。因為你無論如何都猜不到這個人的底線,更莫說要抓住他的軟肋。

    最最令蘇典感到棘手地是,此時此刻,自己竟依然沒法判斷出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足可以肯定「它」絕對不是人!

    蘇典慢慢從身後卸下那只燕白貂皮卷制的扁長型包裹,一絲不苟地將包裹沿著卷邊緩緩攤開,直到露出一隻純烏金打製的尺長劍柄,這才用右手握在掌心,接著,緩緩抽了出來。

    這是一柄長僅兩尺又六分的窄劍,寬及拇指,刃未開鋒,劍身上下各紋著一條怒海蒼龍,古樸,典雅,卻不失霸氣。長劍不知為何等材質所制,金黃中透著些許銀白,在琉璃燈光下泛著點點耀光,竟隱隱能看清劍身一條條曲折蜿蜒的紋理脈絡,脈絡至劍柄而止,顯然是在告訴人們,這只尺許劍柄是劍身鑄造成功後嫁接而上的。

    「寒冰化影劍,藏劍閣傳承近五萬年的王品靈器?」中年和尚終於色變,眸中精光大神,突然一瞬不瞬地緊緊盯住蘇典手中的古樸長劍,愣了片刻,忽地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劍雖好劍,可惜用劍的人實在一般。」

    劍名「寒冰」,劍身卻沒有透出絲毫寒意。蘇典並沒有因中年和尚的蔑視而大動肝火,相反,在真正的對手面前,他的心平靜如古井無波。

    「四萬七千六百五十三年,劍聖臧天河憑借一柄削鐵如泥的絕世寶刃寒冰化影劍敗盡天下群豪,登仙台,拜仙人,問天道,創下無敵教派,傳承無上劍法心經,所作所為,堪稱一代古聖大能。」中年和尚渾然沒有在意蘇典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反而卻不緊不慢地娓娓說著一段鮮為人知的秘辛道:「人人都知臧天河一劍在手便舉世無敵,卻不知這位大能在成為劍聖之前的辛酸。臧天河最初並不擅長使劍,他在二十歲之前都在用槍。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兵器的長短早就決定了它的招法套路,臧天河只因一次比鬥敗在使劍高手之下,一怒而棄槍學劍。這就意味著他要完全顛覆原有的長槍「霸快狠準」的招式習慣,改修短劍的「靈詭疾逸」。整整三十年,臧天河每天除了打坐就是練劍,聞雞起舞,夜半方息,練的只是簡單的劈刺動作。而正是這十萬零九百五十天的劈刺動作,才造就了他劍聖的無上地位,從此享有問鼎仙台的資格。」

    三十年,那可是三十年,三十年就這麼不含半點花哨地縱劈橫刺,這人本身豈非就已無聊透頂。

    可蘇典偏偏就心中生不出對他哪怕半點譏嘲的念頭,成功的背後往往是無數平凡的累積,絕沒有任何人可一觸而就。

    臧天河最後的成功是歷史的必然,因為他擁有無數人難以比擬的強大毅力。蘇典只是奇怪,在敵我雙方劍拔弩張下都表現出難以緩衝的敵意時,對方突然心血來潮地講起了這個故事,到底意欲何為?是乍見自己手中的寒冰化影劍後睹物思人,還是想借臧天河的故事來提點自己?若對方真的想要提點自己,那麼他又是出於何等目的?

    蘇典突然迷茫了。他突然在對方到底是好人或壞人這個問題上開始糾結起來。這尚且是他第一次長劍在手後久久不發。

    蘇典從來都覺得自己是個血夠冷的屠夫,至少在東荒待了足足三年,死在他手中的蠻獸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整整三年,他孤身仗劍一連橫跨了整個東荒,浴血殺生,屠獸無數,生死險阻,瘋狂磨礪。蘇典有過險遭獸口的九死一生,有過十步一殺的瘋魔狂霸,有過熊掌壘榻、虎皮做被、餓食蛟龍肉、渴飲神凰血的輝煌經歷,有過生死肉白骨、積屍平壑谷、萬墳亂葬崗、千里血成河的血腥遭遇。每日都在無數對冷血狂暴的魔獸紅眼監視下,生與死不過只是一線之差,唯有不斷地前進才能保住苟延殘喘的性命,稍有不慎,恐怕就要立即成為飢腸轆轆的魔獸們口中的盛餐。

    三年的生死角逐,蘇典修行竟一路飆升,由原來的淬骨七階一躍而至淬骨九階第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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