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7章 一夜春花盡又愁白頭長(2) 文 / 翠翹金雀玉搔頭
重新坐下來,沉希淚眼婆娑。
沈絮無聲地安慰著她,默默地給她拭去淚水。
沈渙梔坐在一旁,冷眼看著。心疼,又惱火。
她很想罵,罵姐姐沒有出息,為了一個不堪的下賤之徒流淚;她更想上去抱住沉希,告訴姐姐,萬事有我。
但是她不能,她只能遠遠地看著那個哭成淚人的女,冷血麻木如同死人。
這個時候,誰感情用事,誰就是在推沉希下油鍋,目前的狀況,雖然不容樂觀,事情倒也有了解決的可能。
「我不會,不會把孩交給你們!我更不會打掉這個孩!他是我跟鳴的孩,我要把他養大!」沉希抽泣中夾雜著幾聲模糊的嗚咽。與其說沈渙梔聽清了,不如說沈渙梔早有預料。
是的,早有預料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沈絮又氣又急,剛想呵斥卻被沈渙梔慢條斯理的聲音打斷,沈家現在需要一個冷靜的人。
「那妹妹就給姐姐看看,留下這個孩,會是怎樣的下場。」
沈渙梔尾音滄然清楚,沉希愣愣地抬起頭來,停止了哭泣,臉上還掛著淚痕。
「很簡單,這個孩姐姐若要了,就必然會有生下來那天。紙保不住火,沈家突然多出一個孩,而沈府的大小姐沉希又抱病一個月。十幾年來沈家應沈家大小姐的命令,給這個孩最好的吃穿用,簡直——就是少爺的規格!然後呢?姐姐不要怪妹妹說話難聽,你當姓都是瞎嗎?還是,你以為天下人,都和你的鳴一樣,愚蠢至!?」
沉希動了動嘴唇,含淚的眸怒火中燒,想要反駁,沈渙梔卻繼續說下去。
「姐姐不必急著反駁妹妹。若按照姐姐的想法,對外說沈家的孩是撿來的,喚你母親只不過是臨時,於是你一個人將孩拉扯大,不行婚嫁。那以後呢?這個孩的身份是什麼?要不要入族譜?退一步講,就算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鬼話,你的孩會永遠待在沈家大院嗎?不會。」
沈渙梔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沉希不寒而慄。
「一旦你的孩走出去,就難免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你說,他還會認你這個母親,認你的家嗎?」
搖搖頭,沉希依然抱著一絲希望:「不,不是這樣的。他是我和鳴的孩,再難我也要把他拉扯大,我已經有這個準備了。」
「姐姐若見到他今日的輕浮樣,恐怕就不會再被情愫羈絆了。」沈渙梔冷笑幾聲,冷冷說道。
沉希一臉怔楞:「不,不可能!」微微一笑,沈渙梔慢慢坐直了:「姐姐啊,見他一面我才知道,也許對每一個大家閨秀他都是像在姐姐面前一樣的彬彬有禮,弱弱。不一樣的是,只有姐姐你一個人上了他的鉤!」
最後一句,似乎帶著嘲諷鄙夷的意味。
又不無惋惜。
畢竟,是她的姐姐。
「不管怎麼說,孩是我的,我就當與他無關,一個人撫養他長大,沈家家大業大,也不無不可。」沈渙梔哭笑不得,攥住她的手:「姐姐!沈家是有錢沒錯,但你敢說,沈家就一定屹立不倒嗎?照姐姐這麼折騰下去,勢必會傳到帝都,你讓千里之外的姑父如何立世為人?姐姐,與你苟且的不是一個行端莊家境清白的少爺,他只是一個卑賤的書生!」
沉希依然愣愣地看著她。
她無法接受,沈渙梔口裡的「低賤」二字,雖然知道,在別人心中,這兩個字早已深深扎根,但她決不允許,決不允許心中的如意郎君越來越低。
無法抑制的憤怒噴湧而出,沉希脫口:「你憑什麼這麼說他!他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沈渙梔,你算什麼東西?沒有我父母,你活得到今天嗎?你,和你母親,都是一樣的貨色!」
一掌,狠狠地甩在沉希的臉上,啪地一聲,驚了天地。
不動聲色沉如水的,是沈渙梔。而臉色慘白的,卻是沈絮。
「你給我閉嘴!你這孩……」
沈渙梔慢悠悠地閒散看著沉希,唇角泛起不經意的笑。
可以看出,沈絮的怒火壓抑已久了,沉希的事不是一天半天,已經有五個月。沈絮必定是念著她的身孕不好發作,說到底,沉希懷孕,最痛苦積鬱的就是她的母親。
好,很好。有什麼,這一天就都結束吧。明兒個,可就由不得她了。
沉希口口聲聲她母親不是個好貨色,沈渙梔不生氣是假的,隱忍著不發作也是有道理的。這些年來住在姑姑家中,也算步步小心,小時候的沈渙梔雖然不懂得世態,也知道什麼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一直很乖巧很聽話,別人怎麼安排她,她就怎樣生活。
那時候的沈渙梔,甘願做所有人的木偶,包括和主親近的下人。
不過,沈渙梔打心眼裡把他們當做是自己的親人。雖然姐姐平時不做聲,笑容裡帶著隔閡陌生,沈渙梔卻也知道她的好處。
即使,這麼多年沉希並未把她當做過一家人,沈渙梔也由衷地感謝她一直的陪伴與援助。
無所謂了。都已經走到這一步,除了這一家人,再沒有人能離她更近了。
漠然,沈渙梔笑如閻羅:「是嗎?那我們今兒就來說說這個王鳴。」
「姐姐看上他是儒生,胸脯裡有點兒墨水兒,可對?」不等沉希回答,沈渙梔就笑笑接著說:「他不愛財不愛色,一直不肯接受
姐姐的接濟,染指姐姐也只不過是在機緣巧合下?」
暗自瞄了一眼沉希的神色,正中下懷。
「很好。那姐姐可知道,他有多不愛財,又有多不愛色呢?」
慢慢然坐下,沈渙梔擺弄著腕上的玉鐲,旋轉時與陽光閃爍著刺眼的光輝。
「話我不方便多說,我只告訴姐姐,那男人終究是個輕薄的賤胚。」
輕輕歎了一口。
猶記得小時候,剛來到新家整個人都是拘束的。
家裡的每個人都在想方設法逗她開心,尤其是沉希。沉希送了她很多新鮮玩意兒,都是小孩喜歡的,沈渙梔卻玩著玩著就又啜泣起來。沉希的陪伴,讓她很輕易地聯想到母親,後來日久了,慢慢地,只要不去觸及,心裡的疼痛就逐漸消減了。
不過,與其說是消減,不如說是麻木。
疼,就會自動忘掉這一種疼,讓它不在疼痛的範圍內,錯以為自己已經毒不侵,不料,傷口被揭開時,痛楚不但分毫未減,反而愈演愈烈。才知道,原來傷口一直未好。
你越是遮掩你的傷口,它就越難痊癒。甚至,永遠不會痊癒。
就好像,沈渙梔把過往拋在腦後,不去回想,但只要一回想,就會痛不欲生。
為什麼,為什麼當年只有她一個人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為什麼,她要活下來?
如果她死了,就不會背負著這麼多,在世
上苟活。
能放掉,何嘗不是一種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她不知道為什麼沉希會出口罵她的母親,在沈渙梔腦中,母親是一個溫涼賢惠的女,一個人帶著個孩,生活窘迫自然不必說。雖然姑姑姑父給她的錢銀夠用,但畢竟歸隱之人要靠著土地生活。
有時候,看著母親操勞疲憊的身影,沈渙梔就會暗暗想,如果父親突然回家,會不會一把抱住母親,然後搶過她手中的農活,隨便拋出去,對她說,我帶你回帝都。
對於這個父親,沈渙梔再陌生不過,甚至,可以說從未見過。至少,記憶裡連一個模糊的輪廓都沒有。
每當提起她的父親,姑姑姑父總是遮遮掩掩,有時會和母親說同樣的話:你爹爹在帝都辦事,走不開。以後再回來。
以後是多長?小小的沈渙梔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是很久很久……可母親的柔婉隱忍慢慢滲進她幼小的心裡。看見她起早貪黑,小小的心揪著。
很想,很想。很想替母親分擔些什麼,很想等到父親回來的那一天。可最後,她等到的不是父親,卻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
那一晚,天空被映成刺眼的紅色。
映照的,究竟是火光,還是鮮血?
沉希今天累了,沈渙梔可以強迫自己原諒,但她不得不覺得,如果沉希再說出這樣的話,可能她就不會若無其事了。
什麼波瀾不驚都是擺出來的,姑姑已經夠煩心,她不想再生事端。
只好祈禱快點兒結束這一切。
啜泣的聲音打斷了沈渙梔的出身。
「妹妹,你不要怪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我……對不起。」沉希又哭了出來。
歎了口氣,沈渙梔起身。
那個男人真的能讓她迷了心智。
「行了,我不怪你。只是,姐姐你記住我說的話。這孩你若真想要,可以生下來。但是——」
沉希抬起頭來,睫毛泛著淚花:「但是什麼?」
長長一聲歎。沈渙梔深深看著她:「但是,你不能養他。」「什麼?」沉希大驚。
「想必姑姑跟你說了我的打算。現在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的想法沒有改變。你的孩,必須要送走。你,也要另嫁他人。」
咬了咬唇,沉希認命一樣地點點頭。
「好。好吧。」
還有什麼辦法?是非結果已經講明。
只要這個孩能活在世上,她便心安。
天知道她有多愛這個孩。
沈渙梔如釋重負。
下人走過來,剛要滿茶卻被沈渙梔打斷。
「不必。今兒,茶我已經喝的夠多了。」囁嚅片刻,沉希試探地問:「你……見過他了?」點頭,沈渙梔漫不經心:「是,我去茶樓見他了。王鳴。我挺你說起,知道他是畫扇的。」
沉希的手指絞著衣角,不安地開口:「你,打算怎麼辦?」沈渙梔抬眸,淡然:「姐姐想讓妹妹怎麼辦?」沉希咬了咬唇:「妹妹,他……他雖然罪已至死,但,畢竟我……」沈渙梔瞭然,似笑非笑:「姐姐若答應,從此以後放下,妹妹便不為難他。」
沉希拚命地點頭:「我會再嫁人,求你們不要殺他!」沈渙梔心裡忍不住疼了一下。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那……」沉希眸閃著希望。
沈渙梔冷然移開了目光:「他過得很好。只不過,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他要去哪兒?」沉希一陣急切,被沈渙梔看在眼裡。
不好
好意思地笑笑,沉希看著沈渙梔:「渙梔啊,我不會再對他有什麼了……」不必她說什麼,沈渙梔已經心灰意冷。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沈家的人會送他到乾國,這件事情我還未來得及對姑姑說。不過,料想也應該並無差別。一切,都已妥當。只等明日啟程。」
「明日就要啟程了嗎?」沉希低聲問。沈渙梔看穿她心中所想,清淡地挑開:「不錯。明日起,姐姐也要一直抱病,在家好好安胎。對外會說,姐姐病重。不說姐姐出身名門望族,理應潔身自好不宜拋頭露面,姐姐可曾見過哪個重病之人招搖過市嗎?」
「可是……」沉希依然抱著一線希望哀求,沈渙梔無情地搖搖頭:「姐姐,就此,斷了吧。」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攪在一起,反而對彼此都無益。
沈渙梔願意幫他們了卻這場孽債,卻也並不是沒有私心。
——她還不至於忙到忘記了白毓的那個本就虛無的孩。
白毓的「身孕」是個月,而自己姐姐沉希的身孕卻是五個月。
時間相差並不多,加上白毓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臨盆」的時間,只要讓白毓早產,就可以趕在回宮之前辦好這事。
沉希生育,白毓早產。
剛開始,沈渙梔也被自己的想法驚著了。畢竟是她姐姐的孩,卻要為她所用,成為她權上的墊腳石,始終是不妥。
簡直大逆不道!
但,沈渙梔還是為自己找到了心安的理由。
對於這個不明不白的孩,還有哪個地方是比宮廷更好的去處呢?
而沈渙梔,又並無他法。
一切只好悄無聲息地繼續。
這一晚,注定是輾轉反側。
沈渙梔想到了很多,小時候的悠閒自在,最近的煩憂,總是血淋淋地告訴她,回不去了。
那時,沈家有一個進宮選秀的名額,沉希不願,原本意圖裝病來躲過,後來沈絮出了個主意,說是為了渙梔能抱家仇,送渙梔頂替進宮是最穩妥的。雖然姑父強烈反對,但沈渙梔卻同意。
不說是為了姐姐,起碼也是為了死去的母親。
勿忘初衷。這是沈渙梔進宮後一直在心中念叨的話。
處在後宮的女人,只有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才有機會得到自己想要的。除非,你渴求的是你永遠也碰觸不到的,比如長眷不衰,比如帝王之心,那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沈渙梔看得清楚。
她始終要的,就是有朝一日搬到臥鳳宮。如今白毓搬了出來,正好方便她搬進去。
唇角牽起嘲諷,只怕沉希會生下一個男兒。
那樣,就難說了。
給白毓找孩的事不能拖,更不能隨便抱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只怕會找到源頭。哪兒有姐姐的孩這樣穩妥?
一旦這孩入宮,沈渙梔必定會拼盡全力也要保他一世安康。她沒有資格讓這個孩出一點兒差錯。
沒有這個資格。
第二天一早,沈渙梔稟了沈絮,帶著幾個人趕到茶樓。
敲開門後才發現,王鳴等儒生就隨便地在地上睡著,夜涼如水,沈渙梔不耐煩地皺皺眉,吩咐手下拉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