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67章 撒帳 文 / 蘇熙
窗子上面貼著鴛鴦戲水，麒麟送子各種圖樣的大紅剪紙。陽光透過嶄新雪白的厚絹滿室通亮，眾人身上的各色珠翠更是閃閃發光，耀眼奪目。
誰都知曉，新娘妝容喜慶有餘卻是千篇一律的生硬厚重，像帶著一張面具看不出原本模樣。就算林若瑤是絕世美人，化成這樣無論如何也好看不到哪去。
眾人存了瞧熱鬧的心思盯著若瑤，等她慢慢抬起頭，看清楚她長相的瞬間竟都呼吸一滯。
華麗璀璨的翟鳳珠冠下，現出一張輪廓絕美的臉來，雖然妝容有些生硬，厚厚的珍珠粉掩了肌膚質地，墨棕的眼眸卻如陽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眼線略略向上斜，顧盼生姿中，自有一股自骨子裡泛出來的嫵媚。
眸光卻晶瑩剔透彷彿不染人間煙火，讓人無端便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彷彿對著一池灼灼綻放的白蓮，雖然雅極艷極，卻只敢屏息靜氣地遠觀，不敢上前賞玩，生怕褻瀆了。
僵硬厚重的妝容下，只憑一雙眼睛，便已魅惑人心，若仔細妝扮起來，該是何等的驚心動魄？難怪會有少年為了她尋死覓活，連儒雅的太子為她也亂了方寸！
瞬間屋中竟安靜有些詭異，若瑤掃了一眼，便知方才說笑的是站得離她最近的女子。她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領口袖口都鑲著雪白的狐腋毛，下面配了條雪裡金遍地錦滾花馬面裙。
身材玲瓏，柳眉鳳目，漆黑濃密的頭髮挽著高髻，正中簪著大紅透紗堆的牡丹花，每個花瓣的邊緣都綴滿金色的虎睛石，舉手投足間熠熠生輝。眉心上貼著金泊剪的萬福祥雲，人面桃花，比她這個新娘子打扮的還要艷麗隆重。
雖然不知道這女子的身份，可看她髮髻兩側插著鳳頭吉祥如意步搖，鳳口銜著著五串珍珠。若瑤猜測她是宗室命婦，看樣子應該是趙凌幾位嫂子中的一位。
若瑤雙手安靜地疊放在膝上，彷彿沒覺察她言語中的尖刻，朝她淡淡地笑了笑。笑容明麗，即沒有見不得大場面的畏縮，也沒有故做嫵媚的妖嬈。端莊柔和，令眾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此時眾人才發覺自已被若瑤的艷光壓迫，竟然不自覺地屏氣凝神，忙挪開眼睛遮掩似地說些新娘子漂亮、端莊之類的場面話。
先前說話的女子卻一臉不屑，揚起下頜高聲道：「果然是美女，難怪能迷了六弟的心。不但自降身份親自去候府迎請新娘，還從閨房裡把新娘子抱進花轎。嘖嘖嘖……真是佳話！」
足不出戶的內宅婦人往往消息閉塞。可剛剛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她耳朵裡了，看來這位也是一個耳目靈通的。若瑤面容平靜地瞧了那女子一眼，正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她滿面笑容，可眼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毫不避諱地盯著若瑤，滿是挑釁的意思。
若瑤暗中納罕，這個女子對她有強烈的敵意，可是，為什麼呢？
瞧見若瑤緩緩垂下眼眸，女子得勝似地嘴角上翹，高傲地別過臉。倆人無聲的交戰中，屋中眾人卻像被雷劈中，瞬間石化。趙凌竟然抱新娘子上花轎？
短暫的沉默之後，眾人瞧若瑤的眼神已有了些鄙夷，冷血冷心的趙六郎都讓她給迷住了，這女人果然是狐媚子！
「時候不早了，以後五弟妹跟六弟妹說話的機會多得是，現在快讓喜娘撒帳吧！」
溫和的聲音打斷眾人的審視的目光，若瑤抬眼瞧見一個穿著玫瑰金淨面交領長襖的瘦弱女子，衣襟下擺上繡著繡著絢爛的木棉花，灼紅如火，被翠綠欲滴的葉子包圍著，映得她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喜氣。正是下聘禮時見過一面的世子夫人莫氏，也知道了挑釁她的女子是五爺趙澤的夫人董氏。
因為正在坐床不能起身，若瑤便眼眸含笑地朝莫氏頷首示意。莫氏也朝她點頭微笑，轉臉吩咐下人把撒帳的東西端過來。
六個身穿鸚哥綠杭綢長棉比甲的小丫鬟，一人捧著一個朱紅描金福壽紋木斗進來，低眉順眼地站在若瑤床前。
小丫鬟手裡依次捧著花生，紅棗、荔枝、蓮子，核桃，最後一個小丫頭手裡捧著滿滿一斗勻淨的大錢，不是普通的銅錢竟是宮中用的金錢。五嫂子瞧了一眼暗暗咋舌，果然是王府，撒帳錢都與眾不同！
「撒帳東，簾幕深閨燭影紅……」五嫂子一句撒帳詞沒念完，伸去抓花生的手已被人打了回來。
董氏冷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大呼小叫的！懂不懂我們王府的規矩？」
五嫂子唬了一跳，立刻唯唯諾諾地低頭認錯，董氏拿帕子擦了擦手，轉臉高聲道：「請宮嬤嬤進來撒帳！」
一個面容嚴肅的老婦人應聲走到眾人面前，花白的頭髮梳的一絲不亂，添著假髮在腦後挽了個厚重的大髻。丁香色梭布褙子漿的硬邦邦的，戳在那兒衣裳自已都能站住。
莫氏瞧見她，眉心微微皺起，王妃居然派身邊的教養嬤嬤來撒帳？
瞥見莫氏眼中那抹擔憂，若瑤暗中警惕起來。
「一撒落地生根……」宮嬤嬤一邊哼唱著，一邊捧起一把花生往扔若瑤身上扔。
帶著殼的花生砸在身上有點疼，若瑤微垂著頭，一動不動地端坐著，攏在袖子裡的手卻暗中攥緊，從沒聽說撒帳時把乾果往新娘子身上砸的，這是誰要給她下馬威？
「二撒開枝散葉……」瞧見若瑤沒有反應，宮嬤嬤更加放肆，第二把荔枝竟然扔到若瑤頭上。風乾的荔枝殼撞在珠冠上，『啵啵』做響。
守在旁邊的竹香氣的臉色鐵青，剛要上前卻被花影死死地拽住，暗中朝她搖了搖頭。
竹香也知道宮嬤嬤肯定大有來頭，否則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當著滿堂賓為難若瑤。姑娘早就吩咐不論出什麼事情，都不讓她們出頭，就是怕人為難她們！姑娘這樣替她們著想，她們決不能給姑娘添亂！可眼睜睜看著若瑤受氣，又不能上前護著她，竹香氣得眼淚圍著眼圈轉。
看見宮嬤嬤又捧起蓮子做勢要撒，若瑤忽地抬頭，目光清冷地逼視著她。宮嬤嬤當了一輩子教養嬤嬤，向來以嚴厲著稱，還沒有哪個年輕女子敢這樣盯著她。那目光與趙凌何其相似，犀利地彷彿能洞穿人的心肺。
宮嬤嬤手一抖，捧著的蓮子竟撒了一地。
若瑤轉臉瞧見躲在花影等人身後看戲的秀平娘子，翹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看見若瑤淺淡的笑容，秀平娘子後背直冒冷風，四姑娘這是讓她出頭阿！
「撒帳圖的是個喜慶！這位媽媽老眼昏花，怎麼把乾果子全扔我們家姑娘身上了？這是撒帳呢還是打人呢？幸虧您老這幾把扔的是乾果子，這要是把這金錢扔我們姑娘臉上，不破相了？成親圖的是熱鬧，不在乎您添點吉慶，可萬一出紅見血了，多不吉利？
武安郡王府也不是第一回娶兒媳婦，要不派個人到前頭問問，王府的規矩是向來如此？還是瞧我們姑娘是太后賜婚的，單弄出這麼個規矩來？」秀平娘子咬著牙站出來，雖然是硬著頭皮質問宮嬤嬤，可一翻話卻說的硬氣極了。
宮嬤嬤被問的張口結舌，豎起眉毛怒道：「哪來的奴才在這兒逞口舌？」
秀平娘子立刻眉眼含笑地施禮，「承老姐姐問，奴婢是新娘子的陪房！」
宮嬤嬤向來把自已當成半個主子，秀平娘子一句『老姐姐』差點沒把她氣死，可她又辯駁不出，難道當著滿堂賓客說自已是王府的主子？
董氏冷笑道：「你們家姑娘不是廟裡養大的嗎？怎麼還這樣嬌貴，母妃看重的嬤嬤不小心扔幾個花生在她身上就受不得了？」
若瑤的身世眾人皆有所耳聞，都是暗中猜測武安郡王妃會不會喜歡這個賜婚來的兒媳婦，聽董氏這翻話，有人已開始從偷笑，王妃果然不喜歡這個兒媳婦，連太后的臉面都不顧了，剛接進門來就要給她難堪？
年輕婦人們卻沒來由得暗中解恨，就應該讓這種狐媚子知道些厲害！
不喜歡眾人眼中那股子幸災樂禍的模樣，莫氏眉頭皺緊，站起身厲聲喝道：「五弟妹！時辰不早了，你陪諸位親友去前面坐席吧！」
「不急，還沒撒完帳呢！」董氏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當著眾人並不買莫氏面子。
「多子多孫，百年好合。」五嫂子突然衝過來，沒等眾人反應，她已經搶過小丫鬟手中的木鬥，把裡面乾果並金錢全倒在若瑤坐的床榻上。
看著空空的木鬥，董氏沉下臉，剛要說什麼卻聽莫氏高聲道：「賞！」
話音未落，莫氏身邊的丫鬟已拿了一個紅包塞進五嫂子手中。
賞喜娘就是變相請賀喜的婦人們離開洞房，風俗如此更何況武安郡王府名義上當家的世子夫人和實際掌權的五夫人互別苗頭，眾人也不願多留，嘻笑著往外走。
董事恨恨地瞪了五嫂子一眼，轉身跟眾人說笑著出了新房。
待人走光了，莫氏才對若瑤道：「你五嫂就是這個火辣脾氣，你不要往心裡去。趁這工夫卸了頭面衣裳歇歇，我吩咐人給你送吃食。」
若瑤含笑送走莫氏，花影等人伺候她摘下珠冠，卸掉妝面換上一件家常的玫瑰紅萬字流雲妝花小襖。
十幾斤重的珠冠去掉，若瑤驟然感覺脖子輕鬆許多，心情也跟著輕鬆些，喝了杯茶才對五嫂子笑道：「多虧嫂子護著我，讓我免受羞辱。」說著起身給五嫂子曲膝施禮，茜色織金飛鳥染花長裙鋪陳在碧青色雲紋地毯上，優雅端莊。
五嫂子慌忙還禮，目光落在若瑤俊美的臉上，心中暗歎林四姑娘艷麗起來像牡丹，素淡起來像蓮花，什麼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好看。
直到花影把一大錠銀子放在她手上，五嫂子才回過神，忙推辭道：「我收了三夫人的銀子，自然要盡心替姑娘辦事，不敢再受姑娘的賞！」
「受人錢財與人辦事，這道理雖然淺顯，可不見得人人都明白！」若瑤淡淡地笑著，卻轉臉瞥了秀平娘子一眼。
秀平娘子暗中打了個冷戰，待花影陪五嫂子出去用飯，她突然跪在若瑤跟前，「奴婢該死，奴婢沒盡心護著姑娘，求姑娘責罰！」
「你知道就好！」若瑤慢慢地品了口茶，吩咐竹香道：「封個五十兩的紅包給秀平嫂子，凡是為我出了力的，我自然都放在心裡！」
秀平娘子千恩萬謝地接過銀子，手裡沉甸甸的心中卻發苦，剛來就得罪了王妃的得力心腹，她將來還能有好果子吃？
「呸！這個兩面三刀不替主子出力的東西。」衝著秀平娘子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竹香氣道：「姑娘還賞她？應該打她兩板子，讓她長長記性，知道現在誰是她主子！」
若瑤扶著額角沒應聲，半晌才道：「你也去吃飯吧，我想靜一會。」
竹香扶若瑤躺到窗前的湘妃榻上，塞了幾個靠枕墊到她身後。看若瑤閉上眼睛，她才悄悄地關上房門守在外間。
室內寂靜，若瑤睜眼怔怔地瞧著牆角半圓紫檀几案上的青銅座琺琅彩鐘漏出神。直到莫氏打發人送來席面，她才發覺天快黑了。一天沒吃東西，她也不覺著餓，看著滿桌子魚肉更沒有胃口，隨意挑了塊點心擱在嘴裡，便吩咐撤掉席面。
眼見著天色一寸寸暗下去，若瑤沒來由得有些緊張，那人要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