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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57章 文 / 童歸寧

    河水灌進賽那沙的鼻子和耳洞,轟隆隆得好像天崩地裂一般。

    他想冒出頭分辨自己的方向,但是緊接著一個浪頭又把他打得暈頭轉向,昏天暗地裡他只牢牢記得一件事,就是抓著那隻手臂,絕對不能鬆手。

    有一隻手在萬分危急之時托起了他的下巴,讓賽那沙獲得了那麼一口寶貴的空氣,二人在急速湧動的湍流中穩住了身形,一路往下游飛速地飄下去。

    阿肯娜媚的及肩發早已濕透,凌亂的髮絲糊了她一臉,只露出一個光潔雪白的下巴。

    賽那沙驚鴻一瞥,心裡一跳,還來不及看清,阿肯娜媚告訴了他一個噩耗,她在那麼近的距離之內幾乎是用吼的才讓賽那沙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繩子脫手了!對不起!」

    好極了,這回真是好極了,他們現在不知道要漂向何方。水流太急了,如今再來責怪阿肯娜媚根本無濟於事,賽那沙現在要想的是怎麼摸到岸上。

    他是安納托利亞的紅河子民,深知如果河流下游出現巨大落差或者有暗礁埋伏,他們倆就死定了,而且還是粉身碎骨的難看死法。

    「你還有沒有力氣?」賽那沙吼了回去,要不是水聲太大,阿肯娜媚還濕發滿臉,肯定被這雄壯的一吼震破耳膜:「有力氣的到我背上來,環住我的脖子,一起游到岸上去!」

    阿肯娜媚比賽那沙想像得出色,這歸功於深宮生活常日無聊,大約只有橫貫宮中的尼羅河支流會帶來新鮮的活力。

    因此每當天氣炎熱難耐的時候,阿肯娜媚最大的娛樂就是與侍女同樂,不著一絲徜徉在水中,圖坦卡蒙有時就遠遠在棕櫚樹蔭下看著她,身邊有遭了閹∼割的黑奴為他打扇,但他從未走近過。

    而阿肯娜媚雖然貴為皇妃,卻是這些女子嬉戲中名副其實的佼佼者,每年她都能如一條修成靈巧的游魚,找到尼羅河中最大最美的那朵蓮花,她卻不知,自己在旁人眼裡,卻是比那朵蓮花還要嬌美無比。

    但是離開富庶安逸的底比斯後,阿肯娜媚才發覺尼羅河實在過於溫柔了,沙漠中發源於西奈山的河流,因為礦山多年的開採形成層級的落差,漸漸加速為湍急之流,它可以把最英勇的戰士的後背拍紅拍爛,美麗的蓮花根本不堪一擊。()

    而阿肯娜媚本就渾身疼著,那些皮外傷並不嚴重,疼痛也不很劇烈,但是水流沖刷其上卻像一把小小的鈍刀子在割肉,但是感謝河神,正因為這揪緊阿肯娜媚神經的疼痛,使得她沒有被河水一下子拍暈。

    她又一次繞到賽那沙身後,虛虛地從他後方環住他的脖頸,阿肯娜媚很快發覺了他的乏力,而且他們再不像先前,有一條救命的繩子可以挽救他們的性命。

    阿肯娜媚不敢全副依賴於賽那沙的體力,她只好一手下移,緊緊環住他的肩膀,這導致阿肯娜媚幾乎整個身體緊貼在賽那沙的背後,卻可以騰出一隻手來划水。

    「把頭盡量抬高換氣,」阿肯娜媚吃力地把頭擱在賽那沙的肩膀上,才能湊近他的耳朵:「這是銅礦流出來的水,有微量毒性,不當心喝多了,就算沒淹死也會中毒。」

    賽那沙一早就發現了這微黃的河水有一股略澀的酸苦味,已經盡量避免不喝進嘴裡。倒是阿肯娜媚在背後提醒他時,紅唇開合不時擦過他的耳廓和後頸,賽那沙知道她不是有意,也知道此時分心無異於自尋死路,可他就是忍不住就去回憶那瞬間阿肯娜媚雙唇的溫度。

    他不能讓她有事!

    彷彿是神靈聽到了這落難男女的祈求,賽那沙竟然在水裡摸到了一根粗糙扎手的條狀物,舉起來一看,果然沒錯是籐條所編製的粗繩。

    籐條快要爛光了,想是浸在水中已經日久,這靠不住的東西就成了阿肯娜媚和賽那沙如今僅剩的一線希望。

    賽那沙心驚膽戰地沿著這根在水裡不斷晃蕩的疼痛往岸邊艱難地游去,阿肯娜媚則幫忙拽著這根籐條好讓兩人不偏離方向。這處籐條險險綁縛在一塊半人高的平坦石台上,只要從石台上跨出去,就能一步跨到岸上。

    阿肯娜媚心情激動,就算一雙保養細緻的手被無情的河水沖刷得發紅腫痛,她也沒有鬆開半分。籐條其實早已變得鬆軟,女人的力氣不夠大,不足以把它捏斷,此時的阿肯娜媚倒是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處。

    在離那處平台不過兩個身長的時候,籐條已經整個露出水面,阿肯娜媚看清眼前籐條上捆綁的東西,控制不住「啊」地一聲就慘叫出來,原來一具骷髏雙腳被綁在籐條上,身上的肉早就爛光,被魚吃掉或者被河水一絲絲沖得精光,只那兩個黑洞洞的空無一物的眼眶和阿肯娜媚正面打了個招呼。

    賽那沙對這種東西司空見怪,在戰事最激烈艱難的時刻,那年十四歲的他也和普通士兵學著一起打掃戰場、尋找雙方死者身上有價值的東西,骷髏反而是最乾淨的,他見過很多留著一點肉的、留著很多肉的以及腐肉在高溫下發酵,產生的惡臭氣體將屍體撐成一個爛巨人的。

    老兵很喜歡用手裡的兵器捅這種「氣球」,一旦被戳爆,整個山谷戰場都能聞到那股臭味。

    阿肯娜媚有了進步,她就算被嚇得魂不附體,這次無論如何也沒有鬆手。可是她嚇得牙齒「格格」直響,聽在賽那沙耳裡是又可憐又可愛,他連忙柔聲安慰,雖然在澎湃的水流中依然是得用吼的:「別怕,那不過是副骨架!」

    沒有人回答他,阿肯娜媚卻把臉整個埋在他後背上。

    賽那沙咬咬牙,想就著這個姿勢背著阿肯娜媚一起爬上石台,但是石台被河水沖刷得光滑圓潤,四周根本無法落腳。賽那沙只好關照阿肯娜媚,一定不要放手,他上去之後,再把她拉上來。

    石台下方根本無處可攀附,賽那沙用鐵劍的劍柄在石台邊緣的表層敲出幾個淺淺的坑來,如此達到固定鞋底的目的。

    有了落腳處,他靈活地蹬上平台側邊,猛地用腰甩起上半身,雙手扣住平台最上方,背肌幾乎是爆發般地鼓起,整個人靠著那臂力抬舉,把自己送了上去。

    他立即回身,整個人幾乎掛在平台邊緣,驚險萬分,對著阿肯娜媚伸手:「快上來!」

    偏巧一個浪頭打來,掀起殘留的骨架往阿肯娜媚整個人蓋過來,阿肯娜媚下意識要去捂眼睛,賽那沙眼明手快地大吼「絕不要鬆手」,一邊雙手拽起整根籐條,把阿肯娜媚連帶著提了上來。

    阿肯娜媚身體輕盈,可到底是個成年女人,籐條又鬆軟,能夠支撐到現在已是幸事。賽那沙幾乎是方才抓起,它就應聲而斷,但這已經足夠賽那沙夠到阿肯娜媚。

    他立即把籐條一甩,幾乎是掐著阿肯娜媚的腰,把她整個人舉抱上來。

    籐條斷的剎那,阿肯娜媚是以為自己這回真要死了。她早已領略了河水的威力,要不是賽那沙有一副強健的體魄,且真心不將她視為累贅,她早已葬身魚腹了。

    劫後餘生,阿肯娜媚的腦子不知為什麼突然清晰地回憶起自己重生以來的種種,優秀而體弱的圖坦卡蒙、霸道而自私的母后、虛偽而只顧利益的大臣們,唯一的不同,是她的不同,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踏出皇城,沿著尼羅河,越過高山、走過沙漠、游過大河。

    若說還有什麼不一樣,大約就是眼前這個明明心有所屬卻赤誠勇敢的西台男子,他和圖坦卡蒙完全不同,圖坦卡蒙在黑暗中愛著她,霸道而又任性;他卻在陽光下展示著他的好感,純情而又克制。

    阿肯娜媚幾乎要為他可惜了。

    她卻不知賽那沙方才在水中舉起她時,面臨著幾乎是此生最大的驚喜。沙漠邊緣的礦山河,天地沙水都是一概無趣的黃色,可他從水裡得到了一抹鮮亮的色彩和一次意外的驚喜。

    在以為那個女人有努比亞黑膚血統之後,他竟然從濁黃的水中捧出一朵白蓮來。

    賽那沙認為自己先前一定看錯了,那不是雪花石膏的色澤,而是真正如安納托利亞的初雪一樣,有著動人心魄的潔透,觸之更是完美的柔軟,又兼具年輕女性的彈韌,夕梨的膚色是溫潤的象牙白,無法在視覺上造成那麼強烈的衝擊,而阿肯娜媚驚魂未定,全無所覺,自然也沒有想要掙脫塞那沙雙手的桎梏。

    阿肯娜媚還是哭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死亡後許久的樣子,沒有永生之國、沒有輪迴報應,只有肉都不剩的骨頭,自然的法則,殘酷恐怖得令人心驚,她不想死在這裡。

    兩人渾身都濕透了,賽那沙只好撩起她的覆面濕發,一股腦兒地全部給她撥到腦後去,面前的女人眉眼還是那副眉眼,不過是多了楚楚動人。褪去那層黑色的藥膏,才能全然看清她細長嫵媚的眼角,閃動的眼睫上還掛著不知是淚珠還是水珠。水珠順著她嬌俏的鼻尖滑落,徘徊在她盈潤飽滿的紅唇上,像是流淌著一股無與倫比的天然媚態。

    賽那沙沒有乾淨的布料,只好拿手抹去了那滴液體,指尖還帶下一點殘留的黑色顏料,阿肯娜媚看見了,頓時止住了抽噎。

    她用一隻手去摸自己臉頰,才發現已經摸不到那種顏料附帶的粗糙觸感,這銅礦水最終出賣了她。

    如果能夠回到底比斯,她一定要讓蒙妲麗好好改進藥方,可是眼下要怎麼解釋,則是擺在眼前的大問題。她不願迎著賽那沙的目光,低垂著眼簾等他發問,賽那沙意識到作為這樣一個聰明美麗到極致的女性,阿肯娜媚似乎出乎意料地對自己沒有信心,她甚至不敢直視自己,驕傲地告訴他他管不著。

    阿肯娜媚開始擰自己滴水的裙擺,這料子並不算太薄,不至於讓她尷尬:「你看到我的臉了,要是不塗藥膏,我都很難平安地離開上埃及。」

    是的,這是一朵需要不太強烈又不太薄弱的陽光,需要不多不少的河水灌溉,需要恰到好處的養分滋潤的嬌花,如果有男人能夠提供這樣的條件的話。

    但是她並沒有倒在沙漠裡。

    阿肯娜媚覺得自己還算整潔,卻不知那身濕透的衣裙完全不能阻礙賽那沙的目光,可是二人眼下沒有條件弄乾自己,他只好別開眼睛,朝阿肯娜媚伸手:「跟我上岸。」想了想又道:「那藥膏別再用了,我保證一定把你安全地送回底比斯!」

    作者有話要說:住的地方沒有網絡,用手機更了,今天沒有圖,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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