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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83第二十九回 文 / 老草吃嫩牛

    天承帝三年,皇帝下召:「朕聞勸賢篇嘗言,夫民者,天下之本也。朕自臨國事,歷事艱辛,猶知斯言至善。故朕以為政者,正而簡也,謀國之策,力行清簡,唯在精要。

    前事諸州移遷戶以塞州郡,此利萬代之善政也,朕尤重之。百姓遷移所費亦政府所支,謂之「安家錢」,此實是遷戶成敗之要,安民定心之本也。

    然朕近日頗聞烏康郡燕州有墨吏損「安家錢」而自肥,以致民聲沸騰,怨艾載道。若真有吏苛剝如斯,朕雖遠在九重,亦深懼之。

    然州郡長史,亦朕親隨心腹,國素倚為幹成者,若因一言罪之,人心難服,亦動朝野根基,朕亦不能不慮之爾。

    因特除都察院右都御使莊秀成權知烏康郡遷戶事,以通政司左通政使顧昭為權同知烏康郡遷戶事。代朕巡狩烏康,察查情弊。凡至烏康,遷戶相關事宜鹹以與聞,特許便宜行事,沿線州郡府道,鹹聽配調遣。」

    顧昭打天承初年回來,就沒邁出過上京,相對於阿潤那種不捨,他完全興奮。因是奉旨出巡,顧昭的腦袋裡一直在出現各種若干鏡頭,比如,前後響大鑼,打板子衙役喊「威武!!!!!!!!」然後他顧七爺抱著籤筒,潑雨一般的撒下去,想想就很威風。

    今兒一大早,阿潤早早結了朝事回至郡公府,坐在屋裡指揮著人給顧昭收拾行李。因今日早朝接旨的事宜,顧昭難得的起了個大早,打著哈氣,在朝上接了旨。

    他這番二皮臉的態度,立刻引起以莊成秀一干能臣的不滿,奈何聖意已決,便只能如此了。下朝的時候,顧昭被他大哥攔了下來,有些氣急敗壞,又有些無奈,老爺子是實在不放心,因此多說了幾句。

    「那莊成秀最是個難纏的,阿弟去了,不要多說話,得罪人的事兒,你就裝糊塗。」

    「那我去幹嘛,他一個人去就得了唄!」

    「阿弟說的那是屁話,今上眼裡還是有顧家的,你以為你看你的面子?你出去自然要踏踏實實的給吾皇辦差,萬不可倦怠!」

    顧昭擦擦眼角困出的淚,搖搖頭:「大哥多慮,小弟就是多了個公費旅遊的機緣,我就一路遊山玩水,旁個事兒,弟弟我又不懂,管他那麼多!」

    顧巖有些氣惱,想跺腳大罵一頓,可周圍偏偏正是下朝的時候,那些朝臣三五成群的紮著堆,來來去去的都是人精,無奈之下,他只能挽住阿弟的胳膊,略露一些老懷安慰的樣子微笑著說:「烏康自古就是個多事兒的地方,那地兒最早是孟繼渡的地盤,如今孟繼渡死了,那地兒又歸了他弟弟孟繼世,不過你莫怕,你五哥如今在那邊,只要有一點不妥,你就立刻捎信去求援,我量他安吉侯府也不敢招惹咱國公府!」

    顧昭的腳步停了下來,眨巴下眼睛看他老哥:「阿兄,我怎麼覺得孟繼世這個名兒,忒熟?」

    顧巖一笑:「可不熟嗎?當年小四兒差點找的那個女人,如今便是孟繼世的嫡妻。你們去查的燕州知州嚴金宜,就是那個女人的哥哥。因此,你去了,他們若有事呢,自是好事,他若沒事兒……也不可輕易饒了他家,隨便折騰折騰,那也是好的。」

    顧昭失笑:「阿兄,這都多久了,小四兒孩子都倆了,你還記著呢?這心眼,忒小了些!」

    顧巖不語,只是看著顧昭臉上露著一些很微妙的表情道:「你既出去,也別覺得躲了,我叫你侄兒將長輩的牌位都做妥了,也不大,你帶著也便宜,阿兄知道你倔,你也別跟我倔,你自跟阿父去倔去。也省的如今你我仇人一般,見面便眼紅,你嫂子因你,已經兩日不與我說話……恩……咳……,每日一個時辰萬萬不可倦怠……」

    顧昭的困意頓時飛矣,遊魂一般的回到家,坐在座位上嘮叨:「我就知道,我就不該去早朝,我好好睡不好嗎?你非叫我起來,如今被阿兄抓著,出門還要跪,那我就不出去了。」

    阿潤無奈,只是指揮著旁人在那裡整理行囊,每個包袱他都要親自看了,翻了,這一去要好幾個月,烏康那邊天氣也冷,阿昭有足疾,他便在鞋襪,爐子上多操了進份兒心。

    「阿潤,換人吧,我是不去了,那個莊成秀看我都不拿正眼看,我不跟他玩。」顧昭撲過去耍賴。

    阿潤捏捏眉心,歎息了一下:「莊成秀是莊成秀,他與阿昭不同,他看問題遠無阿昭長遠……再者你大兄如今在京裡四處找消息,看門第,你……還是出去躲躲吧……」

    趙淳潤也無奈,換了旁人也就是一紙聖旨了事,偏偏他家阿昭護家人,比護他可強硬多了,他是又嫉妒又欣慰,嫉妒是自己排在顧昭家庭後面,欣慰嗎,自是阿昭是個最最重情義的,若是狼心狗肺的,那也不值得他惦記。

    輕輕擁抱了一下顧昭,阿潤在他耳朵邊說:「阿昭,這輩子我怕是都無法離開上京,你去替我看看,看看我的江山,看那些山水百姓……」

    顧昭腦袋暈了一下,他最怕阿潤對著他耳朵說話。因此他迅速坐起,有些面紅耳赤的躲到一旁,半天之後才磕磕巴巴的來了句:「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閒了,我也是有正事的。」

    阿潤抿嘴一笑:「嗯,鬥雞走狗,你那樣少做了!你有正事?我卻不知,如此,你說來聽聽,也省的我冤枉你。」一邊說,一邊將幾件大毛的裘衣指揮著人往箱子裡塞。+

    「前兒不是跟你提了嗎,想打開南北運河,雖眼下也沒什麼人口執辦此事,那就先等等也成,待天下人口多了,再議!我就想著聯絡幾家商號,先通下陸路,這裡面的花用,自不走戶部的帳,你若放心,這事兒,我想交給茂丙去辦。」顧昭躲在一邊,摸著耳朵嘀咕。

    阿潤一笑:「茂丙我有大用,你去找別人。」

    哎?為什麼丫?憑什麼丫?顧昭有些鬱悶,就來了句:「那……給付季!」

    阿潤還是笑:「付季也有用他的地方!」

    顧昭用鼻腔哼了一聲:「感情你那些朝臣都是作假的,擺著看的吧?」

    阿潤一笑,卻不解釋,如今他是個信天命的人,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呢,他已想好,趁著新舊交接,將顧昭的人都推到重要地方,也好多做防備。若有一日,天命所歸,他忽有不妥,阿昭的大兄也老去!那世上也總有人替自己護著阿昭。他這般想的,卻從來不願意跟阿昭說。阿昭心眼太小,只要有個小心事兒,便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你過來……」阿潤伸出手,那下面的人看到情形,便悄悄退了。

    顧昭過去,摟住阿潤的腰跟他抱在一起,也不說話,就那麼依偎著。

    「你只當出去散心了,好吃好玩,莫要委屈自己,有什麼事情,自有莊成秀去辦。」

    「我知道,我也不會跟他搶,只是莊成秀這人殺性過重,我若看到不好,也還是要管上一管的。」

    「知道,那……我給你寫一道密旨,你帶好,也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呃,這個好,一個不夠,你多給個幾張,空白的,蓋了印的給我預備著。」

    阿潤失笑,吻吻顧昭的大腦門:「又胡說八道,你要空白的做什麼,我知道你能仿我的字跡,可那東西一不小心洩露了,我要如何保你,都不小了,活的那麼天真!」

    顧昭也不是真要,便藉機膩歪了幾下方依依不捨的分開。

    外間還在忙亂著,顧昭出去又開始指揮著人給元秀帶東西,那小傢伙都兩年沒見了,想得很。長高了沒呀,黑了沒有,前些日子給捎去的零嘴兒吃完了沒,顧昭就如一個老媽子一般,來回替子女操著心。

    好不容易,天色大亮,這次是真要出門了,顧昭回頭,看著獨坐在堂屋內的阿潤,心裡覺得這人越發的可憐,以前什麼都沒有,現在自己走了,他便連個家都沒有了。

    「阿潤,不然,我就不去了,留下來陪著你吧。」

    阿潤笑了下,站起來:「誰能餓到我,你且去,記得每日帶信來,也……免得我惦記你。」

    輕輕點點頭,顧昭還是走了,這一路他也不敢回頭看,生怕阿潤難受,或害怕自己又捨不得,死活要留下來。

    走至門口,顧昭上了車,他此次是奉旨查案,自然走的是四品的儀仗,這四品在上京多了去了,因此便不覺得有多麼的顯眼。出里巷口子的時候,還給巷口的杜大人家讓了道。

    車隊一路晃悠,眼見著晃悠到了北門口,顧昭正想鋪開紙張大大的給阿潤寫一封充滿愛意的信箋,卻不曾想,車外細仔忽然對裡面說:「七爺!我……我,看到先生了。」

    先生?那個先生?家裡何時有了先生了?

    顧昭撩起車簾看他,卻看到細仔雙目圓睜,眼裡濕濕的看著北門口。順著他的眼睛看去,顧昭也呆了。

    上京北門外,常年坐著一些外鄉來的乞丐,這些乞丐平日無事,要完果腹的飯食,便堆在一起,曬著太陽抓虱子打發時日。

    有多久沒見到愚耕先生了呢?那年自己跟家裡回到老家,並沒有帶愚耕先生。那時候自己早就知道愚耕是個細作,因此心裡也厭惡他,想著留他在京裡便隨他去吧。

    那時,顧昭心裡何嘗不怨,自己待愚耕不薄啊?

    後來事平,回到上京之後,愚耕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他是先帝暗探,顧昭自然不會去找他,只是打發了人尋了定九先生回來。

    那時候,顧昭甚至是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只覺得不見便不見吧。可是,千算萬想,卻不想是這個情形。

    如今的愚耕早就不是當初的愚耕了,當初的愚耕,木履葛麻依舊能穿出風骨,是個好不瀟灑的知識分子。

    可如今,他穿著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羊裘袍子,那袍子破破爛爛的,袍角已經爛成條狀,對了,那年分開是冬季,顧昭還記得他叫奶哥給先生們做了羊皮裘衣分了下去,這袍子許還是那件。

    他沒有著履,露出一雙的又黑又爛,上面還有疔瘡的瘦腳。腳後是他的兩條黑色的腿骨,又細又黑的怕是站都站不起了。他那那張黑不黑,白不白的瘦臉上,眼睛裡滿是渾濁,頭髮髒的粘成一束一束的隨意堆著。

    也不知道細仔是如何認出來的,顧昭覺得若是自己看到,怕是要認半天才能認出這是當日的那位愚耕先生呢。

    他在,捉虱子?顧昭看著愚耕,看他露著一臉傻笑,扒拉開羊裘衣,露著滿是肋骨的上半身,他的十根手指都沒了,只留下兩柄禿掌正抱著裘衣,用牙齒在咬著裘衣的線縫裡的蟣子,一下一下,咬完還要吧嗒一下嘴巴。

    顧昭命車隊停了,他走下去,慢慢走至愚耕面前蹲下。

    「愚耕……先生?」顧昭喚了他一聲。

    愚耕並不理他,只是還在那裡咬,一下一下的,咬完還要吃進肚子裡。

    「七爺,走吧……」細仔看看周圍,好多百姓都停下腳步,好奇的看著那位穿著紫袍的官員,蹲在地上正在跟一個乞丐說話。

    顧昭站起來,點點頭:「去找人,送他回鄉吧,再幫他置辦點家業……」

    細仔輕輕搖頭,低頭想了下道:「爺,怕是愚耕先生老家也沒什麼人了,當日之事,牽連的不少,這事兒,您還是別管了……交給小的去辦,我們……原都就是牛馬走僕,小的管這事兒也便宜。」

    顧昭點點頭,再不敢看,便踩著腳踏,扶著細仔的手上了車子。

    他的車隊再次慢行,走了沒幾步之後,卻聽到那城門口有人大哭著喊:「……臣知道……臣什麼都知道,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什麼?顧昭無奈的搖頭,他若知道何嘗有自己今日?早就亡命天涯了吧!想到這裡,顧昭撩起車簾,對外面還騎在馬上發呆的細仔說:「送他去濟民所,關照他們看好了人,莫要給他跑出來亂說!」

    細仔呆了下,在馬上點頭:「是!」說完,一帶馬韁,回身又去了。

    顧昭坐了一會,鋪開紙張,自己磨了一會,取了毛筆開始給阿潤寫他第一封思念之信:

    阿潤:未及出門,便有相思,相思難耐,徒留黯然**,昭幾次欲歸,只想阿兄若是再為難,撕破臉便是。想是這般想,卻又不忍,不敢,亦不能這般去做。

    想寫一篇相思滿鋪,欣看笑顏,離愁泣淚只行雲可托之言,卻覺膚淺,便今日起,只寫一路風光民生,與君分享,方不枉你捨放我出來逛逛之情。

    不想,今日自北門出行,未離城門卻得見舊人,那位在我身邊的愚耕先生,想來你心中卻早就有數。我原以為此人早就故去,每每想起,倒也惦念一二,當日此人在我身邊,卻也是腹內藏錦,胸有天地的第一等人物。可轉眼物是人非事事矣,卻不想是這個下場。

    方昭也埋怨你心狠,復又想,若當日不爭,今日北城外怕坐著的便是你我,彼時,除你我互為泣淚,誰人能惦念你我半分。以往你我意見不合,常有爭吵,昭也勸你,凡在行間,講求平和,如今看來……昭卻是錯了。

    自此,便不再勸你,只盼你莫憂勞過度,只盼你事事如意,如此以來,我方能長命百歲,百事穩妥。如今,已離城門,卻不知你在家中何如,行前我囑孫希,將北地的鹿膠備了幾斤,你要記得常吃,不可斷頓……如今你我天各一方,復復幾月,也不知如何煎熬方能見面……

    寫到此,顧昭忽然鼻子湧上一腔酸澀,他忽然就覺得,天地間便再沒有比阿潤更加可憐的人了,怎麼就這麼難過呢?顧昭只想大哭一場,心裡實在無法割捨。他不免唾棄自己這點出息,他越想越難受,越發覺得,阿潤獨坐在正堂,只一個人孤單不堪的身影,越發顯得零落,自己一去幾月,他要怎麼煎熬自己的日子。

    一個人,對著一個千瘡百孔的天下,唯一的兒子遠在萬里,唯一貼心之人,卻也不得不因為瑣事而被迫分離……那他還有什麼?

    想到這裡,顧昭忽然丟下筆,一撩車簾便從行進的馬車上蹦了下去,嚇了親隨一跳。

    顧昭卻不管這個,他拉過拴在車轅後的馬,一踏馬鐙,上了馬背,揪住馬韁繩對目瞪口呆的新仔道:「你去十里亭,告訴莊成秀,就說本大人忽然犯了舊疾,烏康是去不得了,想來他也不願意我去,如此他也算得償所願,豈不是兩全其美!」

    說完,也不等別人問話,便一揮馬鞭,那馬對著上京便奔去了。

    顧昭走了,一時間院堂裡都透著一股子淒涼,阿潤獨自用了飯,也沒吃幾口,便走到院中的桂樹下,仰臉看著樹葉,一動不動的站了很久……他一直站著,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天色越來越炎熱,那知了又不知道從那裡爬上了樹,才沒叫幾聲,卻聽到前廳傳來一陣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這種腳底摩擦地板的聲音,甚至是小聲咳嗽,呼吸,每一分,都是阿潤熟悉萬分,深入魂魄的聲音。

    阿潤看看門廊那頭,不由嘲笑自己,怎麼就這般沒出息,才離片刻就已胡思亂想了……正這般想著,那門廊那頭阿昭卻一頭大汗的跑了來,越來越近,直接奔至他眼前,上下看了他一會,忽然緊緊地便樓住他。

    「阿潤,我哪也不去,我只能守著你……」

    趙淳潤頓時呆了,只由他抱著自己,半天方想起回抱過去,喃喃的說了句:「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糾結了我六個小時!我是臨時起意把顧昭整回來的,哪怕後面幾萬字存稿報廢,那也得回來!就是捨不得,心疼,寫完,自己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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