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82第二十九回 文 / 老草吃嫩牛
幾隻知了在郡公府自省堂外的槐樹上有氣無力的叫著。前幾日,這自省堂還叫還叫空山雪,如今卻被改了名字了。
天氣悶熱,顧昭卻穿著一身郡公正式的紫袍服,渾身是汗的跪在自省堂的地當中。在他眼前的一張新桌子上,放著兩塊靈牌,一塊是他爹前郡公爺的,一塊是他生身娘親岳氏的。
陶若看看天氣,又看看遠處畢梁立一臉焦急的來回在槐樹下打轉的身影,他也無奈,老國公爺說話了,一日罰七爺跪一個時辰。至於為什麼罰他,除了這兄弟倆,沒人知道。
時間慢慢過去,總算是到了時候,陶若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他這活兒不好幹那,現在郡公府從上到下看到他都不怎麼給好臉,以往那做陶爺爺的款,怕是在這府裡,就在也沒有了。
輕輕的咳嗽了一聲,陶若推開自省堂的門問裡面:「顧昭!今日你悔了沒有?」
顧昭不說話,依舊趴在那裡。他身邊堆了成堆的粗麻紙,手裡還拿著一支羽毛做的筆,正在劃拉什麼。
「七爺,你好歹應小的一聲,小的回去交差呢。」陶若喊了好幾聲,終於低聲哀求起來。
顧昭還是不理他,依舊寫呀,寫呀,好不容易寫完了,卻忽然覺得屁股後有風,一回頭,陶若弓著腰,滿頭是汗的不知道怎麼了。他奶哥,指揮著細仔,新仔,一人手持一個巨大的蒲扇,正對著他扇風呢。
「時候夠了?」顧昭問。
新仔一把丟了蒲扇,嘴巴忙不迭的道:「爺,早夠了,早夠了,您趕緊回去換一身吧,瞧這一身汗出的,別悶出痱子來。」
顧昭點點頭,扶著膝蓋站起來,他年輕力壯的,最不怕的就是熱。
陶若見他站起來了,便鬆了一口氣,也不等顧昭問話,忙告退狂奔而去,難為他那麼大年紀了,還跑這麼快。
陶若一路狂奔的跑出郡公府,才一出角門,那後面便傳來光噹一聲,大力關門的聲音,也難怪了,他每天過來,監視人家主人跪一個時辰,誰能歡迎他丫。
蹲在里巷口子的一個青衣小奴,見到陶若出來,忙順手將拴在一邊大樹上的驢子韁繩解了招呼:「陶爺爺,你出來了。」
陶若鬆了一口,是呀,總算出來了,再不出來他被那一院子的白眼都要甩死了。
接過韁繩,陶若正要上驢,里巷那頭的旮旯裡,卻悄悄地晃出一個人,這人一路小跑,跑到陶若面前,先是咳嗽了一聲,陶若早就看到他了,但是這人不提醒他還真不想打招呼。
「呦,三爺啊。」陶若做出要下驢的動作。
顧茂峰忙攔住:「哎哎,快免禮!可不要了,陶叔叔跟過爺爺,那與那旁人不一樣。」
陶若笑了下,看看遠處郡公府的大門,心裡翻來翻去的想了半天,還是扶著小奴的手,下了驢對顧茂峰輕輕施禮:「三爺,您怎麼在這裡呢?」
恩,他怎麼在這裡呢,那日,若不知這傢伙多嘴,顧巖如何會來?他本想巴結一下他巴結不上的小叔叔,再回去賣個好給他爹,這下子,兩邊都得罪了。以往他來郡公府,這府裡上下因他是國公爺的兒子,便都很尊重。郡公府與國公府那交情是不一樣的。
如今好了,角門都不叫進了。
趕緊虛扶了一下陶若,顧茂峰小聲打探:「今兒……見到小叔叔了?」
陶若點點頭,卻不回答,這話就不該是顧茂峰問的,這位三爺可與他一奶同胞的哥哥顧茂明不同,對外,人家是知書達理,仿若顧家四兄弟最有出息第一人,他就是投錯了胎,成了庶出,不然這裡沒有茂德什麼事兒。
私下裡呢,再沒有比陶若看的更明白的了,這位爺小氣,自私,刻薄,一點虧都不吃,就長了一張嘴,一副假臉皮。人吧,誰能沒點毛病,顧茂峰的毛病都隨了嬌紅,可這話,陶若不能跟國公爺明說啊,人老公爺對自己這四個兒子還都挺好的,就是對老大顧茂德嚴厲些。
「回三爺,見到了。」陶若又低頭回話,顧茂峰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小叔叔,還跟我爹慪氣呢?」顧茂峰小心翼翼的探聽。
待陶若抬頭,依舊是笑瞇瞇一副老好人的樣兒:「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三爺,時候不早了,老奴要回去回話兒,您看?「
顧茂峰跺跺腳,來了一句:「哎,小叔叔也是,我爹老糊塗了,他怎麼也糊塗了,這不叫別人看笑話嗎?」
陶若一拉驢韁繩,來了一句:「三爺,外人不知道這事兒!」
顧茂峰呆了一下訕訕的笑笑:「是,這事兒就咱家人知道,誰敢外面說,陶叔叔,沒事兒了你勸兩句,我爹,那也就是氣一會兒。」
陶若點點頭,淡淡的說:「是。」說罷,上了驢,拍拍驢屁股去了。
氣一會?早不氣了,國公爺就等著郡公爺服一句軟,藉著坡他就想下來呢,他都想好了一系列的章程了,只要小七老爺服軟,他有最少幾十種辦法給他成親,給他娶媳婦。
可問題是,人郡公爺不吃這套,你叫跪,我就跪,旁個事兒,你想都別想。這算什麼?陶若太清楚了,老顧家那生的不是人!那都是倔驢,七老爺能服軟?大太陽西邊出來再說吧!哎,自己可真命苦,且有的折騰呢。
看著陶若騎驢走了,顧茂峰羞臊的不行,他氣得狠了,一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叫你多嘴!打完,回身去了裡坊那邊,上了自己的小轎,家去了。
這段日子,他倒霉著呢,原本他在戶部,幹的好優差。前幾日也不知道怎麼了,上峰忽然說要精簡衙門,精簡來精簡去的,就簡到他們這裡了。如今,他又被退回吏部等著分配,雖說,這事兒不是他一個人倒霉。可是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國公府的三爺,被人這麼吊著,真是沒面兒。
現在好了,多了一嘴,也就是多了一小嘴,媽的他大哥怎麼就能給他臉色看了呢?說什麼,你自己去走關係,別煩著爹,他心情不好……
還有那個該死的老四,張嘴閉嘴竟然喊自己三姐,媽的!真是不知禮,不懂尊卑!
顧昭自自省堂下來,一路被抬回他的屋子,一進門,阿潤便迎上來,也不說話,只是親手幫他脫朝服,脫裡襯。
屋裡的人,都在忙亂,上冰的上冰,上消暑湯的上消暑湯。畢梁立捂著屁股,扶著牆,正指揮細仔帶著人,將那些清淡的菜餚端上來。前幾日,何止郡公爺挨打,他也挨了板子。不過,因他是啞巴,什麼都不知道,就會在那裡嗚嗚哇哇。國公爺一氣,本該二十,就打了他四十。
顧昭將懷裡的麻紙遞給孫希:「喏,我今兒草寫了一些算學的章程,回頭,你叫人送到刀筆司給替我代課的博士,叫他先學學。」
「哎呦,爺呀,您先別說這個!你看陛下急得!」孫希接了草紙,勸了幾句。
顧昭回頭,哎,趙淳潤的臉上,烏沉沉的,好不嚇人。
「成了,成了,你們別裹亂了,都下去!」顧昭趕緊打發人。
那下面的聽了,趕緊都悄悄的退了,看他們退完,顧昭過去拉著阿潤的手笑笑:「趕緊的,陪我吃點東西,這天兒熱的,弄得人沒胃口。」
趙淳潤的臉色依舊黑著,他被顧昭拉到桌面前,看他坐好好,便一伸手將他兩條腿撈過來,放在自己腿上,幫他輕輕的揉膝蓋:「你吃吧,我吃過了。」
顧昭流了很多汗,跪了一個時辰,自然消耗了不少體力,因此連進了一碗湯,吃了兩碗飯。阿潤心疼的不行,這都是什麼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瞞著,被知道了又如何?難不成朕是江山之主,喜歡個人,還要看你們的臉色?
顧昭扒拉了一會飯,看阿潤臉上越來越黑,知道這人又在胡思亂想,便拿著勺子灌了自己兩口湯之後,才說:「我哥七十多的人了,那日被我嚇了一次,說是回家病了好幾天。你再跟著繼續唬他,他老命不要了?別欺負他啊!不然跟你急!」
阿潤心裡恨,手上的勁兒使的大了些:「那麼老了,還在朝上晃悠什麼,明兒我下旨,叫他回老家!你大侄兒今年也五十多了,又是個老實人,早該讓他襲爵了。」
顧昭失笑:「哎,哎!疼,都青了,你手勁兒小點,我那是肉……我跟你說,公是公,私是私啊!在家我哥是族長,是長兄,他不心疼我,才不罰我呢。在朝上,那胡寂老頭,也就我阿兄他們幾個老傢伙不買他的帳,你別裹亂,看熱鬧就成。」
阿潤無奈,鬆了手,一伸手取過湯碗,盛了半小碗水果碎遞給他:「吃這個,消暑……那就準備這麼跪著?」
顧昭吃了幾口,笑笑:「對呀,跪就跪唄,要麼跪,要麼娶媳婦,聰明人就都選跪著了。」
阿潤無奈,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顧昭的膝蓋,半天後歎息了一句:「不然,就娶吧,這都十天了,你再跪著,我都要陪著你去了。」
顧昭放下碗,碗底接觸桌面的聲音有些大,咚!的一聲。阿潤知道顧昭發了脾氣,便不再說話。
顧昭仰臉看了一會子屋頂,喃喃的說:「我雖不愛女子,可世上那個女子不是爹娘手裡的肉,我若娶,那自然會是大梁國,頂頂一等的門第婚。那女孩兒,肯定是出身名門,是父母的寶貝,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好女子。咱不能……咱不能為了自己清閒,去害了人家女子一輩子!這事兒我做不出!缺德!」
顯然,顧七爺不合時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阿潤心裡雖是喜歡他這般說,可是卻又心疼他日日跪著。一時間他是進不得,退不得,至於那女子是誰家的,有多麼好,是如何被嬌養的,這又關他什麼事兒?在他看來,世上除了阿昭,除了元秀,卻沒幾個人值得他重視的了。
沒辦法,皇帝就是個天生的薄涼種兒,隨你們是誰,那都是他的器皿工具。
「那就找個門第低一點的?我再多多補償,賞他們全家就是!他們是願意的!」
顧昭一下子將腿從阿潤身上拔下來,光著腳站在地上喊了一句:「那女孩子不願意!」說完,吧唧,吧唧往臥房去了。
阿潤徹底無奈了,阿昭向來腦袋裡缺根筋!他是怎麼想,怎麼思考的?怎麼跟旁人不一樣呢?他就不懂了,阿昭這個觀念,這個脾氣,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他就是想不通,不就是個女子嗎,娶來了,放著,供著就好了,又不是真叫他陪著睡!
臥室裡,顧昭仰臉躺在床上,想著心事。屋子外,知了煩躁的很,他躺了一會,見阿潤沒進來,便給了阿潤一個台階。
「趕走了,吱吱的叫的人心煩!」
只是剎那的功夫,那外面便清淨了,過了一會,阿潤慢慢進了屋子,來到床邊看看他,看了半天後失笑:「吱吱叫的那是耗子,你是趕我呢吧,還是趕蟲兒呢?」
顧昭不吭氣,一翻身給了他一個背。
阿潤便就勢粘了上來,摟住他,都不用看,只幾下就將他的絛帶解開。來來回回的他就摸上了。
阿潤的手裡有一層厚厚的繭皮,手心火燙火燙的,比這夏日熱多了。
顧昭被他摸得呼吸有些重,不由自主的便配合起來。
「你……大白天的,收斂……一點……飯後動不好。」
「嗯?前兒你說,飯後動一動,活到九十九」
「嘶……那是前兒……」
裡衣被扒下去,隨手被丟在地上,阿潤不說話,只是將顧昭俯倒,一下一下的親他的背部,搞得顧昭好不慌亂,渾身都哆嗦。
「喂……大白天的……唔……」
屋子裡,沒了動靜,細仔小心的聽了一會,忽然一呲牙,便揮揮手。孫希在那頭,也揮揮手。
沒片刻,一群拿著粘桿的下奴,都悄悄的沿著牆根離開了院子。走到正堂口的時候,孫希與新仔留了下了,一人佔據了門口的一個石墩子,兩人坐下,開始看大門。
新仔待左右走遠了,便悄悄的對遠處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孫希只看看他,嘴巴邊兒悄悄勾出一抹笑。嗯……這是有好吃的了。
也就是一會子功夫,細仔從那邊端了個圓形漆盒,小跑著過來。
「今兒是什麼味兒的?」新仔悄悄的問。
細仔笑笑,打開漆盒,那盒子裡竟有一層棉墊子,待他打開棉墊,那下面竟一排排碼放了十數支冰條子,有粉色的,綠色的,奶色的。這個就是最原始版的冰棍了。外面沒有,就郡公府有的特色吃食。
「老孫,你先挑,我記得你喜歡梨子味兒的。」細仔先給孫希遞過去,他年歲大,是老哥哥。
孫希一樂,選了一支,放在嘴巴裡裹,一邊裹,一邊對四面做個來的手勢。
片刻間,那樹上,房頂,假山洞裡又跑出十幾個,掂著腳尖過來很有秩序的排著隊,一人領了一支,腳尖一點,有人就吃著冰棍飛了。
細仔看著暗衛的背影,神往的不得了。新仔拍拍他:「吃你的吧,老孫不是說了嗎,人家練得那是童子功,你還是童子嗎?」
細仔撇嘴瞪了他一眼,嘴巴裡舔著冰棍兒,轉身坐在了孫希邊上,一伸手從懷裡取了一個黃紙包遞給孫希。
「什麼?」孫希接過紙包掂了掂:「呦,煙葉兒吧?南邊的?」
細仔笑笑:「嗯,南邊的,我跟俺爹說了,我孫哥就愛這一口。」
孫希感動,一伸手將煙葉揣懷裡:「謝謝弟弟了,趕明兒,哥哥得了好東西,給你留著!」
細仔搖頭:「您可別,給我東西,以後就不管你了,不就包煙葉嗎,不說了,我去備著水,一會子要呢!」
說完,細仔回身跑了。
知了沒了,院子裡又來了麻雀,這些小東西被驅趕熟練了,便不敢叫,只在遠處的山牆上,互相啄著嘴巴。院子裡安安靜靜的,天氣緩緩地上了一絲微涼,孫希吃了冰棍,取了眼袋鍋子,上了一鍋子新煙葉兒美美的吸了一口。
這日子,比在宮裡美多了,他五歲進宮,人生最好的時日卻沒想到是在郡公府。也別說,虧了陛下眼睛亮,這郡公府,從上到下,那個不是好的。那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子的人。他孫希,聽著名聲好聽,大總管回身怎麼編派他的,他心裡明白呢。
那浮面子是陛下給的,那個也不是孫希的。也就是來這裡,細仔也好,新仔也好,甚至老畢,都當他是親人。如今,他身上穿的,就連腳上的鞋子,都是這邊在操心,東西不值錢,主要就是這份兒心思。
他想好了,待以後,老了,就跟陛下求求,就來這邊養老,這幾年他存了一些,若是細仔願意,能不能把他兒子分自己一個,這樣也能有個香火……
孫希正想著,院裡傳來響器的聲音,新仔看看孫希,一伸手取出一個荷包遞給他:「老孫,你咬兩片薄荷,爺不喜歡煙味。」
孫希收了煙袋,笑了一下,接了荷包:「嗯,知道,前幾日你給的還有剩呢。」嘴巴裡是這樣說,一伸手他卻把荷包裝了。
屋子裡,總算是折騰完了,顧昭傻笑著,也不嫌丟人,只是用他白嫩的腳,一下一下的蹭阿潤的肚皮。阿潤半坐著,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顧昭。這傢伙什麼毛病,每次完事兒了,吃飽了,都要用這樣的肢體動作來膩歪。這是高興了,賞他的,他就是這個意思!
「別鬧了,你洗完了,就睡會,我沒你命好,我還得那邊去呢!」
顧昭一翻身,撅著白屁股,一伸手從床那邊取出一本畫書來,隨手翻了幾頁,指著一幅圖對阿昭說:「下次,咱們來這一式。」
阿潤對著他的白屁股「啪!」就是一下:「來不了,我老了!」
顧昭一翻身,捂捂屁股嘲笑他:「那是你鍛煉的少,我就行,真的,不然……就試試?」
阿潤才不上當,他站起來,抱起顧昭譏諷:「嗯,就你這個小雞雛樣子,還想舉我?別閃了你的腰,到時候,還要我伺候你。」
顧昭摟著他的脖子,有些惱羞的說:「那不能,我比小好些個歲呢,你都是乾巴老頭……喂,喂,不許丟我……不許丟……」
「嘩……」
天色傍晚,天承帝坐在軟兜裡,被人抬著自密道往那邊去,路上,他忽然吩咐說:「孫希……」
「在,陛下!」孫希趕緊小跑幾步跟過去。
「去吧莊成秀叫來,朕有事兒安排。」
「是。」孫希先跑著去了。
軟兜搖晃著,天承帝想著心事。……付季那事兒,怕是真的要見血了,這是他自登基以來,第一次想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告訴那上上下下,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慈悲的。該從哪裡下手呢……
至於阿昭,還是叫他出去躲躲吧,正好,現在都在氣頭上呢,就叫阿潤去烏康,也省的那老東西天天罰他跪著,也省的自己心疼不是。他是不願意阿昭走,可也不能見天看他吃虧,那老東西不是心疼弟弟嗎?正好了,大家一起疼,誰也別討便宜!
天授帝摸摸手腕上的布條,心裡無奈的歎息了一下,但願……但願半年後,阿昭回來,那老東西就把這個事情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