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77第二十九回 文 / 老草吃嫩牛
五鼓響罷,天承帝登堂坐朝,昨兒夜裡他熬了半宿,總算是將積存的奏折都批閱完畢,雖未曾休息好,可他不是個喜歡抱怨的,因此臉上一絲半點都不見露疲態,依舊是一副精神抖擻,威嚴端坐的帝王范兒。
因前日有一民婦帶著家中小兒敲了登聞鼓,告她族中伯伯連同地方父母官侵佔她嫁妝田產,殺生害命一案,朝上也熱鬧了兩日。如今那個婦人的官司是結了,可惜民告官挨得的八十板子卻要了這婦人的性命去。而今獨留一懵懂頑童,好不淒涼。如此,竟又如了那些族人的心意,雖潘施氏田產嫁妝都歸這小兒,如今督管這小兒的,卻又是那些惡毒族人。
如今,世族大姓規矩甚多,凡民間有糾葛民訴者,多不通官,由宗族長老私下調停解決。
如此,天承帝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此事不知便好,如今卻是他知道了。因此他也不知道哪裡被於住,便想算著心事,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如了那些黑心黑肺的意思。
想著心事兒的天承帝,眼睛在朝上來回掃蕩,想著誰家要斷子絕孫了,不如他下旨給對方過繼一個去,豈不是皆大歡喜?結果,他看了幾圈,竟覺得,沒幾個中用的,因此越發的鬱悶起來。
如今這朝上,位列三班,九卿六部,大臣無數,那個不是紅光滿面,張嘴閉嘴就是憂國憂民的口氣,可偏偏一介民婦私產官司,竟四處投告被阻,竟能越級來敲他的登聞鼓。可見,如今朝中官吏與黎民距離有多遠!
心裡不如意,表面上天承帝卻絲毫不帶,只是用手默默的念著一根護身符的布繩,這護身符原本是阿潤去廟裡隨手求的,求回來後便丟在一邊。那日他無事在家裡翻騰,竟被翻出來了,他見上面是自己的生辰八字,便喜滋滋的帶到了手腕上,竟是沐浴都不離手。
群臣跪拜後,便到了那個有本奏上,無事退朝的時段。
因知道今上近日心裡有事,群臣便也沒敢找麻煩,倒是督察院右都御史莊成秀就最近民間嫁女,嫁妝奢靡成風之事上了一本,他道:「……以往鄉里嫁女多簡,城裡嫁女多豐,此乃常例。然,而今天下初穩,又興起這奢靡之風,近因風起折驟,城內物價奇昂,以千貫嫁女者多不勝數。而今娶婦,竟只看嫁妝不窺德行。更有民間貧戶因出不起嫁妝者,往往將初生女童溺死,臣近聞,京郊池塘,每日都能見到溺死女嬰三二於其中……」
國家原本人口就少,正該大力獎勵多生多育,如今因為嫁妝之事竟有這般駭人聽聞的事情,一時大臣們也是議論紛紛。交談中也有幾位大臣符合,說了一些例子。
「朕記得,前日敲登聞鼓的施氏,便是因為嫁妝頗多,她丈夫死後,族中侵佔,毒死她家奶娘發的官司。」天承帝忽在御座之上開了口,那地下本正議論的大臣頓時不再說話。
天承帝等到大家都嚴肅了安靜了,才慢悠悠的繼續道:「即,財產是施氏帶來的,那麼,自然也就是她自己的。()她丈夫故去,族中索要的自然該是他本族的田畝,侵佔嫁妝之事便毫無道理。朕記得前朝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事例……」講到這裡,天授帝略思考了一下,便對站在一邊的孫希道:「下去後,去後檔處,尋天授二年,藍檔民訟底簿第十七本給莊卿,可做參考。」
孫興忙應了。
天承帝掃了一眼群臣道:「天地間,陰陽相合本是美事,卻因外在而觸及生靈,便是逆天憾事。那些人既有錢奢靡,那今後凡妝資過五百貫者,酌情收取稅率方好。朕想那些人也不在乎這幾個,若收得這筆,也不必充入國庫,直接調入郡州濟民堂,做安兒孤老救治之用……你們莫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今後有女,嫁人時朕也納這稅……」誰都知道他是個不進後宮的預備和尚,有沒有公主那還是未知數呢。
天承帝話音方落,殿中便如沸水開鍋,朝臣大多都是有錢的戶口,這妝稅可就觸及到自身利益了。
見朝臣一個個蹦起來反對,天承帝也不說話,只是隨手取了案上的折子翻閱,既不惱,也不怒,他不說話,就等著,任他們吵。他這幾年便是如此,你們自鬧你們的,朕也不多說,朕清閒,有的是時間。反正朕是坐在這裡的,你們站著不累就繼續鬧!
鬧一天,朕陪一天,鬧兩日,朕陪也兩日。朕也不用膳,也陪著,若餓了,孫希自會上參茶,上茶面朕墊吧墊吧,不過,如此作為,朕可以,你們卻不可以!有力氣,你們只管鬧,餓了也不許回家,說清楚弄明白再回去,你們自說你們,反正朕有朕的打算,是不會……讓步的。
朝臣們鬧騰了一會,終於一個個的安靜下來,眼巴巴的看著天授帝。
見大臣們安靜了,天承帝看看身邊的孫希,擺下手。孫希躬身應了,從一邊的案幾上取了一卷奏折開始大聲對群臣朗讀起來:「臣烏康郡,玉林州李公祿頓首:陛下自登極以降,善施德政,博開藝只能之路,遵先聖垂德之道,行惠及天下之舉,恩播萬里而德傳四海,陛□恤元元之情,萬民雖愚可知。臣雖鄙陋,亦為蒼生惜焉,承陛下聖德,敝州之民莫不涕零,以為聖天子之德哉!吾皇承自垂統,規以節儉,不動持心…
一本來自烏康郡玉林州知州李公祿的奏折,忽然就這般清楚明白的在朝堂上念了出來,那李公祿用了幾百字的讚美之詞稱讚今上,將今上比作先賢,比作真正的天之子,比作千古第一明帝。
天承帝趙淳潤登基以來,他的風格與他的父兄完全不是一路。他最最忌諱的事情便是這等虛無縹緲的不務實之風。他做事向來簡單明瞭,從不聽因為,近聞,所以,因此,且夫,然而這樣的辯解。自然,他的朝事處理起來,也是這般的簡單,利落,明瞭,帶著滿朝上下都崇尚起真實,務實之風,沒辦法,陛下太能熬了。
如今這樣被他不喜的東西忽然就念了出來,今上這是如何了?難不成又要改格調?
那李公祿在奏折最後道:「……前事往本州遷丁三萬戶月前皆已入境,朝廷恩賜安遷慰銀每戶十貫,共計制錢三十萬業已按戶發放,遷戶之困頓者賴之以安身,貧寒者憑以之立命,數萬人業已安頓。
遷戶既安,州民未擾,街市井然,此陛下隆德所致也。遷戶州民感佩陛下聖恩,特上萬民書以謝陛下。城中有富戶大姓者囑微臣,請陛下准其出資於州城立廟祈陛下萬福,另有州民奏請欲於家中立生祠以供陛下,此雖不合祖制,然亦元元盛情,唯陛下聖裁。臣公祿頓首再拜。」
孫希念罷,退至一邊。
天承帝笑瞇瞇的看下朝臣,一時間大臣們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該做如何是好,於是便齊齊的裝成啞巴,都不多言。
看了一圈後,天承帝慢悠悠的念出一個名字道:「吏部尚書……蓋成。」
原本正在魂遊天外的吏部尚書連忙站出,跪在地上道:「臣在。」
接著天承帝又道一一說出幾個官員的名字,待他們跪好之後,天承帝方到:「有人要給朕修個生祠,諸位卿家說,朕這是要還是不要呢?」
搞不懂陛下怎麼想的,那下面並無人敢答。
「朕記得,天承二年四月,永宗郡民亂,當時的驛報諸位卿家裡該還能尋到。那年民亂雖不大,只有區區三五千人的規模。建義將軍帶兵平定後,追其根由皆因烏康玉林丁民路過此處,無糧果腹才鬧出的事端。即……是玉林丁民,那麼,李公祿所謂的三萬丁民又從何而來?那麼,該是兩萬六丁。
還有就是,自朕登基後,常翻舊錄,以免因朕不濟而延誤政事,如今朕依舊記得,去歲年底,曾翻到一本底簿上寫,天授七年,烏康玉林丁民遷至禹州以南都縣,正遇大洪,丁民一千七百無一生還。如此,玉林回遷民該是兩萬三千五百丁。
自有遷丁起,玉林縣有檔丁民先後登錄在案三萬餘,這個余不計在數,因考量到各地丁民多因田宅**頗有損耗,有歸家不得者,便可酌情安撫體恤。在慰銀上仍按三萬丁發放。原本,丁民不得歸鄉,已損天和,每每想起,朕實難安,蹉歎之餘只能每晚多念幾卷經文幫至超度……」
那底下的群臣忽然齊齊跪了,一起道:「臣萬死!」
天承帝發出一聲冷笑:「如何又要萬死了?你們每日來朕面前喊萬死,自朕登基,這萬死也聽得太多了,都好好的活著吧,好吃好喝的,日日喊萬死,也不……若萬死能解決問題,那麼朕陪你們萬死!」
那底下又是一陣萬死。
今上不理,只是對那幾個跪在前面的說道:「那李公祿在天授十七年恩科入仕,合在甲選第五名,朕記得,那年是蓋成的座師。後……考校院考評的時候你們幾個多有評價,皆是上優上等。」說到這裡,今上將那奏折「啪」的一聲甩到蓋成面前,輕輕的哼了一聲道:「即當年是你的學生,他又娶了你家的侄女兒,那人……朕就發還給卿看著辦!你們幾個既說他是優等,那麼人也再給你們還回去,朕只跟你們問話,那李公祿是如何在四等八法內,拿的上上?」
那蓋成已經是三朝元老,如今被這般羞辱,一時間幾乎愧死。
天承帝也不看他,只是看著下面說:「自打朕得了這位置,便覺得事事不如意,朕本是清修之人,早就了斷塵緣,可先皇接朕的時候也說。慰藉萬民也是修行,如此朕便回來了。
三十萬貫雖不多,卻也從天下黎明百姓的牙縫裡摳出來,從朕的日用裡省出來的,區區十貫並不足以解決烏康丁民問題,因此朕方叫此項支出,為慰藉之銀,如今,民沒有被慰了,卻偏偏出了死人拿錢的奇事兒。若朕的皇兄在,不用多,今日朝上好大的頭顱怕是要挪幾個了!」
那蓋成不說話,只是拿袖子遮臉。
天承帝笑的依舊風輕雲淡,他本生得好,端坐在那裡,臉上竟有光彩,如玉一般兒,那聲音也是那般溫潤的,只是吐出的字兒,有些血淋淋的慎得慌:「這都是日怎麼了?朕既沒有打你們的廷杖,也顧了你們的臉面沒叉你們出去,只叫你們帶人回來問話,如何就羞成這般摸樣了?
莫怕,莫怕!你們跟那李公祿說,朕不殺他,也不打他,許是有誤會也未可知……若不是誤會?那麼,多領一份,朕便遷他家一丁,多領十份,就遷他家十丁!朕一向寬泛,也罷了,不若再送蓋愛卿一個人情,這裡面也別分男女,也不分老幼,有一個算一個!他家裡的遷完了,還有他親戚家,族裡遷完了,還有表親家,九族遷完了……那朕就遷他十族!」
說到這裡,天承帝站起來一甩袖子道:「散了!」說罷,轉身便離去了……
啟元宮的佛香,一縷一縷的在宮門四處飄蕩著,自今上登基,他奕王府的妻妾遷至宮內之後,人人便多了一項愛好,每一處宮廷內,都添了燒香拜佛之處。因此,今上的宮內沒有花香卻只剩下佛香。
天承帝坐在自己的輦車當中,微微閉著雙目養神,他的車駕過胡皇后住的朝華宮的時候,胡皇后帶著他的一干嬪妃紛紛盛裝打扮趴伏於宮門前跪送。
自今上登基,胡皇后每日都是如此,帶著人跪接天承帝上朝,跪送天承帝下朝。
趙淳潤與自己的皇后成婚後便沒有多少話,原本少年那會他也生過愛心,想好好的愛惜自己的嫡妻。可誰知道呢,偏偏是這個該著跟自己相守一生的女人,心裡卻早就愛了她的師哥。
也不知道如今致仕的胡寂大人當年心裡是作何想法?總之這兩個當年都還天真,都帶著任性的孩子便這樣被硬拉到了一起。
很多事情,趙淳潤從未跟人提起過,就如他跟胡皇后,這麼多年,他就從未近過她的身。當年他自有他的驕傲,被人那般俯視,他也是寧的,因此一直與王妃置氣。
可誰知道,那女人忽然就有孕了呢?當年他的寶劍還未從劍鞘拔出,宮裡的賞賜卻到了……
胡皇后懷了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皇兄就一次一次的將各種美女送進他的王府作為補償。在胡皇后懷了第二個孩子的時候,皇兄便秘密命人將他送到了碧落山。
趙淳潤的心裡,有一塊永遠不能涉及的地方。那就是一切跟皇兄有關係的人,皇兄所愛的,所欣賞的必然是他所厭惡的。就像這個後宮。就如今日朝上的吏部尚書蓋成。
這些骯髒東西,他是看都不能看,連他們的名字都不能聽的。如今他誰也不會殺,就如大師傅說的,他曾經的太傅說的。
莫爭,莫搶,莫怨……你要學會熬。
沒錯,朕不怨,也不殺你們,朕將你們擺在這裡!朕……熬死你們!
嗯,阿昭最愛吃熬得爛透的牛肉羹,晚上命他們做一些,再燙一壺阿昭自己釀的果酒……他若是不喝呢,便哄他吃幾杯,阿昭喝了酒,會唱那種你愛我,我愛你,比月亮還高的□曲兒,雖那些曲兒粗俗,不過聽上去還是頗有野趣的……
御駕走過,胡皇后被人慢慢扶起,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端著她皇后該有的儀態,一臉麻木的被宮人扶著,簇擁著回身進了朝華宮。一縷光線閃過,映的她鬢髮後面的銀絲微微反光。待她回到內殿,自由宮人將成卷的沒有寫好的空白經卷幫她擺放整齊道:「啟稟娘娘,今日陛下那邊要抄洗心經二十卷,這是您的……」
隨著一聲宮門關閉的聲音,陛下去了他清修的地方。於是,這宮內上下,便都清楚,今天陛下便再也不會出來了。
阿潤洗去一身疲憊,慢慢從暗道溜躂到他與阿昭的園子裡。他在屋裡找了一圈,阿昭不在,早就等在那裡的新仔道,七爺在後花園裡呢。
沿著遊廊,阿潤又來到後花園,才一進園子便看到阿昭光著腳,將褲管子挽得高高的,露著一雙嫩白的腿,雙手滿是泥巴的站在花圃裡挖弄什麼。
阿潤也不覺得髒,隨腳將鞋襪甩脫,也進了花圃一把抱住阿昭,將頭埋在他的脖子便再也不動了。
顧昭早就看到這位不如意,也不知道今兒誰招惹他了。於是便低低笑了幾聲問他:「回來了?」
阿潤輕笑:「嗯,人回來了,魂魄還在前殿生氣呢!」
顧昭點點頭,繼續拿花鏟挖泥巴。
「你也不問問我!」阿潤有些委屈。
顧昭輕笑:「家裡有個不如意的了,我幹嘛給自己添堵,得了,泥濘歪啜的你下來做甚?趕緊出去洗洗,我嫂子那邊送來好大一鍋燉肉,那肉羹爛爛的,很是下飯,咱趕緊吃了,昨晚我看閒書熬得晚了,今兒想早些睡……啊……喂……」
他話音還沒落,身體忽然被阿潤橫著抱起,顧昭又氣又急,只好反手抹了阿潤一臉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