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殤(一) 文 / 蘭玉簟秋
天還沒大亮,看守宮門的還沒換上班次,已守了大半夜的兩個守衛接連打了好幾個呵欠,瞧著在另一邊趴在桌上睡得正酣的領頭,又忍不住低聲抱怨起來,一個年齡約莫二十出頭的對另一個道:「這平民苦的是拉船磨豆腐,當差苦的啊就是我們這些守門的,你說兄弟……」他朝在亭子下打著呼嚕的頭兒指了指,「他當差咱們也當差,咋他一來就能當上頭兒,咱們還站在這兒整夜整夜的吹冷風?」
對面的年紀稍年長些,剛打完一個大呵欠,振了振精神,警戒地瞪了一眼夥伴:「管好你那張嘴乖乖站崗吧,上面特別交代近來叛賊餘黨作亂,我們要加緊防範!一會兒各官員就要入宮上朝,若是被人發現你疏忽職守,往上頭一告,到時候看門都沒你的份了!」
叛賊餘黨?不就是天殺的宇文化及的那群舊部餘孽嗎!
聽了對面弟兄的忠告,那稍小的也不敢多話,卻是把近段時日累積的憤懣歸罪到了叛賊頭上。
不多時,天地的霧氣都還未散去,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那馬兒跑得很急,到了宮門前才險險的停下來沒有撞上人,兩個守都暗地為自己捏了把冷汗,這才看清是太子爺回宮的車輦。
馬車前的龐護院掏出東宮腰牌亮了亮,那名年長一點的守衛走上前行過一禮,便挑起車簾例行檢查,見太子端坐其中,一張臉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明,有些可怖的深沉,便匆匆道了聲「冒犯」,急忙撤到一邊彎腰讓行,待車子走得老遠,轉過了彎道,他們才又站回自己的崗位。
在權勢地位裡摸爬,你不欺壓別人,被欺壓的就會是你。自古強者為王敗者為寇,自然之理也。
李建成坐在車上,右掌攤開,空空如也的掌心,他卻對著它癡癡看了很久。在回宮的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彷彿在欣賞什麼稀世珍品。車進了北宮門以後,他終於換了個動作,輕輕將他的右掌合上,貼進胸口,頭向後靠在了車壁,眼裡原本的癡迷漸漸回復,取而代之的是迷惘與矛盾。他的表情變化多狀,一時極度狂喜,一時鬱結沉痛,一時又迷離憧憬。
腦海裡還迴盪著心愛人的聲音,她抬起蒼白的臉,不安又謹慎的,那麼低聲地詢問他愛不愛她。
愛你,毋庸置疑。他吃驚於她的反常行為,僵硬著身體,顫抖了雙手不敢回抱她,卻仍是道出心聲。
她聞言笑了,眼睛帶出了晶瑩的淚,抓緊他的外袍領子,逼近他的眼睛道,愛我就證明給我看!
他說過喜歡看她的笑容,因為那於他會是種幸福,然而那一刻,他為什麼會覺得她的笑決絕、蒼涼得讓他心痛?
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自己,不知該如何去證明本就是事實的事。
她說,你若愛我,就帶我走,咱們遠離這高樓環宇、前程爵祿,拋開那些責任擔子、枷鎖束縛,你不再是太子儲君,我不做那秦王側妃,山高水遠,咱們去過一直想過而不能過的簡單日子。我們去涿郡的巫山摘香葉,去黑海抓龍蝦,去攀五嶽、下江陵,再不理那繁世的一切,你說好不好?
她抓住他,急切地追問他的答覆:你說好不好?
從沒想過能再次擁有她,失而復得的狂喜與不可置信的遲疑折磨著他。當然好,他很想回答,可是腦海中突然有一個聲音阻止了他。他問自己,你真能拋開萬萬人之上的權力去當市井平民、山野樵夫嗎?你甘心就這樣把皇位拱手讓與李世民嗎?李世民與你有奪愛之恨,陷勾之仇,欺尊之辱,你能讓這些一筆勾銷?
沒錯,充滿成熟韻味的她的確讓他眷戀難捨,可更甚的是對擁有過她的李世民深入骨髓的嫉妒與嫉恨。
她看見他的掙扎,失望地搖頭喃喃道:你不願意,對不對?
他以為她要放棄了,心裡陡起失落,卻見她更緊的攥住他的外袍,向他訴說她為他們的「未來」編織的更美好的藍圖。
他為她的憧憬心,他也想伴她月下把酒,燭光晚餐,桑麻情話,可若……那樣的一切有無上的權力裝飾,豈非更完美?
是因為愛我嗎?如我對你一般深?他終問出了自己的不自信。
她猶豫了,雖只是一瞬,可那雙瀲灩的瞳孔裡分明寫著心虛。
立時心如萬箭穿過,他輕輕推開她,對她苦笑道:你又何苦戲耍我呢?打算明日一醒來,又將這許諾轉身拋得一乾二淨嗎?芸兒,我瞭解你,所以斷不要說出令自己後悔的話來,因為……我會當真的……
她笑靨如花,淚眼婆娑,看著他的眼睛一步步退後,在他來不及反應時猛地推翻燭台,隨著燭沿清脆的碎裂,抓起一片瓷礫劃破掌心。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有此一著,失了控地奔過去,撕碎衣角要幫她包紮,然她固執地將他狠狠推開,冷笑一聲,面容朝天,聲音淒絕卻清明,朗朗如音,似在發表什麼宣告:毗沙門,你聽著,我段碧芸今日以血起誓,今日對你所言若有半分不誠不真,便叫我鮮血流盡來贖這罪……
她目光向他投來,冷厲道:我已證明了自己,那麼現在給我你的答案,在你心裡,江山與我……孰重?
「殿下……」手肘突然被碰到,李建成從游離中被拉回到現實,發現自己已站在朝殿之外。龐通近身侍候著,方才提醒的便是他,「殿下恕罪,是魏征大人……」李建成一看,果然魏征一身墨藍朝服,端著嚴肅的方正臉,長髯飄飄,正向他走來。
放眼滿朝官員,魏征一介弱質文官,卻偏有一腔凜然義氣,不偏不阿,謹遵祖章,不受拉攏,是他的忠實護盾之一,李建成對他除了敬重之外多少還有些感激,是以立刻整好形容,負手微笑地接待魏征的問安。
魏征道過金安後,起身見李建成雙目充血,便問:「殿下可是煩憂叛賊亂京之事,是以夙夜不眠?」
李建成露出憂容:「正是,大人知我,前朝亂臣宇文化及殘黨餘孽之患一日不除,我大唐百姓就一日不得安生,父皇與本宮又怎能睡得安樂呢?」
「殿下如此為百姓著想,實為我大唐萬民之福,只是臣有一事不明……」魏征捋著他的黃鬍鬚,語氣卻突然一轉,直諷道:「殿下尊貴,既明是要入殿面聖,與諸大臣照面,何以衣裝不整、精神不聚呢?」
李建成是急匆匆從宮外趕回大殿的,中途根本沒有機會回東宮,他的外袍不只沾到露水和塵土,衣角還缺了大塊,只怪他心事重重了一路,忘了這一層,這才被魏征抓到了毛病。然此時殿外的官員陸陸續續多了起來,走近者皆聽見了魏征數落的話,面上雖不敢表現出什麼,心裡卻都偷偷取笑起來,饒是李建成有多大度,被魏征這樣當眾的譏諷,面子上也掛不住了,可又找不到借口解釋這一身的狼狽,銳利如魏征之眼,怎麼看不出他從宮外而來?怕是想到他外出做什麼風流快活之事,而心生不悅了罷?
李建成解釋不能,只得先脫下外袍交給龐通,此時殿內傳朝之聲起,那李世民也帶著部屬到了,還先他一步進了殿去,可李元吉為何偏偏遲遲不見蹤影?
朝堂之上,無非有事稟奏,無事退朝,今日君臣就宇文化及故屬作亂一事商討了幾大靖亂之策後,便把重心轉移到了今年的秀女大選之上。往年秀女的海試甄選事宜概是風名在外,掌管禮部的齊王李元吉負責,今年李淵卻稱齊王沉痾難起、不能主事,把這項任務指派給了尚書大臣,要知道,那竇尚書可是秦王的人,皇上此舉,不是明擺的權力交接麼?
大臣中有喜有憂的,這便有請柬讓皇上收回成命和因此站出來反駁的人,大殿上又上演出一場暗鬥明爭的權力拔河賽。
李淵皺眉瞧著兩撥勢力爭得面紅耳赤,心上煩躁,搖頭歎了口氣,失望地看了眼李世民。李世民面容平靜,掛著那不變的運籌帷幄的笑意,對朝上的爭論聽而不聞,卻在迎上目光時剛好捕捉到李淵眼中的失望與……恨殺之意,當下大驚
退了早朝,長孫無忌在御書房覲見過李淵後不久,李世民和李建成就分別被李淵召見。
李世民本有向李淵彈劾李建成之意,連長孫無忌親筆所撰的檄文都已收在懷裡,而此刻跪在李淵身前,即使不抬頭,也能感受到父皇身上散發出的冷殺之意,只要一想起朝堂上李淵看他的眼神,他就什麼攻伐的話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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