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艱難的回答 文 / 蘭玉簟秋
當時局混沌,是非難辨,群雄並起之時,長安大殿內那金光閃閃的皇帝寶座便成了人人覬覦的戰利品。不論名頭打得有多響亮多正當,說穿了,也不過是為了那一點點個人私慾,權利的誘惑將這亂世中人漸漸引出,朝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奮進。
戎馬、戰車奔踏疆場,於多少英魂中碾過;兵隊營火所過,便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頹樓圮牆隨處可見,血紅,也便成了其中最詭異妖嬈的點綴。
時而能見到一些靡倒的旗幟,醒目的文字:宇文,提醒人想起,不久前宇文家的衰沒。
宇文化及,在推翻隋帝之後,於政治上曇花一現,就這麼倒台,也是人們意料之中的事——李家三子的死訊一經傳開,勢必引發一場更為激烈的尋仇覓恨之戰。
宇文化及雖非李世民親手所殺,卻是因他與長孫無忌想出的迂迴奔擊戰術而落入了竇建德手中,死得也算淒慘。唐公之忿稍解。
玄霸的死,換來我與海子的生還;他的死,同時也激起他父親與二哥強烈的復仇心理,間接加快了唐王朝建立的步伐。
是時竇建德的起義軍正打入河間郡,而李密所帶領的瓦崗寨起義軍卻已投入唐公之下,與突厥始畢可汗派來的兵馬回合晉陽,唐公直奔主都長安。
每天,我聽著更新的消息,然後慢慢推算李淵建唐的日子。小玉守在身邊,還是那麼多話,反是我更是不願開口了,完全變成她們口中形容的「性格古怪之人」。
戰爭的可怕,驚擾了許多人,大家淒淒惶惶的過著日子,就怕哪一天,不知道哪一邊的起義軍打錯方位或者為了爭奪天下欺到我們頭上。
無垢天天來陪我,是出於「開導」我的一片好心。她甜美柔和的笑容,輕微細膩的嗓音,寬厚大方的品性,能教每個人心疼,所以各園的夫人都喜歡她,愛與她親近。然而我的心中,還在暗地責怪她,若不是因為她的「無心之失」,我不會跑回去,不會被抓,海子不會受辱,玄霸更加不會死。儘管,儘管她三番幾次向我哭著解釋過,她明明人在車上卻故意不現身要讓人著急找尋的原因,我仍是無法做到坦然地待她。
她的無心,造成的結果不僅僅是「傷害」而已,她害我們失去了親人,害我沒有了快樂的弟弟,那是經過幾世幾年也無法彌補的痛,什麼都無法彌補回來的疤痕……
「三嫂嫂,大哥特別交代過,明天出發時,你得與我們坐同一車輦啊……」
思緒被打斷,無垢端著熱騰騰的姜茶走過來,看見小玉正要往最後面的一輛車塞行李,立刻出手阻止。
「無垢,我想坐後面,好嗎?」我站起來接過她為我熬煮的姜茶,「或許你去與大哥說一聲。」
「不行!」她語氣堅決,「三嫂嫂你身體不好,坐那一輛未經特別裝置的車輦身體一定會吃不消,我們怎麼能夠放心?」
「沒關係,我可以……」
「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准!」李建成從旁門走進院子,命手下人將石柱上的燭火點得更亮了。
我垂下眼,低頭坐下。小玉乖巧地去倒茶,無垢則開始一一詢問他有關李世民的事,我也細細地聽著。
李建成說的,無非是他們又打到哪裡,又佔領了哪些地方,這些我並不感興趣,我真正擔心害怕的,是三日與李世民見面的事。
我真的害怕。玄霸從小就和李世民要好,李世民對他的感情,我可以斷言,甚至超過他和唐公的父子之情。他知道弟弟因我而死了,被我害死了,他該有多麼恨我啊!他對我的另一份感情,相較之下,或還未可與之相提並論,而愛之後的恨意,往往又更教人瘋狂,我怕我會承受不住他那麼強烈的怪責,情願自愧地死去。
「夫人夫人!」小玉推了我一下,眼睛閃閃爍爍。
發現自己又晃神了,我甩甩腦袋,對上李建成安靜凝視的臉。無垢不知何時已不見了人影。李建成眉頭皺起,欲言又止。
他伸手,似乎想碰我,我微微後退,他撲了空,便將失落的手收回,起身準備離開。
「明天,你得坐我為你安排的車,沒有商量的餘地!」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夫人,您在想什麼?剛才大公子問您話您都沒聽見。」小玉等他們走後,收拾茶杯之際,質問我。
「呃,他問了什麼?」
「公子問你,見了二公子該怎麼說……」
該怎麼說……連他也害怕嗎?
是啊,又有誰是不怕痛極了的他呢,又有誰此刻不是在為玄霸的死內疚著?
坐在馬車上靠著小玉,車越往前行進一分,我的心就更緊一分。
——看來該是面對的時候了,逃避終究不是個辦法。
無垢低著頭絞手帕,臉蛋微紅,似乎也在緊張。
車輦在李建成的一聲令下停了下來,知道我們已經抵達晉陽的別宮,便相互攙扶著下車。紅樓閣宇林立在前,莊嚴肅穆的氣氛,壓抑著我。
李世民就站在不遠處,身著金灰色鎧甲,像一座精美的石雕昂立風中。他的靜,仿若是春前萬獸的蟄伏,我的心一下懸在了嗓子眼上。
他的背後,森森的是一長排的士兵,那莊重有序的隊列更是增添了他的氣勢。
李建成與他,就像是戰場上對立的將軍,互相凝視著對方,均不帶任何表情,均未交通一句話。
突然的,李世民舉步朝我們走來。他的速度是那麼的靜而慢,短短的距離,卻似乎用去了整個世紀的時間。他犀利的眸子深沉不見底,是在思索著如何應對我們?
李建成也向他走去,兩個人的默契,看在外人眼中,無非是兄弟別後重聚前夕的動作,沒有其他深意。
就在他二人僅剩一步之遙時,李世民猝然伸手揪住李建成的衣領,將他抓到跟前,似乎咬牙切齒地對他說了什麼。
我看見毗沙門受傷的眼神別開了他,微微點頭,嘴唇微動說了些話。
「你再說一次!」李世民大喝一聲,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他一拳頭砸在毗沙門的下頜上,將他打翻在地。
毗沙門滾到地上,又站起來抹掉唇邊的血漬,並不再說。「死了?你派兵而去——卻連他的命也救不了?我的好大哥,你可真不錯!」李世民上前又揪住他衣領,發出響亮的質問,「為何三弟死後,沒有派人來告知我?」
他不知道!
我震驚之下,又頓生恐懼。——這麼說來,海子並沒有來投奔李世民,他離開時根本就是在騙我?
「我知道是我疏忽大意,才耽誤了三弟的救助,大哥並不奢求你的原諒……」
「原諒?你教我如何原諒!」李世民又試圖動手,這時南幾和龐通紛紛上前。南幾拉住完全失去理智的李世民,勸阻他冷靜,龐通則護在李建成身前避免主子再受傷。
李世民歷來為人所稱讚,「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心事掩於內」,他眼下的失控,引起身後一片嘩然之聲。無垢靜立一側,神情悲慼,嚶嚶而泣。
就在他們僵持之下,馬踏之聲,捲來滾滾塵土,一個英俠模樣的女子翻下白馬,衝到四人之間,大喊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弟你莫再動手,此事交由父親處置,相信大弟到時會給出合理解釋的。」
來人便是李平陽,她穿著灰色的緊身軍裝,英姿颯爽的模樣,我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李世民在她的勸說下,不再激動,沉靜的立著,眼睛向我這處瞟來,寒冷得不帶一點溫度的眸子,令我心中一抖。
雜踏馬聲又起,唐公攜左右手騎馬趕來,於馬上命令李建成隨他而去。
夜深……
讓小玉去休息後,我轉過廊道也準備回房睡覺,可就在我繞過紫竹壇時,身子突然被從旁伸出的一隻手給拉住,整個人摔到了一側那冰冷的牆壁上。
「呃——」後背的痛,令我皺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撫上了我的脖子,將它捏住,慢慢收緊……
害怕之際,藉著月光,我辨析出眼前冷冽眸子的主子,便放棄了所有的抵抗,任由他對我施加毒手。
脖子上的力道一輕,我整個人墜落下來,靠著牆壁大口吸取珍貴的氧氣。李世民筆直地站著,冷冰冰地瞧著我痛苦的模樣。他頎長的身影投下的陰暗將我整個籠罩了起來,造成巨大的壓迫感。
我甚至不敢抬頭和他對視!
他的靜默,真的教我害怕,因為我知道,通常他的這種靜止狀態都是暴風雨到來的前夕。實在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微微抬頭,發現他一直凝視著我,與我的視線碰個正著。
可就在彼此目光接觸的一剎那,他身體忽然向前傾來,將我圈在了他與牆壁之間。
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令我臉上一燥,微偏過頭,無法正面接風,卻在心裡盤算著他的下一步做法。
「你……唔——」
受不了彼此的僵持,我正打算試著詢問他的意思,卻沒想到,剛一開口,嘴唇就被他攫住。
這……我腦子一片混亂,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告訴我,他很不正常!他是一個會想盡辦法獲得他人讚賞的人,怎麼可能為了一時的歡娛做出如此越矩的事?眼下哪怕是一時半刻,一旦我們被人瞧見,那等候著我們的,便是輿論的譴責與唐公嚴厲的責罰,甚至,他還可能失去原本屬於他的東西……無垢!
無垢那張在李世民面前總是羞紅的面頰映入眼簾,我猛的清醒,睜開眼奮力推他。「唔——你,放開!」將他推開一步,我慌張地打算逃離,他從後一手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拉著撞進他懷中,一手就從後握緊了我的脖子。
「信不信……」他的聲音略顯嘶啞,緩慢而簡潔地吐出殘忍的字眼,「我會現在殺了你!」
心,猛遭一擊,我不自覺地打了顫。
終於,輕點頭顱:「我信,隨你高興……」
他一震,沉默。心臟沉穩跳動的信息從後背傳遞過來,我不敢動,不打算動。就算他真的會殺死我,我也毫無怨言,那本是我欠他的,他失去了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久不見他動,我主動將手覆蓋在他冷冰冰的手上,示意他隨時可以捏下去:「我明白他對你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弟弟,所以,你大可殺了我替他報仇……我會欣然接受這樣的結果的。」
片刻後,聽見他發出一聲低咒:「該死!」拳頭重重砸下來,卻不是砸在我身上,那冷冰冰的牆壁可憐地做了替罪羔羊。
也許,我的內心深處,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我清楚地看見,月光之下,一行清淚滑落他的臉龐。對於像他那樣驕傲的人來說,流淚應該是多麼令他感到可恥的行為,然而此時此刻,什麼驕傲什麼地位什麼嘉許,都成了屁話,從他聽到「沒有屍首」四個字時他就拋棄了這些。他是那樣痛苦著痛恨著,恨不能殺光所有人來發洩他瀕臨崩潰的心。
——他一心保護著疼惜著的愛弟,不僅悲慘地死於烈火之中,死後,連一片灰沫都沒為他留下,彷彿他從來不曾存在過,消失得那麼徹底。
是我,為了救自己的弟弟,害死了玄霸,折磨了他。
李世民轉身抓住我的雙肩,搖晃著狠狠道:「你是怎麼了!到底為何跑回去?即使你再不懂事也該知道,兩軍交戰,生死之間,不過咫尺距離!為了你的疏忽,我們失去了上千兵馬,錯失了攻打洛陽的最佳時期,還為了你,三弟死了!他死了!你聽見了嗎?你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安危是怎麼樣的被他放進心裡,他是怎麼樣的誓死也要護你周全即使自己粉身碎骨……我的三弟!我再也聽不見他喊我『二哥』,再不能和他共行狩獵,再不能與他一起實現統一天下的夢想……」
他的力氣越來越大,我感覺肩膀快被他捏碎,淚狂湧而出,哽咽不成句:「我……我知道……是我,都是我,我不該回去,他不該來救我……我真是瘋了,我為什麼要回去呢?」
無垢,我是為了無垢!忽然記起,或許這可以作為一個解釋告訴他,換得他的一點點諒解。他海浪般狂湧而來的怨怒我真的無法承受,也不想承受……
冷靜了點,我吸了吸鼻子:「我記得了,我是為了回去找……」
「姑爺——是您在那裡嗎?」芷柔的話飄來,打斷了我的解釋。
李世民眼眸一低,將我放開,轉身走出了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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