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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獵競(二) 文 / 蘭玉簟秋

    「沒什麼。」李世民站起來,拍走身上的塵土,面上仍然掛著笑,一臉神秘,「剛才他們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嗯?」他不是明知故問嗎?

    「……走吧。」我以為他有話要說,不想他卻只是要帶著我出林子,我疑惑地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對了,問你一句,大哥何時和你約定的?」

    「約定什麼?」

    「見面。」

    他怎麼知道的?沒錯,我是和建成約好狩獵完到圍場外去遊玩賞光的,不過去的人還有他幾個兄弟啊。

    我說:「今天清晨約的,三公子、四公子、孝恭也要一塊兒去的。」

    李世民不說話了,只沉默地走路。我猛然想到,他似乎除了李玄霸外,跟別人打不到一片兒去。

    「你要來嗎?」我問。

    「不了,大哥也不希望我去。」

    我一驚:「你怎麼這麼說呢,你是他弟弟啊……」

    李世民苦澀一笑,沒有回答。

    圍場內秩序良好,橫欄杆外四匹馬兒昂著脖子嘶叫著,蓄積了力量準備噴發。我窩在後方觀看比賽,眼睛一心盯著馬背上李建成和李世民兩兄弟。——「天寶」到底會鹿死誰手呢?

    「咚!」

    隨著鼓聲驟落,四匹馬兒在主人的高喝命令下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出,激起地上塵土飛揚,眨眼工夫便消失得無蹤。

    此場賽的賽手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孝恭和李玄霸四人,四人同時出發,狀態都極好,放眼看不出誰的勝負。

    我知道四人中射術最好的就是李世民,如果他想贏,沒人趕得上他,然而我知道,他不會選擇贏,今天勝出的人,只會是李建成。

    李建成私底下練習那麼久,其實根本碰不到對手,也算是一種悲哀吧。

    不多時就聽馬踏之聲達達而來,沙塵蒙眼,混混沌沌間,我見到一匹棕色的馬兒一馬當先朝終點奔回,那馬上,一個英姿颯颯的少年正舉了掛上紅旗的木桿,哈哈大笑著,飛揚的塵土似乎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在他的四周圍盤繞。

    「一輪勝出者,三公子李玄霸——」

    喊聲一落,圍場四周便有掌聲送出。李玄霸得意地把紅旗桿一插入地,跳下比他還高的馬,揚眉朝唐公跪拜道:「兒不負眾望,奪得錦旗!」

    我的震驚可謂不小!他們不是說過不爭的嗎?為什麼還要贏?

    我留意唐公的面色,只見他喜不自禁的神色,扶起自己的三兒子,笑道:「好的很,我兒好能耐啊!」我看不出聽不出那其中帶了幾分真意。身邊有些人面面相覷著,同我一樣,也在忖度唐公的心思。

    李建成等也先後紛紛下了馬。孝恭的臉上掛著真摯的笑——他是不會弄假的人,李世民是抿笑頷首,李建成則面無表情,嘴角微揚著略有笑意。

    中場休息,接下來就是狩獵比賽。建成在馬棚外倚著馬背小憩,我遠遠看著竟有些不敢過去。

    「段碧芸,你站這兒發什麼愣,知不知道擋住本公子的路了?」

    我見李元吉一臉高傲的模樣站在我眼皮底下(由於他的年齡最小,個子最矮),規矩地挪開一點兒空間給他過路。

    我不太敢惹他,李元吉可算是幾個公子中最難與人相處的一個了,在下人當中他的口碑就不甚好,聽說常常有對自己貼身奴才婢女惡言相向亂發脾氣的事發生。

    李元吉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你不過去嗎?」

    我笑著搖搖頭,過去又能怎麼樣?

    見李元吉跑到建成面前,把他搖醒,我轉身離開了。我要去找李玄霸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走到馬棚外,就聽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是李玄霸在說:「……二哥,你說我贏了,爹真的會高興?」

    「是。」李世民心不在焉地答著,有水濺和刷子的「沙沙」聲,猜想他正在裡邊刷馬。

    「可你不是說爹想讓大哥贏,其他兄弟贏會讓他不高興嗎?」

    「若是換了別人,是沒錯的,可贏的人是你,他便不會生氣。」李世民講這句話時有點遲疑,他又說:「你弓箭雖練好了,等會兒卻真不能贏了,知道嗎?」

    「為什麼?二哥你不是也不打算贏的嗎?真要將『天寶』讓給大哥啊?」

    「我自有分寸的,你照我話做就是了,否則會激怒大哥。」刷馬聲突然停了,李世民看見我站在棚外,有半分鐘的錯愕。李玄霸順著二哥的眼睛見到我,撓撓腦袋,呵呵笑著出了馬棚,似乎有意把地方讓給我們談話。

    「你就是這麼算計你哥哥的?難怪剛才笑得那麼開心。」我步步走過去,出言譏諷。

    「這不算算計,不過自保而已。」他說得輕鬆,半點不以為意。

    我聲音放高,幾乎是叫出來:「自保?你大哥何曾想過傷害你了,你就這麼對他的?」

    李世民放下刷子,走出馬棚來洗手,邊洗邊說:「你不是我,不會懂得,但也該明白,他的得志便是我們的危險……」

    轟!一陣響雷自天邊滾動而來,烏雲遮避了頭上的天空,要下雨了……

    「快下雨了,看來你們的圍場之遊是去不了了。」李世民對我一笑,我不禁打了個哆嗦,立刻背過身奔去。

    途中撞到了候在外面的李玄霸,看也沒看他一眼,埋著頭只走自己的路。

    後面的賽事如何,我沒有再去看,管他是誰贏的呢,反正與我無關。後來還是聽下人傳,「天寶」是歸了大公子的,他以獵到二十隻鹿、十隻野兔取得最後的勝利,在眾友族親面前名正言順接受了唐公的賞賜,成為眾人心目中的「繼承人」。至於李世民,他出人意料的,一個獵物也沒有。

    ——李世民的用意,不言而喻。他要是真心想輸,大可以獵得比建成少,讓別人看到他輸得合情合理,就可順理成章成全了建成,然而他沒有,他選擇了一個極端的做法來羞辱建成,一個獵物也沒有,誰能相信呢?眾人的猜度,無疑是幫他公佈一件事:他李世民是有意讓賢而已,並非能力不及。

    天有不測風雲,一場傾盆大雨阻斷了我們回去的路,把我們挽留在竹屋裡避雨。

    我穿回了自己的衣裳,跟一群丫鬟待在一間小房間,跪坐在乾淨的竹製地板上靜看屋簷下那如斷了線的珠雨。

    建成就在對側的房間裡,在我的位置上能看到他,他看不見我。

    他靜坐在地上,很久了一動沒動,頭埋在胸前許久沒有抬起來.他面前放著的,就是今天的戰利品「天寶」,躺在地上嘲笑地看著他。

    李元吉進來了,他好像喊了建成幾聲也沒得到回應。李元吉走近他搖了搖,建成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是個什麼的神情我看不清楚,有一株植物剛好遮住了視線。

    「啪沙——」

    有什麼冰涼涼的東西灌進我的脖頸,我摸著脖子疑惑地抬頭,收到的是一張寫滿歉意的臉:「芸妹妹抱歉,我一個手滑,把水倒你身上了。」是玲瓏姐姐。

    「沒關係。」我笑著說,回過頭再看建成時,對面已經沒人了。

    咦?建成到那裡去了?

    我張望著正待細看,忽聽屋子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呼聲:「大公子!」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已經被一隻冷濕的大手給拽了起來,直往門外拉去。這裡可是內帷啊,他怎麼能擅自亂闖?我雙腳忙不迭地小跑跟上他的速度,邊走邊掙脫他的手:「建成,你幹什麼啊,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的跑來這裡……你放開我,要帶我去哪裡?」

    他的頭髮的耷在額角,衣裳還在滴水,水一路流進地下水坑裡,他並不回答我的話,黑著臉只顧走。

    他的右手拖著我,左手捏著「天寶」,死死地捏著。這樣的他讓我感到害怕,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拉著我一路走到了長廊的盡頭,動作極快地取下牆上的蓑笠穿在我上,一下便把我拽到了雨中。

    他自己卻沒穿蓑笠,整個人被雨水澆灌著,走在我面前,就像一頭無助的獸在做臨死的掙扎。

    「建成,你幹什麼!」我急呼,拉扯著身上的蓑笠就要脫下來,他緊緊按住我的手,沉默地,深刻地看進我眼裡。

    「乖乖的,不要摘下來,陪我去個地方好嗎……」他悠悠開口,有許多雨水從他嘴裡噴出來,濺到我臉上。他這不是在詢問,也就不需要我的同意,像瘋了一樣帶著我在雨裡奔跑。

    他帶我來到馬棚,牽出他的馬,把我抱上去後,自己也跨了上來。

    「駕!」

    馬鳴一起,忠心的,載著它的主人奔跑,即使在艱難的雨中。泥濘的山路,傾盆的大雨,渾濁的天地,我們就這樣坐在馬背上,隨它奔跑。

    建成的雙臂,環過了我的腰身,雙手握著馬韁繩。他的胳膊是那麼緊緊的,緊緊的抱著我,他知道我在害怕,我在發抖,他也知道我從沒騎過馬。

    雨水扣打在樹葉、岩石、河流裡,發出震天動地的響聲,我們二人一馬奔走在其中,是顯得異常的渺小。——這場雨下得好大啊,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我大聲喊:「建成,你想幹什麼?」他沒穿蓑笠啊,就這麼在雨裡淋著,可以嗎?

    只聽建成在耳旁悠悠地說:「我們就這麼走了,你說好不好……」

    呃?我沒有聽錯嗎?

    我依然高聲喊說,唯有那樣他才能聽見我的話:「你糊塗了?我們能走嗎?」

    「嘩啦——」山壁上一團泥沙墜落,吵雜之聲蓋過了我的聲音,他似乎沒有聽見,仍在我耳旁說:「就這麼走了,你說多好啊……」他說話的同時,竟在吻我的臉頰。

    我很有理由相信,他此刻是神智不清的,因為他的唇熱得像火,也許,也許他在發燒。我得趕快把他勸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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