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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暗湧 文 / 蘭玉簟秋

    我招待李平陽坐下,奉上一杯茶後規矩地站到一邊。

    李平陽拉我坐下:「芸兒不要這麼拘謹,就把我當成你『姐姐』如何?」

    我抿笑著一低頭:「芸兒不敢!」很矛盾的是,我一方面想和李平陽親近,一方面又不想太拉近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因為在我心中她一直有個高度,使我尊敬她,出自真心地尊敬——要知道,尊敬往往是在距離中產生的。

    李平陽說:「你我都是武將之女,哪裡還在乎什麼繁文縟節呢?你和弟弟們的關係甚好,就是我的妹妹啦,難道你不願意要我這個姐姐麼?」溫柔的笑容使我如沐春gang,有聖潔的光環籠罩著她的身體,放大了她在我心中的高度。不想繼續吐露什麼拒絕的言辭,我重重地點頭,喊道:「平陽姐。」

    「芸兒妹妹!」李平陽也展顏一笑,於是說:「芸兒是個玲瓏般的人物,有什麼事也瞞不住你,現在有話姐姐就對你直說了,望妹妹莫要見怪才好。」

    我笑道:「平陽姐哪裡的話?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我早看出她從一進門開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了。

    「是這樣的,」李平陽拉著我的手說,「我想冒昧地問妹妹,你是不是很喜歡我的一弟?」

    我縱有百種猜測千般打算,也沒料到她會問我這樣一個問題,登時愣在了當場。我支吾著:「這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才好,需要講實話嗎?

    「芸兒,你不用怕什麼,儘管告訴我好了,我沒別的意思,只想在臨行前幫一弟一把。我這個一弟是一條死心眼,凡是他認準的事兒,一旦著手去幹,就沒有罷手了的。他一心鍾意於你,為了娶到你和爹鬧得很厲害,芸兒對這事兒難道沒個看法嗎?」

    我很驚訝:「建……大公子和老爺鬧僵了嗎?我,並不知情啊……」

    「是啊,我也是才聽說,都有好長時間了,不過知道的人極少。我以為一弟告訴你了。」她悠悠地說,「其實要不是為了我的事,一弟怕還要繼續和爹對抗下去。」

    我低著頭沉默,心亂如麻。建成他……根本沒必要做到那樣的,他不止在為難他自己,也在為難我啊,我並不想加入到他的妻妾行列中去。

    她見我面有難色,不禁犯疑,連續發問道:「芸兒妹妹,你在為難嗎?你不想嫁給我一弟?為什麼?」

    我咬唇搖頭。

    「你不喜歡我一弟?」感到她說話的語氣驟然冰冷下來,我連忙搗鼓般搖頭:「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一弟是我們李家的長子,肩負著家族的使命,如今他卻選擇為了你跟爹鬧得不可開交,你應該明白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越聽越汗顏,歎氣道:「我根本不值得他這麼做的,他太傻了……」

    「那倒未必。」李平陽姐搖頭,雙手搭在我的肩上讓我平視她,說道:「你算是我目前見過的女孩兒中最精明的一個,從你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某些靈動的東西告訴我,你藏著許多秘密,並且這些秘密的背後還有許多段故事。」

    我驚愕地看著她,生命彷彿一張白紙攤在她面前,一覽無意地尷尬著:「平陽姐,你這話什麼意思?」冷汗從手心直冒出來。

    李平陽嚴肅、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忽然笑著說:「姐姐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讓妹妹瞭解,不要看低了自己。姐姐寧可相信自己一弟的選擇沒有錯來撮合你們,也不願意看到一弟忤逆自己的心意錯失他和妹妹的姻緣。」

    「平陽姐,大公子已經有嬛夫人了,並且他很快就要有孩子,我不想破壞去他們的幸福。」

    大地春回,萬花盛開。絢爛的桃花在枝頭上結著可愛的瓣,連山的粉紅在朝陽的映照下璀璨奪目,勾起觀賞人暈乎乎的浪漫情懷。

    透過四方的窗格子往外望去,就像是欣賞一幅裱好的綺麗畫卷,它掛在牆壁上,比墨水勾勒出的圖畫更勝一籌的是,它是活的,有自然的生命,它還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是天下任何一位名畫大家也創作不出的瑰寶神珍。

    娘親說,春天是最美的季節,也是最讓人傷感的季節。娘親見到春來,就會想起她女兒,見到春去,就會傷感自己。

    我一天天的長大,是春日裡破土而出的嫩芽長成頑強帶有韌性的草芥;歲月於娘親,是百合花瓣上聖潔的朝露承受陽光的蒸化,是「美人遲暮」的無奈和傷懷。

    娘親的身子骨虛弱,臥病在床已有好一段時間,形容憔悴。為了能在她身邊時常照顧,帶給她一點安慰,我向唐公申請後順利辭去了伴讀的職務,搬回了東園。李世民其實早就不需要我了,他什麼都能夠自己做得很好,出奇的好。

    娘親有我的陪伴和照顧,心情大好,吃藥也開始見效,身體一天天有了起色。我認為其中不只我的作用,還有爹爹。自從我回來後,就要求爹爹勢必天天過來娘親的房裡,陪她聊天,就是他什麼話也不說也沒關係,只要人過來了,看娘親一眼也行。我想是爹的體諒和關懷讓娘又有了溫暖吧,她的身體恢復迅速,經過半月的精心調養已經能自己下床了。

    我想提高娘的身體素質,於是教她做健美體操,不僅強身健體而且苗條塑身(我和娘親的體形都是纖瘦的,而隋的標準美人要求身材豐腴,反正我們達不到標準,乾脆「另闢蹊徑」,「反其道而行」)。

    鸞鶯兒過去喜歡待在牡丹閣裡享受金釧銀器的包圍,我回來後她一反常態,常常讓苗媽往院子的空地上擺上一張小桌小凳,她和苗媽一邊坐著品茗一邊笑著看我指導娘親做各樣的體操動作。

    終於有一天,她忍受不住好奇了,開口問我:「我的大小姐,你說得這些都是些什麼啊?『健美操』我怎麼總覺得三分不像舞蹈七分倒像在耍猴戲?」

    此時海子正好練完功回來,他一踏進院門就聽見了他母親的話,哧的一聲笑了:「姐,你的花樣老是特別多,什麼時候也教教弟弟你的新『拳法』?」他指的是我上次跟他提過的太極拳。

    我當沒聽到他的話,矯正了娘手肘的高度:「娘,你就保持這個動作,堅持一會兒哦。」

    「好的,芸兒,你歇會兒吧。」娘親幾乎對我教她的健美操上癮了,練得很積極。北方到了春天,涼意仍不減寒冬臘月時分,所以我們平常都沒機會出汗,時間一長人都焉了,而娘親經過這幾天的鍛煉出汗,還別說,她氣色紅潤了,一改憔悴的病容,整個人容光煥發,朝氣蓬勃。——三十三歲的她,就像回到我剛出生時那麼美麗迷人。

    「二娘,你要是想學,芸兒也可以教你啊。」我端起鸞鶯兒要泡給她自己喝的茶,毫不客氣地把它飲光。我猜鸞鶯兒見到我母親的變化,一定在動心,想求我的教導卻不好意思開口。

    果然,我喝了她娘家人送來的名貴茶葉她連眉頭也沒皺一個,反而含笑道:「我也就是好奇問問罷了……如果『健美操』當真有效用,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會耍刀弄槍,學個一招兩式的也好強身健骨,你也知道,家裡的事需要我多一點操勞,身子是很重要的。」

    我聽了暗暗好笑,明明是相信我的「健美操」有「美容駐顏」的功效才想學的,偏偏要給自己找一堆借口。不過她既然給了我台階,我就順著下去好了,再說她是海子的母親,和我也算一家人,只要她不為難我娘,我也沒理由刻意為難她,於是欣然同意一併教她。

    做師父的就是有這種好處,可以仗著自己的身份頤指氣使,甚至趁機報私仇——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我當然要好生利用。即使是同樣的動作,我對鸞鶯兒的要求和娘也不一樣。娘親身子弱一點,體格纖細,我教給她的動作都是適合她的,不會傷害到她的骨骼和韌帶。我要求鸞鶯兒做的動作難度則一般比較高,往往會使她的韌帶負痛,然後讓她到床上去躺個幾天,生活不能自理。(這些也導致她進步很快,肌肉漸漸的適應了我的訓練後,她更是學得越來越好,最後我都整不到她了——失望的同時也有欣慰。)

    「太極拳」是我在看過海子練功後一時興起講出來的話,我並不是真會耍太極拳,所以沒有可以教給海子的。作為交換,我拜託小芳替我做了一件皮裌襖送他,專為他練功的時候能穿。

    海子放下木劍在桌上,猛灌了一大壺他娘的名貴茶水,有點「豬八戒吃人參果」的味道,還得他娘在下面仰著頭一個勁的嘖嘖心疼著。

    海子喝完水,抹去下巴上的茶渣,看著我說:「姐,今天北園的兄弟都在討論,說府裡過幾天又要趕辦喜事了呢。」

    「是嗎?什麼喜事?」不會哪位夫人又懷孕了吧?府裡的人多,辦喜事的頻率自然就高,應該早就見怪不怪了,他怎麼還特意說起?

    「是堂公子李孝恭的婚事,聽說還有五天新少夫人就要進門了……」

    我的手滯在半空中,視線落在海子身上忘記了離開。

    是啊,孝恭都十九歲了……對古人來說,他的婚禮已經來得晚了。我失落的是,孝恭一旦成親,我們就不能像以前一樣無拘無束地說話玩鬧,因為很有可能,這個世上會多出一個嬛夫人來,我們冒的是失去友誼的風險。

    一整天我想了許多事,不知不覺來到了我們時常約定的小山坡上。花開得絢麗奪目,呵!婚禮未至這兒已經有喜慶的味道……我順著小路而上,突然看見另一塊土丘上坐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背對著我欣賞那邊山頭的落日風景。

    「孝恭!」我喚了他一聲,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孝恭!」呼喚的聲音更大,他終於聽見了,呆了半秒後轉過頭來對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繼而又轉過了頭去。發現他好反常,我快步來到他身後,盯著他的背瞧著。

    「坐啊。」他沒回頭,手指著旁邊的石頭。

    「哦。」

    我坐下後,靜靜地不說話。我知道他有許多話想說。

    「今天的夕陽真美啊,我好久沒看過這麼美的夕陽了。」孝恭感慨道。

    「其實每天的夕陽都不很差的……」我微笑著說。

    「也許吧,芸兒你總是看得很開的。即使再使你難過的事情,你也會很快就把它忘記,進而有時候讓人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教人很失落。」

    我並沒有忘記,只不願意提起罷了。

    我不置可否,輕聲笑了一下以示回答。孝恭忽而問:「你都聽說了吧?」

    「嗯。」

    孝恭向後仰躺在草地上,以手遮眼。他突然怪異地諷笑起來:「我現在才深深體會當初堂兄答應婚事是個什麼心情。」

    「不過堂兄比我幸運,至少他還見過自己未來的妻子,不像我,連對方是燕環肥瘦都不曉得。」

    「我當初還怪他拋下了你,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都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

    「這麼美的夕陽,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他一口氣說了好多話,我連一句也插不上,靜靜地坐在旁邊。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和一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度過一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換了是誰都無法接受的。

    我隨即也躺下,在他的身旁就像小時候一樣。

    孝恭側過身體來看著我,微笑道:「芸兒,你不如唱首歌吧。」

    「你要我唱什麼?」

    「隨便吧,唱你喜歡的。」

    我笑著輕點一下頭,朱唇微啟,便唱到: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得無處藏

    人在身旁,如沐春gang,寧死也無憾

    國色天香,任由糾纏,哪怕人生短

    你情我願,你來我往,何等有幸配成雙……

    待我拱手河山討你歡,萬眾齊心高歌千古傳

    你看遠山含笑水流長,生生世世,海枯石爛,啊哈……

    今朝有你今朝醉啊,愛不釋手你的美啊,莫等閒白了發才後悔……

    啊哈……今朝有你今朝醉啊,愛不釋手你的美啊,讓我抱得美人歸……

    歌曲唱罷,我早已熱淚盈眶了,和同樣流著淚的孝恭無言對視著。我哽咽道:「孝恭,我希望你就像我唱的歌曲一樣,能夠做到真心地欣賞自己的夫人,對她誠懇以待……」

    「我會的!」他厲聲打斷了我,不想聽見我說這些。

    凝視我良久後,孝恭一個翻身站了起來:「晚了,回去吧?」沒等我說話,便自己邁開步子先走了。

    我從地上起來,聽見孝恭的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回過頭一看,發現李建成竟然正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

    「孝恭……」建成望著孝恭,眼裡有心痛的痕跡。

    令我驚訝的是,孝恭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逕直走他的路。那最初的停滯不過是處於驚訝,孝恭決然地繞過了建成離開了。

    「孝恭……」我的呼喚也沒能讓他回頭,建成歎一口氣道:「隨他吧,他眼下對我有氣是應該的,以後他自然就明白了。」

    「你為什麼要讓唐公安排他娶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女子?」我怨恨地看著建成。難道在權勢面前,人人都會改變嗎?連他也不例外?

    「就算他不娶蕭氏之女,以後也會有李氏、白氏或者王氏之女來與他聯姻,他娶誰不都一樣嗎?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注定是只能服從父母之命,何況孝恭的婚事還是在打從娘胎裡就訂好的娃娃親,哪有反悔的道理?」

    我還能說什麼呢?不過為他和他感到悲哀罷了。然而也許在不久的將來,要面臨這些的將會是我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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