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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心痛痕跡(二) 文 / 蘭玉簟秋

    李世民轉到我前面的石凳坐下,捧著腮幫子凝視著我。

    我撇了撇嘴,「你還問我?那你不去觀看你大哥的婚禮來這裡幹嘛啊?」

    「呃……我來,來賞湖,這個冰湖……」他顯得有些侷促,被我認真地盯著看,話更是說得結結巴巴的,和他少年老成的性子一點也不相稱。

    「哦?你這麼有興致?」他越想掩飾情緒,我就越想探視,話也不說,一直和他對視著。

    「快走吧,這兒冷了……」他別過頭不讓我看見表情,拖著我就往外走。我也無所謂,任他牽著,反正我心情已經平復,不需要躲藏著了。

    拜禮完畢,婚禮固然喜慶,賓客中卻無人敢提議「鬧洞房」,大家巴巴坐望著哪位有先驅勇士挺身作英雄,偏偏許多沙場英雄此回甘願作狗熊,等了半晌也不見一人出來,賓客們興致闌珊。

    我坐在段家親族之中,因為是女子,不能與爹和海子他們同坐,讓我好生鬱悶。婚禮只有國公家臣以及家臣的子嗣(女兒除外,因我本就住在乾德園裡,所以是個例外)能來參加,娘親和鸞鶯兒不能來,眼巴巴的我原以為能夠和娘見面,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廳堂的燈火輝煌,把人的笑臉照得光耀無比,而其中最為靚麗的要屬柴紹夫婦身後的柴可兒。她的粉面精雕玉琢,笑臉盈盈;眼眸流彩,顧盼多情,眼睛的聚焦點還一轉不轉地落在離她不遠的孝恭身上。

    我向坐在我正對面的孝恭處望去,接觸到孝恭的眼睛,才發現他一直眨也不眨地看著我,神情嚴肅,眼眸深邃,和過去那副嬉笑的模樣儼然不同。我猜他是擔心我會傷心難過,就釋然地對他一笑,表示說:「我沒放在心上,你不必擔心。」

    孝恭的表情不變,擺出一副「你撒謊」的樣子看著我。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在意,我朝他吐舌頭,扮鬼臉。正當孝恭一臉無奈,我一臉嬉笑的時候,突然感到有一道冰冷的視線向我射過來,我往旁邊一瞄,正面迎上了柴可兒那雙充滿敵意的鳳眼,側面又接收到李世民不悅的警告。

    柴可兒喜歡孝恭,我老早就曉得,她對我有敵意我覺得很正常,可那李世民沒事跟著湊什麼熱鬧啊?又不是去市場趕集人越多越好……

    我懶得去理會這些亂七八糟、不明所以的明示暗示,把視線移到石階上。唐公坐正位,正室竇夫人坐在旁側,以下分別還坐著目前較為受寵的側室南夫人、華夫人和妍夫人,包括竇夫人在內,另三位也都各帶著兩三歲的小公子。

    李玄霸越長越像唐公,一直是幾個公子中最受寵的一位,竇夫人走到哪都喜歡帶上他,幾乎忽視了她後來誕下的李元吉。聽丫鬟們私下談論,四公子李元吉出生的時候比李世民還醜,竇夫人很不喜歡,甚至動過不要他的打算(也不知是不是繆傳),雖然後來留下了他,竇夫人也不怎麼親自照顧,多半把元吉丟給他乳娘,並且給他取了一個半俗不雅的小名——三胡。

    事實最後證明,李淵的兒子在相貌上沒一個不是人中俊傑的,兩歲的小元吉現在是粉雕玉琢了,由他乳娘抱著一點也不規矩,小屁股在粗壯的胳膊上挪來挪去,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也好奇地四處張望,比他兩個哥哥小時候活躍好動多了。

    我隔空逗他,他就眨巴著眼睛朝我咯咯笑,引得其他人也更歡喜。

    「嘩嘩……」珠簾掀開,穿著新郎服的李建成從內室中走出來,按禮數他得給賓客們敬酒。

    建成先給唐公和竇夫人作了揖奉完酒,得唐公吩咐,他要與重量級的賓客互動敬酒。從頭至尾他都淺笑以對,千杯不醉,對答從容,沒有露出半分不情願或不開心,讓我心裡十分不痛快。我退坐到角落裡,氣悶得不行。手邊摸到一個酒杯,我端起來就要飲盡,在杯子碰觸到嘴唇之前,一隻手伸過來把酒攔截走了。

    我不悅地偏臉看去,孝恭把酒杯端到自己嘴邊一飲而盡,然後迅速將空酒杯磕在桌上,不等我說話反應,拉起我就往院子裡走。

    完全的黑幕之中,只有昏紅的燈火還有點生氣。

    孝恭拉著我一路奔到了我住的偏院,我懶懶地甩開手,無奈地說:「你幹什麼啊孝恭,裡面有好戲不看你拉我來這冷冰冰的地方幹嘛?」

    「你真的覺得那戲好看嗎?」孝恭穩穩地站住不動,話說得很生硬。房簷下的燈火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難以知道他的心情,隨意回答:「大家不都看得津津有味嗎,怎麼會不好看呢?我可是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婚禮啊,可惜沒見到鄭國公……」

    「芸兒!」孝恭忍不住吼了一聲,即使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在靜謐的夜裡仍能發出很大的迴響,「你明知道欺騙不了我,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不覺得這樣很傷人嗎?」

    「多此一舉?傷人?此話何解?孝恭,你該不會喝醉了吧,話怎麼說得醉醺醺的?」

    「……你和堂兄的事,要怎麼辦?」他不答反問。

    「什麼怎麼辦啊?」我也來個水仙不開花——裝蒜。

    「就是……你要怎麼對堂兄,以後?」

    「……以前怎麼對他以後怎麼對他唄。」此話講得很無根據,我心裡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再一樣。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孝恭過來一步站到我跟前,猶豫著說道:「如果你可以重新再做一次選擇,你還會選擇喜歡上堂兄嗎?」

    「……」我仰頭看他的臉,沒想到迎上的是一對充滿期盼的眼睛,突然覺得心慌意亂,孝恭該不會喜歡……我吧?

    「我……」思考著淡淡回答道:「如果再選擇,情願沒有和你們認識過,那麼我現在也就不用老勉強自己做違心的事啦,我可以待在爹娘身邊,住在我家安謐的院子裡,天天和海子兩個人快快樂樂地玩耍……」

    「嗚—乓—」熱鬧的那一方耀眼的煙花飛上空中綻放,斷續的瞬間照亮了我和孝恭的臉,我看見孝恭原本平靜的表情變了,驚痛地看著我。

    臉上癢癢的,我摸了一把,手指一下沾濕了,才知道自己原來流了淚。其實真的沒有什麼,有什麼好難過的呢?即使是不開心的時候,不是也有孝恭在旁邊陪著嗎?

    「是不是?」我抹走眼淚,笑著說。

    「啊?」孝恭對我太快的表情轉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沒弄懂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就先答說:「是啊。」

    孝恭回去後,我轉回房中去拿上次托人買的錦帶和泥人——送給海子的禮物,翻找間,感覺有人進了房間。

    屋子裡黑黢黢的,月亮照出的人影子長長地投射在地上,落在我腳下。我的心猛地漏跳一拍,吃驚地轉身,雖然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孔,但我知道來的是建成。

    建成悠悠地開口:「你明白,我不能違抗父命……」

    「嗯。」

    「她在我心裡沒有位置。」

    「嗯。」

    「你原諒我?」

    「嗯。」

    他沉默了,站在原地好久,也許在凝視迎著月光的我的臉。我索性把手上的泥人擱在桌上,聽他要對我說什麼。

    「你是一點都不在乎啊……」他突然自嘲地笑了,聲音略顯悲慼。

    「……你說我要怎麼在乎?」難道要我去大鬧大叫不准你娶鄭玓瓅嗎?李建成,我還有尊嚴的好嗎?就算我可以不顧自己,也還得考慮我們段家的聲譽啊。

    兩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過了一會兒,院子中傳來低且急的呼喚:「公子,時候不早了,還是趕緊回去吧,不能讓賓客等啊……」

    「新郎,你還不回去招呼你的客人嗎?留在我這裡,難道還想聽我親口為你們道賀嗎?」他要是再待在這裡,恐怕日後的流言蜚語要滿天飛了。

    「好,我走。」建成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我說:「你有什麼事可以找……孝恭,他會幫你處理的。」

    「謝謝!」我平靜地說,不含絲毫情緒。

    等他走後,我也隨後不等聲色地進入廳堂,坐回到人群中,大家都忙著注目今晚的焦點,根本沒人留意到我。

    孝恭一個人端著酒杯喝悶酒,一言不發。李世民和柴可兒的座位空著,他們身邊的丫鬟僕人都還在,人不知道去哪了。

    大半夜李建成敬完酒,拜了拜唐公和竇夫人,就被丫鬟僕人們攙扶著進「洞房」。

    酒席不散,有些本家人請了命自行離席。爹帶著海子要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了他們,把禮物給了海子,和他說了些體己話。

    最後對爹講了一句:「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爹,你該去看看娘了……」

    爹默然,長歎一聲而去。

    而在整個喜宴中,柴可兒總有意我意地朝我這邊看。她的眼睛大大亮亮的,作為很好的掩飾,她那麼瞅著我,令我看不出她內心的情緒,也就不知道她投遞過來的視線中是否帶有敵意了——我寧願沒有,畢竟那樣的可人兒如果懷了惡毒的心思實在很可惜的,況且我又很不希望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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