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回憶(三) 文 / 刁蠻小生
第二天,從筠做了一個決定。她糾結很久,才慢悠悠地汲著木屐走向那株老鳳凰木。
寧澤非恰好抬眼望她,淺笑。夏日耀眼,不時落下的鳳凰花瓣。
從筠覺得心跳如鼓。為什麼這麼平凡的寧澤非會有一種吸引人的氣質。一定是錯覺。
「寧澤非。」
「嗯?」
「我覺得,你如果不喜歡那個人就應該直接拒絕。」
寧澤非撫了撫黑框眼鏡,示意從筠繼續。
「我之前說的話不對。」
「哦?」
「感情這事不應該試試的。既不是商品,更不該貨比三家。」
「哦。」
從筠有些洩氣,也坐下來,「算了,隨便你,姐懶得為你費腦筋。」
寧澤非側臉看她瞇眼假寐的模樣,薄唇微勾,「我也是這麼想的。」
「一邊去,不關姐的事。」
寧澤非還是看到她蘋果臉上透出幾分甜美的笑意。他也笑了。
在這個世界上,從筠很少給別人過生日,更別提「生日快樂」這四個字。上輩子,給最好的朋友過生日,這輩子,只給秋丹韻慶祝過生日。而她自己,從來不會對自己的生日上心。
可是,她現在犯難了。去年,寧澤非莫名其妙地送了她一本珍藏字帖,裡面還附了一張白色紙片:「寶劍配英雄,珍帖贈大家」。她也莫名其妙地被迫收下了,因為寧澤非說不接受退回去的禮物,不然只能當廢紙處理。可是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學習書法的事情。
後來,秋丹韻狠狠敲了她一下,「人家這卡片上分明寫的是你的出生日期!」
從筠囧了。她從來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沒什麼人會記得。從家小姐的生日宴會,主角只會是從雨。
從筠非常無奈,她的一貫原則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她只好拜託秋丹韻去幫忙打探一下了。結果才發現人家的生日早過了,只好趕今年的趟兒。
「竹子。」
「嗯?」
「那個……」
「什麼事?」
秋丹韻欲言又止,「俞子承說寧澤非好像不過生日的……」
從筠挑了挑眉毛,「這不是您的風格啊,您是在產卵嗎?一會一個一會兒一個。」
秋丹韻有些煩躁地甩了甩頭髮,「寧澤非的媽媽好像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別人還說他克母什麼的。」
「哦。」
「所以,也許不用送吧。」
「嗯。」
秋丹韻無奈地看著好友,不知她是記在心上了沒。
是日,從筠找到了靠在鳳凰木下睡覺的寧澤非。她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個少年。雪白的襯衣搭配藏青色棉質的卡其褲,修長的右腿曲起,凌亂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著溫潤的光澤,厚重的黑框眼鏡懶懶地架在少年秀挺的鼻樑上。寧澤非到底普通在哪裡呢?
她在發呆的時候,睡夢中的寧澤非揉了揉眼睛。然後,她看見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被蹭掉了,而寧澤非卻沒有發覺,依舊睡著。
從筠感覺自己魔怔了。雖然一直裝作不在意,現在這情景到底是把她的好奇心勾了出來。她脫掉木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腳底下傳來的陣陣疼痛也沒能拉回她的注意力。
彷彿過了很久,她才走到寧澤非跟前。
她的手伸出來又縮回去,反反覆覆,最後她終於將寧澤非那看似凌亂的柔軟髮絲勾到額頭上。
狹長的雙目微微闔著,眼尾微微上挑,濃密的睫毛成彎月形狀覆蓋在眼睛上。
不巧的是,那雙眼睛睜開了!
這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啊!
黑晶石般深邃的眼底是溫潤的光澤,那種隱而不發的溫潤。
這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她,睫毛扇子般地忽上忽下,不聲不響。
從筠從頭皮到腳趾頭都涼了起來。她急忙撿起那副黑框眼鏡,草草地將它架在那秀挺的鼻樑上,「是你自己弄掉的……不是我拿掉的」。
欲蓋彌彰。
沉默。
她繼續,「不過你這模樣,戴上眼鏡也是正常的,我理解理解。你放心,哎……」
從筠被寧澤非一把拉入懷裡,整個人坐在寧澤非的大腿上。她正想掙扎起來,腰肢卻被寧澤非的大掌牢牢圈住。
從筠惱了,「寧澤非!你這是做什麼!快點放開!」
寧澤非伸出另一隻空的手,用了幾分力氣,拍了拍從筠的腳背。
「寧澤非,你這是做什麼,幹嘛打我?」從筠怔了。她忘記掙扎,低頭看了看兩隻腳丫,腳背上是寧澤非拍打的紅印子,腳底有幾個流血的小傷口,估計剛剛赤腳走路的時候踩到什麼了。從筠是個極其惜肉的人,平時手指被紙巾割傷幾道細痕都會心痛不已。所以秋丹韻經常感歎,這世上的人對從筠多薄情都是無關緊要的,這孩子愛自己愛得很,不在乎缺少那點廉價的情感,她自己能補上。
抬眼看看寧澤非抿緊的薄唇,不知怎的,竟想起她花了快四個月努力折騰,就為了回饋一本字帖,不禁委屈橫生,低下了頭。
寧澤非看見從筠低著頭,以為她知錯了,竟不想看到晶瑩的水珠在那蘋果臉上劃出兩道水跡,冷硬的心竟生生抽痛起來。
「怎麼突然哭了呢?別哭了好不好,我不打你了。」
「乖,不要哭了好不好?」
從筠看見寧澤非不知所措的模樣,哭得更傷心了。當初她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孤獨和無助,從家人的忽視和偏心,她都不曾抱怨或者哭泣。怎麼突然變得矯情了?矯情歸矯情,但從筠還是繼續哭。
寧澤非一遍遍擦去那小臉上的淚水,「乖,別哭了好不好?」
「那你承認,嗝,承認你錯,嗝,錯了。」從筠抽抽搭搭的,邊哭邊打嗝,好不傷心。
寧澤非陪著小心,「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那你,嗝,你為什麼要,嗝,打我的腳?」
「看你光著腳還把自己踩傷了,我能不生氣嗎?」
「可是,嗝,可是,這,嗝,是暴力。」
寧澤非看從筠打嗝難受,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下次我再也不這麼做了。」
「虧我,嗝,虧我還,嗝,用心地給你,做禮物。」
「禮物?」
從筠指了指不遠處躺在地上的書包。
寧澤非會意,起身將從筠輕放在旁邊,罷了還勾勾她的小腿。於是乎,從筠以極其淑女的姿態坐著,兩腳丫側放,也沒再觸地。
從筠算是鎮定下來了,不禁老臉一紅。像個小孩子似的窩在別人身上哭,像個什麼事呀!除了自我唾棄,只能自我唾棄。
寧澤非將那竹葉青的帆布小包遞給從筠,沉默地推了推眼鏡,眼底意味不明。
從筠從帆布包內取出一個十六開大小的米白色禮物盒,上面用深咖啡色的絲帶繫了一個蝴蝶結,頗有幾分莊重典雅。
「要拆開看看嘛?」她獻寶似的將盒子捧到他面前。
寧澤非不語。他看著那含笑的雙眼,由於剛剛哭過,蘋果臉紅紅的,笑起來真像一個甜美的小蘋果。可以咬一口嗎?不知是什麼滋味。
「禮尚往來,我這人不會白白收禮的。拿人手軟。」從筠笑意微減,很是認真。
寧澤非歎了一口氣。平光鏡片後面,眸色幽深。
「謝謝。」
他終是接過禮物,漂亮的手指緩緩地解開絲帶,動作認真而自帶雅韻。
盒子裡躺著一條圍巾。一條疊得整齊的藍灰方格圍巾,針腳細密規整,不是機器編織的那種僵硬的工整。
從筠沒能從寧澤非那毫無變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她有竟有些個不好意思,「這是我自己織的,比不上買的精緻貴重,不過我有認真到工作室去學習,學費加上成本和耗費的時間、精力,應該能抵得上那本字帖的心意吧?如果覺得比較醜的話……」
她的手緊了緊,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會。」
「很好。」
寧澤非依然垂眸。
從筠笑了笑,「可能我比較死板吧。男生沒有蓄長髮,冬天的時候脖子難免會比較怕冷。圍一條圍巾或許會感到溫暖一些。呃,我也不喜歡送冷冰冰的禮物。」
「戴戴看吧,好歹為了這件成品,我也折騰了四個月。」
從筠這人偏生沒什麼編織天賦,所以她特意跑到一個叫「松鼠媽媽編織小屋」的地方學習,那裡都是媽媽級的阿姨,她們剛開始還以為從筠是個年輕媽媽,甚至對當世的社會風氣頗有感慨。從筠這人手不巧,也遲鈍了一些,不過好在是個好學之人,一旦下定決心做就會極盡可能去做到最好。花了四個月,極盡全力,稍有瑕疵就重新開始。雖然最後的成品不是極致精巧的,但也不會差。
寧澤非的薄唇稍稍彎了一下,他可以想像這個少女在織圍巾時的模樣,一針一針,細細密密,他的心似乎也軟了一些。
「幫我戴。」
「什麼?」從筠以為聽錯了。
寧澤非似乎愉悅了,平光鏡片後,黑晶石般的眼眸裡有著近乎純真的執拗,「你要幫我戴。」
從筠覺得寧澤非怎麼一下子變了,還是年齡變小了,「小的夠不著啊,寧大人。」
寧澤非毫不猶豫地俯身探過去,「幫我。」
從筠幾乎以為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在撒嬌:「老師,幫我,幫我」,還一邊眨著水汪汪的的眼睛呢!她搖搖頭,又想太多。
從筠拿起盒裡的圍巾,細緻柔軟的觸感,有些愣神,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他人織圍巾。而眼前這個少年,她與他可以隨意侃天侃地,葷素不忌。她會因為怕被老煙管罰,而賴著臉皮讓他幫忙做作業。他是一個細心的人,就這麼寬容她的胡攪蠻纏。這麼兩年,也是過來了。平淡的高中生活,除了秋丹韻,他已成為其中一部分。
寧澤非也沒有催她。
待從筠回過神來,還是細心地動作起來。
寧澤非也有些晃神,心底百味雜陳。她纖細冰涼的手指不經意間劃過頸間皮膚,柔軟得不可思議。她的動作好似虛虛圈著他的脖頸,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纏繞鼻喉。只要輕輕一圈,他就可以把這溫度圈在懷裡,牢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