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 文 / 多木木多
「好了,去把你臉洗洗,瞧著噁心。」
太子平靜說,仔細把手裡信折起放好。
阿寶膝行著滾去就著盆中太子剛才洗漱剩水把臉洗乾淨,撩起袍子下擺胡亂擦了幾把,再膝行著滾回來。
太子坐椅上,整個人像一泓幽水,深而靜。兩個孩子事投到這潭水中,默默沉下去,激不起一絲波瀾。
阿寶跪身側,慢慢把哽咽都給吞了回去。
帳中一片寂靜,恍若無人一般。
太子感覺他心像個洞,御前皇上拿出八弟奏折時,同行兄弟們都寬慰他,他卻平靜極了,躬身請皇上保重身體,不要為些許小事傷身。
回到帳篷裡,拿起老四信,短短數行卻像一柄重錘砸心上。
震得他整個人半晌都回不了神。
待緩過來時,阿寶早哭成了個傻子了。
他怎麼知道這事就一定是毓慶宮外黑手呢?太子從不會小瞧身邊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個女人。兩個孩子相繼喪命,這裡頭一定有鬼是真。但誰是那個鬼,就不好說了。
可阿寶心目中那個鬼,肯定不是真正搗鬼人。
皇阿瑪雖然對他有敵意,那也是因為他正值壯年,弘晰和弘晉都活得好好,何況剛學會說話沒多久四阿哥?宮中那些妃子們也不會,眼瞧著皇上盯著毓慶宮還敢出手,她們熬了半輩子,可是惜命很。
他那些兄弟還沒那麼長爪子,能皇阿瑪眼皮底下把手伸到宮裡來。
所以,算來算去只能是毓慶宮中內鬼。
太子妃、弘晰之母、弘晉之母都有可能,還有那些看著四阿哥和四格格眼熱侍妾們也都未必乾淨。
不過是想趁著渾水好摸魚罷了。
只是可惜了那兩個孩子。
太子徐徐長歎一聲,早夭未必無福,願那兩個孩子一路好走吧。
京城,四爺府上。
東小院裡,四爺躺榻上,李薇坐他身邊。聽到一下子沒了兩個孩子,還都那麼小,她有些接受不了,道:「那這事怎麼辦呢?」
十四爺那次,四爺還特意從莊子上回去幫了幾天忙。太子家是兩個,應該會隆重點吧?
四爺輕歎道:「沒法辦。那是宮裡,不可能叫停太久,也不能掛白,當晚就挪出去了。皇上和太子都不,太后年紀大了,不敢叫老人知道了傷心,現都還瞞著呢。」
她聽這意思不太對,不敢相信問:「難道就這麼輕飄飄過去?」
四爺看了她一眼,道:「有心,念兩遍經就算了。那是小輩,太過了不好。」
連光明正大辦喪事都不行,有時這規矩太不講人情了。
李薇心裡悶得慌,整個人都低落了,道:「不知道孩子額娘怎麼傷心呢。」
傷心是會傷心一陣子。四爺沒有往下說,只怕那兩個女人傷心過了,就該開心了。太子為人公正,回來肯定會加倍寵愛這兩個妾,力圖再給她們幾個孩子。就如同當年皇上寵愛娘娘,他被孝懿皇后抱走,就有了六弟。六弟沒了,就有了七妹妹,七妹妹沒了,又有了五公主,五公主抱給太后養了,就來了十四弟。
皇上寵愛也是恩賞,賞你能,賞你惠,賞你溫、賢、恭、敬、德。
宮裡事本來就說不清,索性就不說了,只看結果如何。
他拉拉她手,「行了,不說這個了。這些日子我不府裡,有什麼事沒有?」
李薇怔了下,仔細回憶道:「沒有,府裡關著大門呢,來客都叫擋了。我這裡見多數都是弘昐和三阿哥身邊人,福晉那裡……」她說到這裡卡了殼,眼神遊移。
一時不留神說漏嘴鳥……
四爺叫她一副『完蛋大吉』樣子逗笑了,坐起來把她拉近,「福晉那裡如何?」
李薇結巴了會兒,還是照實說:「……聽說烏拉那拉家來了幾次。」
神啊……滅了她吧……
四爺噴笑:「你打聽就打聽了,還當著爺面說,叫爺說你什麼好?」
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當著他面好像就沒那個警惕心了。以前不會啊,以前她再怎麼樣都會記著。
李薇想著要不要下跪請個罪,她這怎麼說都是做錯了。不管私底下大家是如何,擺出來誰也不能理直氣壯。
可她好像真不大對了,現也只是不知所措看著四爺,等他宣判。
四爺笑完,看著她眼睛輕聲道:「爺不會說叫你日後都不去打聽,這次爺也能當沒聽到。」她心口大石撲通一聲就落地了。
「爺相信素素是個有分寸人。你打聽這些不是起了壞心眼,爺信你,你也要當得起爺信任。」他說著把她摟到懷裡,悠悠歎了聲。
叫李薇這心裡反而泛起了不知名滋味。
等四爺走後,她想不明白,她是為他信任而高興,還是為他已經疑心如此之盛而擔憂?
只有一點,她感受無比深刻。此時四爺已經變得連她都開始覺得陌生了。
可叫她哭笑不得是,她此時好像對他感情已經越來越深了。當年她能開玩笑般將真愛掛嘴邊,如今卻想對四爺說一聲親人。有二格格、弘昐等幾個孩子之外,她開始把他當成親人了。
與李家不同,她能毫無顧忌相信李家不會害她。可她卻對四爺感情深。不是血親,卻勝似血親。
她他面前越來越不願意防備,連跪都跪不下去了。
李薇茫然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走。
這真是生活黑色幽默。
玉瓶悄悄進來,見主子自四爺走後就靠枕上,她以為她睡了,輕手輕腳走過去想給她搭上條薄被,卻見主子還睜著眼呢。
「主子?您要不要歇一歇?」玉瓶小聲問。
剛才屋裡明明聽到四爺笑聲,怎麼主子是這個樣子?
李薇搖搖頭,直起身一時想不起她想說什麼,玉瓶等了陣,她才道:「……四阿哥呢?」
「四阿哥前頭呢,跟著二阿哥和三阿哥。主子,要不奴婢去把四阿哥叫回來?」
「不,叫他前頭待著吧。」李薇擺擺手,她剛才只是隨意抓住一件事來說,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
她不想歇,要讓自己忙起來。不然越空閒,想得越多。再往下想也是沒用,相愛雖然是兩個人事,可自己感情要自己做主。四爺世界越來越大,他本來就不會一成不變。她世界卻一直不變,現這樣是她自己問題。
她不能去怨別人,四爺變他,她想保持自我,只能自救。
李薇屋裡轉了半圈,玉瓶跟著她問:「主子要什麼,奴婢去找?」
屋裡一切還是照舊,卻看起來叫人陌生。
李薇想起太子家裡早夭兩個孩子。
去給他們念兩卷經吧。
叫玉瓶拿來一斗米,念一句佛,撿一粒米,聽說念佛會叫人心情平靜下來是因為不停念重複句子,會慢慢讓人自我催眠,如果再理解了經中意思,就像做自我心理治療一樣。
不知道這個說法是真是假。
但她倒真希望能堪破情關,還我清明。
現她腦子裡全是亂糟糟,四爺事充斥她心口。她想把他忘掉哪怕一刻,不自怨自艾,自卑自大,理智思考現處境。
蓮花座上觀音慈悲微笑,普度眾生。
書房裡,四爺叫蘇培盛去把這幾個月門房上出入名錄拿來。
蘇培盛去回,送上名錄就退下了。
名錄一月一本,上書有從府裡出去,也有到府上拜訪。年月時辰,來哪家,送是什麼名貼,帶什麼禮物,走哪道門,一行幾人,等等,全都錄上頭。
這個月才記到月中。
四爺記得蘇培盛提過,烏拉那拉家這半個月來了兩次。一次是月初,一次是四天前。
月初來是烏拉那拉一族之長,諾穆齊一支長媳,算是福晉堂嫂。第二次來就是福晉同父三哥,富存媳婦。
可見烏拉那拉家也不是鐵板一塊。
福晉其父是諾穆齊之弟,兩人雖然同父,但境遇卻大不相同。當年烏拉那拉一族歸來,帶著族人眾多就任了佐領一職。之後這佐領就由諾穆齊襲了。
福晉其父費揚古只好自己奔前程。他也算是三朝老人,征過朝鮮、察哈爾等,授騎都尉,任過步宮統領和內務府總管。後來皇上擢其為內大臣。他去了之後,三子富存襲騎都尉一爵。
若說前程,自然是福晉這一支好些。可烏拉那拉一族族長卻是諾穆齊這一支。兩家自然要膈應一下。
弘暉哈哈珠子中,諾穆齊這一支他只挑了一個,其餘三個全是福晉其父這一支。可三個都扛不過那一個,還是叫諾穆齊一支那個領了頭。
叫四爺也是直歎氣。
至於烏拉那拉家跑來找福晉是幹什麼,他不必猜也知道。
他合上名錄,喊蘇培盛:「去備馬。」
來到宮裡,不及坐下喝茶,就有人奔進來喊:「稟四貝勒爺!四百里加急!!」
四爺趕緊道:「拿過來!」
折子不敢拆,要送到御前,但封皮上『河南巡撫徐潮叩請聖安』卻清楚明白。四爺心裡一沉,喊人速拿筆墨來,寫了個請安貼子附上,喊人來,道:「把這兩封折子遞到御前。」
侍衛接過,問:「敢問四爺,這是……」
「八百里加急。」四爺沉著道,囑咐:「速去,路上不可耽擱。」
侍衛一抱拳,喝道:「奴才領命!」言罷步退出,速小跑著出了宮。
一旁文書小心翼翼靠近,斗膽問:「四爺,不知這是……」
四爺歎了聲:「河南折子,我怕是黃河又淹了。」
一屋子人都倒抽一口冷氣。折子遞到京裡,再由京轉到塞上,這裡面浪費時間可不少啊。
宮門處,四個侍衛身背領旗,只帶了少少乾糧就翻上馬背,馬一鞭,疾馳出京。
四爺屋裡坐不住,去了戶部。結果滿漢兩位尚書,凱音布和李振裕一個告病,一個來是來了卻找不著人。
滿屋子主事只會跪下磕頭請安,其餘一問三不知。
叫四爺問得起火,問誰管著河南一帶賦稅錢糧河工等事,幾人面面相覷沒一個答話。
沒有請到聖旨,四爺也拿這群遇事只會推諉官員們沒有辦法。他要是敢拿他們問罪,明天就會有奏折彈劾他。
可這叫他怎麼能甘心?就這麼放過這件事?
四爺想起之前皇上給他那幾本折子,他跟戴鐸都認為,皇上把折子給他,就是想看他反應。看他會如何處置。
戴鐸不敢說得太明白,只道:「奴才不敢對著主子指手劃腳,只看主子是如何想,奴才方能為主子出謀劃策。」
聖旨一來一回至少還要五六天,送回京裡再做處置,再發往河南,至少又要用上十數天時間。
看戶部上下樣子,只怕皇上聖旨到了還有官司要打,沒那麼容易叫他們把銀子掏出來。賬面上銀子是越花越少,庫裡有多少他不知道,但今年賦稅還沒送到,想想也知道戶部為什麼這麼為難。
索性也不回去了,四爺直接回了府。
到了書房,他喊來蘇培盛:「去把傅鼐、常來、阿林都叫來。」
蘇培盛應下轉身要走,四爺又喊住他,卻不吩咐。
「爺?」蘇培盛不解。
四爺道:「……去李家,叫李蒼過來。」
蘇培盛心裡不解,上面這三位爺都是四爺門下奴才,叫李家舅爺來幹什麼?但還是趕應了聲,出去叫小太監們去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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