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歡離合 妾薄命(四十六) 文 / 琉璃帝
春雲吹散湘簾雨,夜寒孤淚燈花落
風絮飄殘淒涼曲,脈脈情微縈懷抱
我怵然地仔細端詳這貌美如花的女子,會心笑了笑一下,說道:「小女敢問姑娘是否在高歌練聲?」
岳柔用心身臨其境似乎忘記我的到來,聽我恭敬一問有些感到意外,微微行躬身禮,滿臉含羞笑容淡淡的,輕雲一樣,揉在惆悵裡。輕柔的紗裙映在冬日明淨的藍天上,彷彿精緻的畫卷。極清脆畢恭畢敬地回話:「小女岳柔見過香玉娘娘,回娘娘的話,小女孤身一人閒時無事,好唱個曲兒,自己唱著解乏,若在家裡有時也和傳授藝曲師尊或請來的戲子對弈,倒也悠閒自在。這日正自個兒唱到酣處解悶不曾想到香玉娘娘會前來觀望,還請娘娘恕罪。」
我凝視著那張雅致清麗的臉龐,沉吟久之。然後,又問:「岳柔姑娘落落大方,言行得體,不從怠慢,何罪之有?然而精通音律,想必也出身自大家閨秀,能知曉昆曲的唱法實屬不易,只是不知岳柔姑娘師從何處,若不是門戶衰落,窮不聊生,生活安好之下還唱得如此惆然暗殤,迫人心魂為之落淚,也不知姑娘家父是否一直靠唱曲為生?」
由於這幾日病臥在床,昏沉沉半清醒的腦子裡飛旋著無數問題,卻似浮光掠影一個都抓不住。也不想深入詢問過多,生怕觸及岳柔埋藏在內心暗處的心事。
岳柔笑意漸漸褪去,卻只覺心中一陣隱隱作痛。輕輕合上眼睛,定了定神,感到那陣眩暈苦悶漸漸過去,這才小心地再一次睜開雙眼。
「香玉娘娘才貌雙全,不用過多猜疑便知小女心中有不可說出的愁悶,今日難得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敘說出心裡的煩憂,不瞞娘娘。實然我家父以前也念過不少詩書,出身於讀書人家,後不分晝夜勤奮努力,終於中舉成為了達官貴人,可仕途不是很一帆風順,我從家父眉宇間神色感到有些寂寥,想來在朝野中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屢次遭黜,從此看淡了名利仕宦,但皇上愛惜才華之忠臣,不願看著家父辭官歸家,只能安排去平定西藏亂事。功成名就當上了四川總督,卻因剛愎自用,坐失戰機,被奪官下獄。多年心思宛若流浪在外,和家鄉早已音信斷絕。因公事繁忙,從小到大無多餘時日照顧小女,只好跟隨其父的友人走南闖北,期間學了很多曲藝,很多富家子女能在紅塵中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我偏偏看淡了這些凡塵俗世,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已淡如止水,有緣得知香山方有座千年古寺,在這裡生活感受到沒有紛雜,沒有喧囂,沒有慌張,沒有起伏,像靜謐的海,承載著一種蔚藍的記憶,鐫刻在明媚的地平線,笑看暖日噴薄而出,紅徹天際的絢爛。也想在古寺裡誦經念佛希望家父早日無罪獲釋家居。」
我聽岳柔真心難過之中的肺腑之言,點點頭,不自禁的低歎了一聲。聽身世,實然是個好人家的女兒,只是時運不濟而已。看她那模樣,也頗惹人憐愛,聽她身世,又境遇堪憐。想到自己風塵碌碌的身世,忽念及今日相知相遇的岳柔,感同身受。一人花開,一人花落,這些年從頭到尾,無人問詢。
我惆然望著遠處大佛堂外青瓦木樑,側過頭是鐘樓脫落了漆皮的千瘡百孔的城牆,西藏遠道而來白色的哈達在風中輕輕飄蕩,半開著的卷草彩畫窗上雕刻著優曇婆羅的花樣—如果不是窗外鮮綠的植物,我或許會以為自己回到了闊別多年的老宅—江寧織造府。這裡,不是自己所知道的春天。
然感悟憐惜到岳柔姑娘的孤苦伶仃,失去家人痛愛的生活觸及傷情。方走近她身畔勸慰道:「岳柔姑娘,你同我一樣,年紀尚小,長得很是嬌柔美麗,雖仕途艱辛悲苦,但你能安貧知命已精神可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隨性而活的好。你聰慧伶俐,對人情事物心中自然不用提點也能明白許多,來路辛酸,去路漫漫,不管是隨緣,還是順其自然,讓我們彼此珍惜今夕,今朝一起努力讓這份順應自然與隨緣到海角天涯,方到時光盡頭,方到今生的終點,來生的起點。你看可好?」
岳柔雖然位份不能和我相比,但終究年紀和我相仿。又早一人經歷是是非非,她卻對我如親人說出憋在心裡久違的心裡話,很是禮讓客氣。我真心慢慢從柔情細語中喜歡上她了,想起家中一起生活到大的柳蕙蘭和李香玉,備覺親切。她們起身辭出送我入宮的時候,我還特特讓春兒拿了一包我連夜親自做的糕點帶給她們。
岳柔聽了我這一好言相勸,心情自然明朗了很多,感謝不盡。喜不能禁。笑了笑,說道:「實然香玉娘娘看清看透了一切。天行有道,不為堯存,不為桀忘。生活本是虛相的,意識之外的。春來草會青,秋來葉會凋。萬物皆有其規律,我們無法強求。古人云,船到橋頭自然直,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因而面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懷著一種釋懷的態度。若是人人能想得如此深明透徹,心中早已不會有憂愁苦悶。做到心安理得,那不就是『活佛』了?」
在這個互相安慰的時候我的心思已經完全被「她坦誠訴苦」這個事實佔據了。雖然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已經完全不在自己所熟知的那個曾經多愁善感的世界—嘲諷似的扯了扯嘴角,隨後垂下了眉眼:她既沒有輕生之意,也沒有膩煩自己的生活,苦中作樂,比我安然自若。剛剛真正地告別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居然就落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頓然只知一切還很長,而且依現在看來,自己明白這些事理,要想順利地生活下去應該並不至於太麻煩。
畢竟年紀還小,很多稀奇新鮮之事還沒有完全品嚐。
「岳柔妹妹,今日我與你無意之相遇乃是一場緣分,是你脈脈溫情之言語打動了我,願不願意跟隨入宮做個伴兒以忘掉黑白無色的孤單,換來多姿多彩的人生可好?」說到這我神色頗為古怪,急切中夾雜著企盼,語氣很是謙卑。多半是我生怕岳柔美色迷惑皇上獲寵後藉著與我同住一宮的方便能分得些許君恩。不經意之間,她卻微微搖頭,我只覺得她可憐,不願再去勉強。
「小女岳柔先謝過香玉娘娘大恩!只是自從一人久了,看淡了一切。就慢慢的學會了沉默。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了一個人的世界就不會在盼望有那麼個人會走進自己的世界,也許我和娘娘只是有緣無分一面相見。也不會有奢望娘娘默默思念對我這回眸一笑。不想再打擾麻煩娘娘的宮中生活,等娘娘離開古寺入宮會很快隨時日漸漸遺忘我,況且我忘卻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安身樂業於此清靜之地。還望香玉娘娘念及我之心願,成全小女。」岳柔俯伏在地,再起來時,已淚盈於睫了。
我動容的看著她盈盈落淚。站在面前,他有一剎那無助的神思恍惚。歎息道:「茫茫人情,若真攜入後宮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也不是你所情願,不如安然在此修身養性,幸福快樂也是一件好事。就如佛家所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境隨心轉,有容乃大。你心已定,也不可隨性妄為而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