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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歡離合 妾薄命(四十五) 文 / 琉璃帝

    風蕭春深獨沉吟,倚欄杆兮涕沾襟

    輕塵煩憂夙殘願,素心如何天上月

    山風清冷,星月模糊,遠方的香山臥佛寺,隨微風搖曳的燈火,已依稀可見了。

    春日的夜間,總是倦怠而無聊的。我無精打采坐在寺院原先安排好的禪房中,握著一卷元曲,不很專心茫然的看著。我的貼身侍女春兒,在一邊幫我挑燈倒茶、磨墨扇扇。來到此已經幾天了,已漸漸熟悉了這個樸實的小地方,附近縣城的老百姓安居樂業,民風恬淡而淳樸,很少紛爭,也很少打鬥。

    回想起帶病在身來到清淨無為的悠閒古寺,不比原有的氣派非常。難得彼此有情,這是緣份。離別知心合意的人孤獨承受愛別離苦,潛心休養生息,偏不動心回宮。

    從小對任何事物有鐵一般的心腸,也有鐵一般的定力,怎樣如花似玉的奇珍異寶,我都不會動心。現在,我細細品味著自己的心境,緩緩地敲打著自己心底的那份淡淡的思念,獨自就坐在禪房中,百無聊賴的看著元曲。這時,我正看到一段文字,是:

    「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

    急罰盞夜闌燈滅。」

    一時半會間,我有些神思恍惚,闔上書,睡眼朦朧陷入一陣深深的冥想中。侍女春兒,在一邊靜悄悄的扇著扇子,不敢打擾我,看樣子,小主是要睡著了。房裡燃著一爐檀香,輕煙繚繞,香氣瀰漫。綠色的竹簾子低低的垂著,窗外有幾枝翠竹,有只黃鸝,不知歇在哪根竹子上,正在嘰嘰喳喳的唱著歌。

    片刻,黃鸝停住了歡快的鳴叫,屋裡更靜,卻從那靠大佛堂前的一空曠之地外,傳來一陣婉轉而輕柔的、女性的歌聲。我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側身傾聽,那歌聲淒楚悲涼,唱的是:

    「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望紫禁,意躊躇。

    傷心落懷憶斷腸,輕薄纏綿自思量

    怨嘹荒涼醉嫣紅,冷蕭清霜余殘夢

    悲歡樂,問君何處是天涯?

    寒煙細古寺清淚如梨帶雨,近黃昏禮佛人靜欲勿念。

    然後,歌聲一變,唱的又是:

    夢裡相依,寧靜淡泊,

    任奈流光照霽容,半是佳人淚相憐。

    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

    靜掩香閨曉鶯啼,可憐花依舊,萋萋芳草,一點相思幾時絕?

    風飄飄,雨瀟瀟,古繁華夢閒情賦。子規啼,不如歸,後庭空玉樹花飛。

    玉簫寒酒沉酣夢,春蠶豆蔻蝴蝶舞。

    那歌聲曲調含悲帶淚,唱唱停停,婉轉淒切,令人心痛鼻酸。而在幽幽歌聲曲調之中,又夾著許多嘈雜的人聲和歎息聲。我身不由己的坐正了身子,聽後內心深處泛著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傷悲。忽覺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與人息息勞苦,解了愁煩,不至十分憔悴。連忙對春兒說:「春兒,你和彩雲到外面大佛堂前去看看,是誰在唱這樣悲慘的曲子?有沒有什麼冤屈的事情?」

    「是的,主子娘娘。」春兒去了,我仍然眠思夢想坐在那兒入境動情,聽著那時斷時續淒涼痛心的歌聲。越聽越欲要落淚,就越為之動容,淡化人的心情。歌女唱曲子並不稀奇古怪,奇特的是寺院會有如此絕美女子用唱曲訴說心中的故事。況且唱詞的不俗和愴惻。片刻之後,彩雲和春兒一起回來了。作了揖,彩雲笑了笑說:「主子娘娘,外面大佛堂前有個唱曲兒的帶髮修行小尼,在那兒唱著曲子,聽說是初來之時無意中見到的那位三師姐岳柔姑娘在練聲。」

    「真的麼?真想不到岳柔姑娘會唱曲?」我驚奇茫然失色。

    「是呀,她旁邊的小尼說她跟著家父受到皇上差遣往來四方干辦公事,家父喜愛樂曲,她從小在家跟隨名師唱曲,誰知到了紫禁城辦理差事,她家父因公務繁忙,無多餘閒暇時日顧不上她的生活,特意托付於香山臥佛寺照看,順便帶發禮佛祈福。她願來此清淨寡慾,只求一出塵不染的世外高院正好於此。」

    「出奇預料之外身世迷離,看來三日不出門,竟然無心錯過了太多事。」我沉思著。四週一片寂靜,那一縷緩慢的歌聲仍然不斷的飄了過來,宛如眼前拂過一絲輕風,掠過一片白雲。讓心頭泛起一絲漣漪,讓曲聲勾起心底那根脆弱的心弦。現在,已唱得格外悲切:

    「懊惱傷懷抱,撲簌簌淚點拋。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風往塵香花已盡。寂寞荒煙許多愁,日晚倦梳頭,商女琵琶斷腸聲。」

    我皺了皺眉,抬起頭來,看著春兒說:「走,去看看。我也很久沒有出門外呼吸新鮮的空氣了!」雖門外還算良辰美景,一絲哀傷卻從心裡泛起。

    踏出了門外,我志得意滿地伸起了懶腰。身上一陣酸楚的苦澀頓時消失。終於也慢慢脫離了病痛的苦海,不必再為心事傷神。迎著那帶著酸苦交雜味一起的曲風,無意識的在石板路上走著。低著頭,我看著自己在路上留下的足跡,那單調的,清晰的,孤獨的一行足跡。我微蹙著眉梢,陷在某種若有所待的沉思中。三月的末梢四月初,天氣仍然帶著涼意,深山的風,吹撲在人身上,是涼颼颼的。這種季節,深山總是靜悄悄的。

    我眼光直望著前方,身子挺直,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我有些擔心,有些懊悔,有些煩惱,輕輕的,我伸手摸摸春兒的手背,低語著問:「也不知聽了此曲調心裡自然而然帶著份寥落的、蕭索的、酸楚的感覺,家裡永遠熱鬧喧嘩,而郊外深山裡多了一些清淡寂寥。一個人要想維持樸拙純然的情意實屬很難。」說完仍然直視著前方,仍然不語。半晌走到了大佛堂前。

    我抬起頭來,頓時間覺得眼前一亮,一個少女正在做了幾個昆曲身段,輕輕的、緩緩的走起步來。她渾身純白,從頭到腳,一色的素色,素色華服、素色高腰襦裙、素色腰帶、素色緞鞋,髮髻上沒有任何珠飾,只在鬢邊簪著一朵小素色海棠花。這一色的素白漢族衣飾不知怎的竟使我心中陡的一動,竟不知為何一身漢族衣飾打扮。那淨美的女子見我出乎意料站在她面前,頭垂得那樣低,面頰上竟泛上一陣紅潮,她含羞。我只能看到她那小巧秀美的鼻頭和那兩排又長又翹的長睫毛。似乎每一下細微的顫動,都輕輕地,猶如羽毛。她低低襝衽,盈盈下拜,口齒清晰的說:「小女子岳柔叩見香玉娘娘。」

    我心裡不禁又一動,嫣然靈巧笑了笑,我說:「不用多禮了,此地你我身份相同,迭矩重規,無須以宮中君臣之禮相待,姑娘。你說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姓岳,名叫柔,南宋精忠報國英雄岳飛的岳,溫柔的柔。」

    「好名字!」我喃喃的說,打量著她:「你抬起頭來讓小女一睹風韻!」

    岳柔順從的緩緩抬起頭來,兩道如秋水般的憐惜眼光就含情脈脈直入向我同情的心底,那烏黑光亮的眸子,那樣深邃,那樣炯炯有神,又那樣雪亮,那樣晶瑩,裡面還盛滿了淒楚、哀切、與風華!這是一對似曾相識的眼睛!那種淡然沁心的眼光,那份依依不捨的神情!惻惻然,飄飄然,楚楚然,動人心魄。我費了全身之力,才能讓自己的眼光,和她的眼光分離開來。然,在她臉紅之餘我悄然注意到了她那份非凡純粹的美。雖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膚依然細膩如雪,再加上唇不塗抹口脂而紅,眉不畫而翠麗,更顯得眉目分明。岳柔,好一個名字,她有那份純淨閒然,也有那份清雅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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