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胭脂淚(五) 文 / 琉璃帝
漸迷相處落日雨,水中只有清悲懷
生辰晶簾傷心白,瀟湘夢斷約相逢
雍正八年二月十二日,剛好是我十五歲生日。昨日三姨娘與我一面之別,心裡充實安慰。也許是良辰吉日,今日喜上加喜。
天色蒙亮,宮裡的內監來宣旨,外祖母帶著全家老小到正廳接旨,內監宣道:「雍正八年二月十二日,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江寧織造兩淮巡鹽監察御使十五歲女曹香玉,著封為正三品才人,賜贊善之職,於二月二十二日進圓明園,匯芳書院入學陪侍。欽此。」
我心中已經說不出是悲是喜,只靜靜地接旨謝恩。
其然,曹頫夫婦已將我收為自己的女兒,並將其名改為曹香玉。我在家中視為掌上明珠,發生了突如其來的轉變,搖身一變而成了侯門千金。
可歎的是本想如願嫁給雪芹,可惜流言蜚語延誤了婚期。才始終明白世間最苦是癡情,不遇知音休應聲之道。
生辰家宴上,我、柳蕙蘭和李香玉圍繞在外祖母身邊,說說笑笑。後又有曹頫夫人過來,對外祖母而言,真可謂天倫難得了。若說是慶生家宴,不如說是我噩夢的開端,也是痛苦離別之宴席。
正廳花團錦簇,熱鬧非凡。這花樣年華的季節,濟濟一堂,珠環翠繞,笑語飛揚。
玉兔東昇,外祖母率領東西兩府,進園子上香,「月明燈綵,人氣香煙,晶艷氤氳,不可形狀。」一是為了祈求上蒼保佑曹家風調雨順,二是為了感恩祖上對曹家默默地保求平安。除了元宵佳節,從沒見過如此正式的場面,熟悉熱鬧的排場只有大戶人家時常舉辦。上香後,外祖母又率眾人跪拜位於萃錦園的孔子像,「曹頫夫婦等在前導引,又是兩個如意春風丫鬟秉著兩把羊角手罩,我、柳蕙蘭、李香玉等貼身攙扶,姨娘等在後圍隨」,逶迤連綿,聲勢浩大。
園子銜水環山,古樹參天,曲廊亭榭,富麗天然;其間景致之變化無常,開合有致。府邸建築莊重肅穆,尚樸去華,明廊通脊,氣宇軒昂,僅次於富麗堂皇的紫禁城。
入座時,外祖母居中,左手曹頫,右手王夫人,子孫順序下去,片刻才坐滿了半個桌子。若是平常人家,我必以為是那桌子太大的緣故,然而,這是赫赫曹國府,那團圓桌之所以大,正說明了古往今來人丁興旺為重。
經歷過曹氏府鼎盛時期的外祖母再到衰落之時,最先感受到了這種變化,不禁感歎人少,不得已又叫出了其餘丫鬟,好讓那團圓桌不那麼空。
不盡,外祖母哀傷說道:「家境逆轉,一年不如一年,因罪落遷,好在祖上保佑,無大礙,如今全家上下重擔身負後輩。老婦實為過意不去。待要再叫幾個來,他們都是有父母的,家裡冷淡,來了也湊合。」
家父曹頫唉聲歎氣,一臉憂傷,緩緩說道:「今昔非比,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心中畏寒。」
席上,不討人疼的趙姨娘,說了一個母親偏心的笑話,多少擾了老太太的興致,玩了會兒,就催促著讓這些爺們都走了,雪芹這次竟然也跟著走了。外祖母心痛的孫子輩都離開,這曹國府的生辰家宴也就開始冷清下來。
剩下的,大半都是平日話不多的。大家不勝酒力,意興闌珊。只要外祖母一高興忘乎所以,坐到天明方可散去。在其餘人的眼中,生辰紀念是最值得回憶的一次,而我只是落人恥笑離開前一次哀傷。
一大家子,如今人丁寥寥,笛韻淒清,風寒露重,年邁之人真就有如此高的興致?想是外祖母此刻憶往昔,看今朝,想將來,心內千萬感慨,也隱約感知,盛宴將散,再加上自己年事已高,這般良辰美景,與親人團聚的時刻恐怕越來越少了,故而執著著不肯散場。
我又恰逢是成年禮「將笄之年」,曾聞外祖母攬我入懷說過喜歡我穩重平和,舉止閑雅,要家中要搭台唱戲。果然,此家宴散後,王夫人令人把戲台搭在外祖母的內院,重新煮茶烹酒置辦在上房,眾人熱熱鬧鬧地慶賀我的生辰。孝敬憲皇后親自還差人送來了燈謎。夜宴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院內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這一夜,我喝醉了,淚水不知然落下。過後因又多吃了幾杯酒還演繹了一出:「醉眠芍葯茵」的鬧劇。一群丫頭看魚的看魚,斗草的斗草。呆李香玉因為斗草弄髒了石榴裙,雪芹方有機會在李香玉跟前盡了一次「意外之意外」的心意。
到了夜靜人深,曹國府內的丫鬟湊份子辦酒席,舉行夜宴、又請來了各院的主人,「吼」一聲,一朵五彩繽紛的花朵出現在天空。我抬頭望去,一枝枝美麗的花朵瞬間就消失了。正當我看的如癡如醉的時候一聲震撼人心的巨聲爆炸了。一些小火花慢慢的降下來。好不熱鬧。
過後,大家商議以「占花名」為酒令,在座的每人都佔到了象徵自己人品、性格、命運、結局的花名。那夜又是喝,又是唱:直到夜半方散。
這夜本是憂傷重重,沒想到化悲為樂。這次群芳夜宴不分主奴,一律平等,共同歡樂,舒暢歡樂。
全府內懸燈結綵,屏開鸞鳳,褥設芙蓉,笙簫鼓樂之音慶賀。
夜已深,柳蕙蘭,李香玉不耐,各自回房歇息,又少兩人,外祖母身邊只雪芹,我相陪,想那大大的桌子上,佳餚仍在,人卻去也,多少落寞。四更天了,賈母縱有心賞月至天明,無奈子孫們一一散去。
想起酒闌之時,卻仍是歡聲笑語,煙花漫天,不意今朝,只剩這一輪明月,滿園淒清。
外祖母靜靜看著幽深的景色,心酸不已,含淚對我說:「玉兒,我年紀已大,不像年輕那時的風華月貌,充滿活力。人老珠黃,已沒能力支撐全府內上下,這場慶賀家宴,真就這麼散了。來時兒女成群,去時一乘竹轎,兩個婆子,三幾丫鬟,只有少數人相隨。想那時元宵家宴,也是這四更天氣,現蒼涼興許。」
我面色哀傷,沉默不語,只斷斷續續說了一句:「外祖母的話玉兒心裡知曉。」
雪芹在一邊撕心裂肺苦苦哀求道:「老祖宗,可否不讓香玉入宮?」
外祖母眼中儘是不捨之情,靜靜地望著我。我良久無語,幽邃的眼神中看出其然她也不願,但事與願違,偏偏選中的是我,不是別的女子。我只好認命,依稀自己還是六七歲小小女童,鬢髮垂髫,外祖母把我放著肩上,馱著我去偷看他人院落裡五月裡開得最艷的荷花。
我定了定神,因年紀年邁,外祖母睡意朦朧起來,也許她也無能無力再理會這些閒雜索事,只好閉目養神,她也明知要想我不入宮已是難以改變的事實,否則犯了欺君之罪禍及曹家。
讓雪芹送了外祖母離開。看著她的背影,我心中一酸,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我內心並沒有責怪她,只是愧疚雪芹。
興許間,只感到自己的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回到閨房已是快要天亮的時分,而這年雪芹16歲,我15歲,李大姑娘1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