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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陪本神演一場戲 文 / 雪小朵

    將白澤趕出去之後,沉朱獨自平復了半晌,才從被窩中鑽出。扯下雕花木架上的乾淨衣袍,以墨簪綰了頭髮,推門而出。

    廂房外桃李滿園,百花繚亂。百年前在此小住期間,便聽聞長陵君是愛花之人,一抬頭,就看到懸掛在廊下的護花鈴,清風拂過,帶動悅耳鈴聲,將雀鳥驚飛。

    她攏著繡袍,**廊下,望著遠處發呆。

    如此看來,昭華宮倒是個難得的清靜處。長陵君怕她,自然會處處躲著她,不會來擾她清閒,這倒是正合她意。不妨在此多住些日子,躲過鳳止的騷擾再說。

    剛打定了主意,宮娥細碎的說話聲便不經意闖入耳中。

    「適才見到長公主的鑾駕,看方向是往三十五天去了,鳳止上神好似也隨著,這二位尊神不在清染宮烹茶煮酒,去三十五天做什麼?」

    「聽聞長公主當年在三十五天的玉清境受封神之劫,承蒙鳳止上神出手搭救,才有資格入主清染宮。說句僭越的,以長公主的出身,頂多領個女君之位,難保不會被派至下界的某個窮鄉僻壤。雖說後來天帝奪得君位,一定會想辦法將她重新調入天庭,可是依著長公主那樣的心性,就算在天劫中保住了性命,幾千年的時間也夠她憋屈了。鳳止上神這些年行蹤不定,難得久別重逢,若換作是我,也會想借舊地重遊之機,與鳳止上神拉近一下距離。」

    對方恍然之後唏噓:「先帝那麼多兒女,怎麼就只有長公主有這般機緣造化?」

    「還不是因為長公主身上的鳳族血統,據說,長公主的身上流有太初的鳳血,十分罕有,而另外一位有同樣血統的,是鳳族的鳳儀上神。」

    「難怪鳳止上神對長公主這樣不一般,還特意趕來為長公主祝壽,聽你這麼一說,上神他原來是護短嗎?」

    「那可不,說不定九重天很快就要再有一樁喜事了呢。待崆峒的小帝君與咱們殿下完婚,長公主再嫁入鳳族……」

    正說得熱鬧,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清嗓子的動靜:「讓你們來采朝露,你們卻在這裡嚼舌根。」

    兩個小仙娥嗓子一抖:「二、二殿下。」

    長陵將她們手中的琉璃盞奪過,道:「這麼半天才採了這麼點兒,還不如本殿下自己來。」將她們趕走後,忍不住朝廊下望去,不想正巧與立在那裡的沉朱目光對上,少女一身素衣,衣袖間彷彿有清微香氣,他迅速將目光收回,捏訣採集花瓣上的朝露。

    不多久,突然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在身畔響起:「采朝露烹茶,同墨珩一樣的愛好,不過,比起使用仙訣,墨珩更喜歡親自動手。」

    他嚇了一跳,差點將手中的露水打翻:「你怎麼走路沒聲的?」

    沉朱攏著衣袖看他一眼:「自己反應遲鈍,怪本神嗎?」

    長陵見她擺上神的架子,心中不滿,卻只能忍氣吞聲地嘟囔:「怪你?我哪敢啊……」

    她懶洋洋地把目光轉回面前的花葉,望著上面晶瑩剔透的露水,繼續方纔的話題:「本神也更喜歡喝親手採的露水煮的茶。」

    長陵眼皮一跳,她這意思,是在暗示他不要用仙訣?後來他發現自己想多了,她根本就不是暗示,而是純粹的命令。

    她淡淡道:「采吧。」

    花間的白玉桌凳前,少女捧著茶盞品了一口,滿意地瞇起了眼睛。長陵默默在心中吐槽,自己堂堂昭華宮的殿下,竟然要親自動手替一個丫頭片子采露水烹茶,傳出去還不得貽笑大方?若是被人誤會他懼內,他這張英俊的臉還往哪兒擱。

    「雖不如墨珩的手藝好,卻也難得了。」她喝完,還一副老成的口吻評價。

    長陵來不及為她居高臨下的態度生氣,就因她提到的名字頓了一下。看她這反應,是還不知道嗎?也是,崆峒一直對外封鎖消息,就算是知道實情的人,又哪裡敢當著她的面哪壺不開提哪壺。

    想到這裡,情緒難免複雜。怕被她看出端倪來,只得應了一聲:「小神的茶藝豈敢跟墨珩上神相提並論。」

    看她飲茶的動作,倒也端莊得體,可是一想起百年前她威脅自己的那番話,心裡難免有些解不開的疙瘩。他中意的女子,要麼溫婉可人,要麼嬌憨可愛,再不濟也要善解人意,反正不會是她這副模樣,可又偏偏,這樁婚事這麼湊巧的砸在了他的頭上。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將茶盞放下,拿錦帕擦了擦嘴角,慢悠悠道:「同本神成親,殿下很不滿吧,聽說殿下還跑去找天帝退婚,被天帝大罵了一頓。」

    長陵臉皮一僵,不等想好合適的措辭,就聽她道:「你不必怕本神會與你計較此事,本神同樣覺得,政治聯姻無比可笑。只不過,可笑歸可笑,卻未必不合理。」抬眼問他,「你可知道,天帝與墨珩為何要促成此事?」

    他愣了愣,目光沉下來:「可是為了魔界?」

    她讚許地點頭,聲音雖然略顯稚嫩,卻帶著看透世事的練達:「數萬年來,魔界一直覬覦六界的霸權,試圖染指仙界的天脈山,而太虛境就成了必經之地。從前,魔界攝於崆峒的神威,不敢有逾越之舉,可是崆峒大亂之後,太虛境就只靠墨珩的神力維繫,對魔界的威懾大不如前,這些年,魔君不斷進犯崆峒邊境,一則試探,二則威脅,為的就是讓崆峒在仙魔之爭中袖手旁觀。」

    長陵蹙了蹙眉頭,手指不自覺在玉桌上輕敲:「崆峒若想與仙界聯手對抗魔界,也不必非要依靠聯姻。」

    「天帝的性子,想必你比本神更加瞭解,若不是令尊多疑,信不過其他形式的盟約,本神

    神倒是很樂意以別的方式與仙界結盟。」

    她又抬手斟了一杯茶,纖細修長的手指襯著青瓷的杯盞,說不出的好看:「不過,本神想通了,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崆峒在九千年前遭受重挫,才會一直為魔界所擾。可是有了這紙婚約,崆峒的立場不言自明,魔界大約也會消停一段時日吧。本神以為,在魔界大舉進犯之前,暫時以這紙婚約爭取休整的時間,也未嘗不可。」

    她說罷,坦然地迎向他的眼睛,那時她的模樣,竟讓他覺得有些耀眼:「長陵,本神是崆峒的帝君,不會一直仰仗這紙婚約,仙魔之戰來臨之日,便是本神與你和離之時,可是在此之前,本神需要你,你就當幫本神一個忙,陪本神演一場戲,待這場戲演完,你想讓本神怎麼還這個人情,本神都可以答應你。」

    長陵被她的這番話震在原地,這一場戲,短則幾千年,多則數萬年,她難道真的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打算嗎?想起她與鳳止的那些傳聞,忍不住問她:「此事為何不求助鳳皇?或許,求助於他,你就不需要再演這齣戲。」

    她微微斂眸,繁花的影子落在精緻的五官上,良久,才輕道:「本神不想把他牽連進來。」

    長陵可以入贅崆峒,鳳止卻不可以,他可以不在乎,她卻不能。

    讓他為她這般憋屈,她不願意。

    讓他陪她一起擔驚受怕,她也不願意。

    她自己早就與崆峒的興衰綁在一起,可是她喜歡的人,她希望他可以活得隨心所欲,無憂無懼。

    聽到她的這句回答,長陵的眉間漸漸收緊,繼而自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問她:「上神這樣算是……護短嗎?」

    她理著衣袖,道:「就當本神護短吧。」

    此時的三十五天,一男一女正立在玉清山巔,望著腳下翻滾不息的雲海。

    男子白衣勝雪,氣質溫潤天成,卻又帶著淡漠的疏離,他身畔的女子穿了一襲華麗錦袍,別緻的髮髻間斜插一根金色的鸞鳳步搖,精心描畫的眉眼上斂著一絲溫柔笑意:「上神還記不記得此處,你我便是相識於此。那時我年紀小,又心高氣傲,誓要奪清染宮的主位,竟至於不顧皇兄的勸告,偷偷跑來這裡引下了那場天劫。」

    思及往事,臉頰微微泛紅:「選擇與世隔絕的玉清山,原是想坦然接受成敗……可是,當真要魂飛破散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害怕。可是,你卻來了……」

    她想起當日遇到鳳止時的場景。

    那日,他也同今日一樣,穿乾淨的白衣,只是衣袖一拂,就撲滅了在她身上燃燒的業火。她還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清溫和:「不要睡,睡了可就醒不過來了。」

    她伏在他衣袖間,聞著他身上的清冷香氣,朝他懵懂地點頭。

    自那以後,他就成了她的一個夢,成了她的遙不可及,成了她的欲罷不能。她甚至追隨他下界,以一個人類女子的身份卑微地陪了他十年,儘管,他並不領情。

    她終於要放棄他的時候,他卻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仍舊是那副溫和卻冷淡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還要再試一試,否則,她不甘心。

    拿捏出適當的語氣,道:「不知怎就那般巧,若非上神搭救,錦嫿哪有今日,上神恩重如山,讓錦嫿怎麼報答才好……」

    他卻漫應:「唔,其實你也不必有這麼重的心理負擔,見了落難的小貓小狗,本君同樣會順手救一下。」

    錦嫿嘴角的笑意一僵,半天才憋出一句:「上神還真是……慈悲為懷。」

    身後隨行的仙娥聽了鳳止那句話,也不由得默了默,上神你也太實誠了,起碼顧及一下長公主的顏面啊。

    白衣上神的臉上仍然掛著客氣的微笑:「長公主邀本君來三十五天,莫不是為了跟本君回憶往事?抱歉,本君記性不大好,也從來都不念舊。」

    女子精緻的臉上隱約有裂痕擴散開來,顫抖自指尖蔓延至全身,她極力克制,問他:「上神既然對錦嫿無意,又為何來赴清染宮的宴席,又為何答應留宿,上神便沒有想過,這會讓錦嫿誤會嗎?」

    他看了她一會兒,道:「怪本君沒說清楚。」斂去笑意,道,「本君不過是想,如果追著那丫頭去昭華宮,顯得過於厚顏無恥,既然清染宮距離昭華宮也沒有很遠,不妨將就將就。」

    女子的臉色瞬間蒼白,良久,才苦笑道:「上神如此坦誠,倒是教錦嫿無話可說。」

    鳳止,你怎能如此殘忍。

    他望著她,臉上的冷漠讓她如墜冰窟:「本君早就告訴過長公主,不要把心思放在本君身上,除非長公主覺得,被本君利用也沒關係,否則,就離本君遠遠的。」說罷,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和藹問道,「本君話已至此,長公主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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