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近橫江 文 / 草木多多
清晨,林間——
鳥在枝頭躍,清露凝草葉,我一人,來到那塊長著松紋、布著青苔的大石前,手輕輕撫過它,撫過歲月帶給它的滄桑痕跡,要離開了,它卻是我心中的牽掛——
「大石,樹上窩中的幼鳥都已羽翼豐滿,自己要飛翔了,時間過得多快,它們不久後也會有自己的家和自己的未來——」
漸漸放低身子,偎著它,蜷縮起自己,像千年前無數個夜晚中的那樣,靠在它身旁,眼睛盯著樹上——
「大石,我就這樣叫你吧,」笑了笑,自知笑得會很不好看,「那些鳥兒能與它唯一的愛人比翼雙飛,在窩中養育自己的子女,過最平凡的日子,享受最普通的幸輻,而我,不如它們——」
上一次來,情鳥對對,這次來,多數已成了鳥父鳥母,互相扶持,輪流餵食哺育自己的下一代,沒有了前段日子情濃意濃的閒暇,卻在這種忙碌中,更像溫暖的一家——
自己現在真得不如它們。
將頭緊緊靠在石上,「也許世人都會以為我的幸福是唾手可得,大石,你應該明白我——」
它已陪伴紫蘿歲歲又年年,在夢中也陪伴過我日日又夜夜,現在,它是我的親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靠著它,心理似乎能尋求到些許的慰藉。
靜靜地呆了片刻,勾了勾嘴角,站起,再望一眼這片村林,旋身離開——
快出林間時,一聲歎息傳來——
是誰?
再回頭——
什麼也沒有!
我聽錯了?心裡實在猶疑!上一次也是這種歎息,這次難道還是風吹過樹葉的合鳴?可周圍實在看不出什麼!這裡還會有誰?
夜修羅?
不可能是他,他在山下等我,是我讓他在山下等著,他沒有必要跟上來,更沒有必要發出聲響讓我聽到。
即使只是一聲歎息,我也能斷定這是一道完全陌生的聲音。倒底是誰?
張望又張望,甚至返回身去找,但什麼也沒有發現!只有晨風吹過,葉的響動,鳥的鳴叫——
莫非真是聽錯了?
回身,離開,下山坡——
出了林子,就敏感地發現天在變暗,雲在變厚,風在漸起,剛剛還是艷陽天,現在突然濃雲密佈?要下雨了嗎?
遠遠看見那道身影,袍裾翻飛,立在山下湖邊,抬頭正望天——
他就那樣靜靜地立著,全身上下凝著一種氣息,壓抑、沉悶,就像天上的烏雲,更像一顆火雷佇立那兒,靜默,卻在無聲中有種隨時暴發的凝滯。
我放緩了腳步——
「啊——」
一聲厲嘯刺穿雲層,幾乎也要刺穿我的耳廓!
抬手欲堵住自己的耳朵時,卻在眼睛看到他表情的一刻,放下了手——
他的臉上如他的嘯聲一般,是一片淒厲,悲與痛都在那上面,沉與抑也在那上面,即使只是一張側臉,也讓人看得心驚,他在做什麼?為何長嘯?
「啊——」
又是一聲,隨著這聲嘯,谷中薄霧突然像被湍急的氣流吹動,在變濃,在湧動,風起雲湧!
他的黑袍倒飛而起,一頭長髮也飛起,四散地飛起,像漫開的網,張揚在天——
在狂舞的發中,他的神情恐怖,雙臂高舉,就像一隻暴發的黑暗之神,在向全世界發洩他的憤怒!他的怨恨!
我停下了腳步,看到他的雙手在緊緊地攥著,攥成了拳頭中的拳頭,似乎要攥出血來——
「花水水,花水水!」
他的勵叫迅速漫布谷間,烏雲滾滾而來,來得速度如此之快,黑壓壓一團,積在谷頂,越聚越多,天地彷彿陷入一片黑暗——
「花水水,如果讓我找到你,必殺你!必殺你!」一道刺目的閃光從雲中破出,劃過天際,轟雷巨響——
我看著他,心中就像此時的天,電閃雷鳴!
「花水水!」
又是一聲長嘯,閃電再起,似蜿蜒的蛇在空中交錯,雷聲大動,「轟隆隆」「轟隆隆」……
乾坤似乎陷入一種震盪中,天地在搖!
他叫花水水是為了什麼?此時的他,似魔一般,殺氣濃濃!
心中突突的跳,想起無相的話.他為人、為魔、為神,全在一念間,而此時的他,在向魔靠近一步!
我伸出了手,想去阻止他,想去撫平他臉上的淒厲,卻在抬起的一刻,又無力地放下——
我拿什麼去阻止,能化解他心中戾氣的,只有我的心,他的那一念,是在我!
低下了眼,我立在坡上——
他立在坡下,仰望天——
讓自己的心堅定,緩緩走過去,必須要出谷,沒有任何事能阻得住我現在的腳步——
他似乎查覺到我的靠近,放低了眼,轉向了我,眼裡是悲涼,「如果不是花水水,你不會想起上世——」
我怔了怔,他的聲音是如此的絕望,在面對我時,從剛剛的淒勵轉為低柔,似乎在盡量地控制自己,而他的眼瞇起,「是花水水!如果她不出現,現在的你不是這樣。」
「花水水」三個字,在他的口中被磨食,就像一根牛筋在牙間被不停地嚙咬,而他的眼中銀芒異閃,寒氣懾人。
原來他在恨花水水的介入讓我想起了上世,讓我心裡的天平失衡?
凝視他——
如果換作是我,癡心等待一人,年復一年,終於有時機可以爭取時,對方突然有了上世的記憶,再一次陷入對別人的情感中,我,是否也會一樣的絕望與痛楚?是否也會產生恨意?
狠狠喘了一口氣——
「她沒有錯,她對你的心意,不比你對我的少一分。」
他看不到花水水的心嗎?就算不願領受,也不該這樣絕情,莫非越多情也越絕情?
花水水,你現在怎樣了?可是還在一份絕望的愛裡掙扎?可是還是恨我恨得切齒咬牙?
狂風過,面前的人不回話,就像一截柱子立在那裡,不再動,身上的衣袂依然在鼓蕩,而他望著我,眼裡是迷離的霧氣,讓我猜不透他現在想著什麼。
突然——
天上雲開一片!
雲開處,日光傾洩而下——
一團黑影隨著出現,抬頭看,影子的來源處是銀光閃閃,刺眼的亮!亮得引來無數反光,湖面也跟著銀光亮起來,四周都是奇異的亮——
是銀獸,是那隻銀獸!
它腳踏祥雲而落,緩緩落,落在地上,走來——
「銀皇,你來了。」
面前的人掃一眼銀獸,眼依然放回在我身上,那隻銀獸伏低身子,恭順地夾著長尾,綠色的眼眸盯著他,眼裡是異影連連,似乎是一種興奮在閃爍。
我看它,它這時也轉過眼來望向我,只是那眼神陌生,在從前它望我的眼神中沒有出現過,似乎含著怨恨?
「紅塵,你已有上世的記憶,就該還記得它,它是我的座騎,銀皇。在我的記憶復甦後,可以隨時召回它,而它,已等了我千年。」
它如此的忠心?隔了千年後,一召就回?這千年中它是怎麼度過的?想起前些日子中,它在主人未恢復記憶前,卻出現在了我身邊,這其中有些什麼因緣?
「紅塵,走吧,它將載你我去你要去的地方。」一隻手伸向了我。走向前,我沒有理會那只伸向我的手,自己騎上銀皇的背——
他的表情我看不到,而他的雙臂插過我肋間護在我兩側,人已坐在身後。對此我無法有異意,他不與我共騎,我獨自騎這獸墜落的可能性很大。
漸漸起飛,漸漸離開地面,回頭,看那幢小屋——
這裡是生我育我的地方,是紫蘿的家,現在又多了一幢木屋,一幢他送給我的、屬於我的木屋,我可有回來的一天?
輕咬唇,壓下心頭的感覺,看木屋靜靜地立在湖旁,將倒影映在湖中——
越升越高——
再望谷中四處,美而靈秀,剛剛的雲已散去,雷電遠蹤,就像從來沒有過烏雲滾滾一般,又是清靈一片。
前段日子那個關於谷中的夢,那個伴了我很長時間的夢,是為何而來的?為何會在這一世侵入我夢中?為何會把紫蘿都不知道的場景在我夢中演繹?
那個夢,似乎是在我遇到銀皇的那一天起開始做的,莫非與身下的這只獸有關?它,是個迷團。
心中疑惑,並不語,看重重山,層層雲,在腳下隨風過——
身後人也不語,靜靜護著我,微微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吞吐在我脖頸間,而他的身子輕輕觸著我的——
眼前雲漫漫,身下山疊山,沒有片刻,腳下很快不再只是山巒——
我們已出了紫塵谷,已漸漸遠離那個孕育我的地方,在我記憶恢復的一刻,已知道它位於智泱國極西南的位置,離金雲關很遠,非常遠,一個西北,一個西南。
此行的目的地是橫江!向東北而去,到橫江!
透過雲看,是天下!
蒼茫大地,在俯瞰中,像副圖,各種顏色彙集的圖——
風雲動,天下在眼中,我看不清下邊具體的情景,但烽火的味道已蔓入鼻間——
江山曾經如畫,現在卻是狼煙四起,鐵騎殘踏、逐鹿中原,是為名?是為利?身後的人說過,這場禍亂本不是他引起,而他在其中的關鍵時刻卻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使這場戰局扭轉,演變至今,現在的他,在這場戰爭中處於什麼位置?
無相說已有多個國家捲入,為什麼會這樣?單純的叛亂在這短短兩個月中已不單純?
銀皇的速度很快,必竟是神獸,縱橫十萬里江山,它來回一圈用不了半日時光,而現在,一路不停,雲中穿梭,不到兩個時辰,遠遠有一道王帶出現——
那是一條江,直而闊,橫而壯,像玉色腰帶一樣截斷這方疆土。
那江,我熟悉,又不是很熟悉,對它有過三面之緣——
第一面,是去年冬日的初雪中,離開楓樓竹苑獨自去尋找回家的路,換船渡過它投客棧,遇上了樓山與游四海,引來了黑雲山寨那一劫。
第二面,是雪山之戰後,樂陶受重傷,不得不放棄原本的計劃,重返南方為他療傷。
第三面,就是三個多月前再出楓樓竹苑,與那個他一起奔赴邊疆時,路過——
今天是見它的第四面,卻沒想到這第四面見得是驚心動魄、駭浪滔天!
在看到那條玉帶時,就聽到了隆隆的聲音,遠觀它還像一條帶子,攔在南北界上,越離越近後,才看到中間那塊水域中,佈滿了煙與火,並有不斷的爆炸聲傳來,激起千尺浪!
火光在浪中,浪中有炮彈在穿梭,隱約可見那黑色的圓球體擊向空
中,滑過弧線不久,就爆開,炸出巨響,也炸起木屑無數,甚至能看到有白色大帆在爆炸中斷裂倒下,引來火光一片——
心驚!
極目看去,那水上似乎有戰船數十艘?兩廂為陣,在江面上互相對峙,炮火攻擊?
這個世界有爆破性的武器我是知道的,但沒想到在水上做戰中竟也用上了。看起來是雙方都有這種武器。而這兩個月中倒底發生了什麼事?局面竟然演變成如此地步?
正在此時,身下的銀皇在漸漸降落,從雲中還漸離近地面,轉眼望身下,那些房屋連捨是哪裡?
是我曾經走過的那處鎮!
它,是來往南北方的必經之地,原是商賈無數、貨流物通、繁榮昌盛!現立卻是破敗不堪,房倒屋塌,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戰火擄掠過的痕跡,到處都有殘坦斷璧——
哪裡還有之前的昌榮平和?
當真正看到戰爭帶來的破壞時,遠遠要比想像帶來的震撼要大,我的眼睜得很大,仔細地看著——
身下獸緩緩降落,待它落定,翻身從它背上滑下,身後一雙手臂要肋我,眉一皺,躲過他的手,自己滑下——
定住腳步,環視四周,除了亂糟糟、蕭瑟瑟的建築,看不到半個人蹤。是逃了嗎?那些百姓都棄離家多逃走了?他們是否已渡江而去?
至少過了江,江那邊還有戰火未達及的靜土,還可以暫時躲避戰亂。
發現街上什麼都有,箱籠、包裹、破布條、腐爛的蔬菜、倒下的攤架……想起了這裡原本是熱鬧的街市,兩旁有店舖無數,還有攤販成排——
怔怔地立在原地,似乎又看到了紅男綠女、熙熙攘攘地擁在街上,買賣購物、相伴閒逛,嗡嗡的人聲將這街道襯得是鬧哄哄一片,不到夜深,不會安靜——
再眨眼,原來是自己的幻覺,眼前只有蕭條,再無其它。
「紅塵,我們走——」
有人在催我,回頭看。
他立在那裡,它,也立在那裡,一人一獸,同樣的張狂,立在這形同廢墟的街上,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彷彿他們是戰神,超然於世外,沒有情緒地看著這人世間變得荒涼。
一抹笑從我嘴邊勾起,當我發怒時,我會笑,冷冷笑。
「紅塵?他又在喚我,眼裡閃過一絲緊張。
他在緊張?他是誰?他是強大的神,這世雖為人,卻在法術恢復的那刻一刻,又已形同神,他能冷眼看世間,我卻不能。
而他卻為我的一個冷笑、一個表情就緊張不安?
「走——」
我吐出一個字,向南而去,南邊是江畔,剛剛降落前從空中看得分明,那裡駐紮了無數帳營。
他的身後就是南邊,我朝那個方向走去,正欲錯過他,煙霧起,看去——
那隻銀獸在這時「哧」地一聲,瞬間從大變為小,變為了我當初眼中的「小銀」。它變身作什麼?難道不打算離去?
正這麼想著,就見銀光一閃,向我撲來,下意識雙手一接,這傢伙竟然到了我懷裡!
低頭看它,它要做什麼?它以為自己還是當初在楓樓竹苑時的它?無害而嬌小,可以鑽在我懷裡?等等,現在它確實正在往我衣襟裡面鑽——
「銀皇,那裡面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有人阻止了它,輕風過,夜修羅來到了我身邊,一把將它從我手上弄過去,語氣中是陰冷。
就見銀皇綠眸眨了眨,身子縮成一團看向它的主人,微微地發著抖,而眼裡似乎有些委屈?
它的主人這時手中一晃,多了一個皮囊,左手一拋,就將它拋出去,也不管會不會摔疼了它。
銀皇空中一個翻掠後,落了地,立在那裡看著我們,鼻子皺了皺,那種委屈的眼神更加明顯。而身邊的人看也不看它,一雙手向我伸來——
他要做什麼?他拿著那個皮囊,是要將囊口的繩線繫在我腰間?
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在他繫好後,他一個揮手,地上的銀獸「吱溜」一下鑽進皮囊中,墜在了我的腰間。這傢伙打算隨身跟著我了?
「它會保護你。」
我不語,保護我?監視似乎多於保護?
「走吧——」他當前帶路。
我跟上,低頭再看看皮囊中隱隱露出的頭顱,它正抬起眼,從囊口的縫隙中看著我——
炮聲隆隆,貫入耳——抬眼望天邊——
火光閃、硝煙漫——
江的那邊,可有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