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文 / Fahrenheit
從石家公子,到大皇子,再到柳桓,王爺那邊的來客都不斷流兒。送走大皇子之後,書房裡又一直燈火通明,眾人一直議事到了半夜才剛剛「散伙」……
元春要是對此一無所知,那得多聾多瞎?!
順便一提,在大皇子面前露了一面的王妃韓續回房便叫了大夫。
要知道韓大公子昔日奉承太子,也留了些不好收拾的把柄。按照元春對王妃韓續的瞭解,這位雖然也偏心娘家,但卻絕不甘心什麼事兒都讓娘家人拿捏。這回又得給娘家哥哥背黑鍋,想來也是氣不順才又不舒坦上了。
誰家沒點爛賬和糟心事兒?元春哪裡幸災樂禍得起來?
她也勾起了番心事:寧府那邊的官司還沒落幕,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翻出來呢。榮府璉二哥因為身邊的姐妹花勢必被忠順王府多記了一筆……麻煩越積越多,到時候一起發作,只鬧得灰頭土臉都得稱得上「僥倖」。說實話,元春如今可是一點都不怕忠順王府,但她怕娘家哥哥們一起丟人……
而且算一下年頭,太子……怕是要倒了。
王爺滿心愁事也可想而知。她已經無需小心翼翼地奉承王爺,反倒是趙之楨更在意她,可她若真是連王爺的喜怒哀樂全然都不放在心上,也……忒沒良心。估計今天王爺再累再煩也會專程過來看一看,甚至還想跟她說說話。
那她也等一等他唄,結果果然等來了一臉疲憊但欣慰至極的王爺。
趙之楨不等她屈膝,一步當先摟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好。沒睡著很好,難得了。」
元春一撇嘴,「我經常等著您啊。」
趙之楨忍不住調侃道:「也不知道是誰,我來時睡得極香,還因為我碰著她而踹我兩腳呢。」
元春辯解道:「您可真夠小心眼兒的,我第二天起來以後都忘了呢。」
趙之楨也笑了,「好。明兒我也忘了去。」
能跟她玩笑,果然心情還不頂壞,元春摸了摸王爺臉,稍微有點涼,「用點粥墊一墊?」
趙之楨累是真的,煩卻未必:早就有所準備的事兒,事到臨頭照以前的計劃吩咐下去便是。是成是敗也是以後的事兒,只是他看著坐在身邊陪著他「強吃」的元春,忽然很想跟她說說話。
做了番大事都不衝著愛人顯擺,堪比……錦衣夜行!
吃完便是更衣洗漱,再回臥房時元春已經把健兒「丟」回了暖閣——這臭小子向來睡得沉,別說娘親那一劃拉,之後爹娘又是說話又是用夜宵也就換來他扁一扁嘴。
如今二人一起過來看他,在父親「大手摸額頭」的打攪之下,健兒睡得依舊沉。
兒子這個沒心沒肺勁兒還是挺像她的,元春也有點不好意思,「健兒倒是皮實。」
趙之楨道:「年紀小,沒心事才好。」他自覺作為好爹,就是盡力讓兒女在幼年過得無憂無慮些。
直到二人回房並肩躺下,抱琴到外間的床上守夜,趙之楨忽然翻過身來,就見元春眼睛亮亮的……可不正等著他先開腔呢。
趙之楨攬著元春的腰身,看著那依舊平坦的小腹,還是嘀咕了一下,「歇了吧。咱們明天起來再說話。」
元春可就不依了,「您把我精神頭勾起來了,又不說了……您這讓我後半夜可怎麼睡得著?」
「是我不厚道了。」趙之楨揉了揉眉心,開門見山,「北面終於出事了。」
元春也是一點就透,「遲早的事兒。聖上聖明,可此事也得睜一眼閉一眼。」
元春果然和自己想得差不多。趙之楨心中慰貼,「只斷人財源,卻不另給生路,這自然是大忌諱。」
誰不知道往北面私販鹽鐵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有部分轉到了北狄人手裡,這不就成了資敵?無奈這筆生意風險大可獲利更大,同時因為獲利極大,敢往裡攙和的人背景和家底也都不小。
這其中牽扯太多,聖上也不得不暫且「得過且過」,畢竟再怎麼乾綱獨斷,也沒獨斷到跟這麼多世家乃至自己的族人作對。
再說堵不如疏,聖上不能一下子禁了鹽鐵買賣,卻能悉心引導,讓西北諸國和東北的部族落得大部分鹽鐵就好,至於人家背地裡再去轉賣,好歹賣得更貴些,不讓北狄人實力增長得太快。
於是趙之楨又道:「我估摸著,如今費家在關口的那位大管事就是父皇的人。」
元春輕聲道:「邊關那樣要緊的地方,聖上怎麼不安排心腹過去如何放心?王爺不肯讓咱家的管事到關口開舖子,不就是擔心落個『監守自盜』的罪名?」
趙之楨乾笑了一聲,「我是不怕父皇多想,宮裡還有妃母替我分說呢,」說著他便惆悵了起來,「我是擔心我的好大哥啊。如今看來,也算是先見之明了。」
元春聞言心中大驚:這可是王爺頭回把自己對兄弟們的看法直接宣之於口——重要的是,他這份不滿簡直溢於言表了。
趙之楨又道:「你早看出來了不是?只是不肯多說。」
依王爺不愛說人是非的性子,毫不避諱地跟她說著親兄弟的「壞話」,又引著她說些心裡話……這是推心置腹了吧?
元春這會兒也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什麼因為一句話涉及皇子爭鬥而觸怒王爺,落得個比前世還慘的地步,真是想都別想了!
元春只得道:「我搬弄是非,您就喜歡了?」
「你會搬弄是非?」只憑朦朧的月光,哪裡看得見彼此的神情?趙之楨伸手便糊在了元春臉上,「我怎麼不知道?」
「您別把我想得太好,」元春面皮微熱,「我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也能說得這樣理直氣壯,可見是問心無愧。說起來,」趙之楨語氣悠然,「你跟旁人不一樣。」
在他心裡,劉娡和韓續都太偏心娘家了。其實偏心娘家也是人之常情,趙之楨不是不能理解。去了的劉娡不提,只說韓續嫁進來也有些日子了,掌著王府中饋,又跟娘家經常來往,消息自然靈通,可前些時候他心緒不寧的時候沒見韓續寬慰襄助,連提醒娘家都沒做到,可如今韓家處境不妙她倒先「病倒了」……
趙之楨不會抱怨自己的王妃,畢竟這是父皇和妃母指來的,但誰也攔不住他跟元春感慨,「總覺得自己這些年活得忒窩囊……」
元春抬手按住了王爺的嘴,「您信得過我,我便斗膽多說幾句。」說著便湊到了趙之楨耳邊,「您要是窩囊,已然握穩了北面大營的帥印又怎麼說?太子和大皇子……這些年又有何進益?」
太子那邊費大公子的收尾還沒掃清,又添了個逃跑的管事;大皇子倒是收買了若干士子,可若是北面鹽鐵案發,又不知得許下多少官位才能暫保平安,前提還得是聖上無心在此事上發作。
至於聖上……
元春聲音極輕,「要我說,北狄人還是時不時地打過來,南邊那位好不容易嚥了氣,西南平南王便要趁火打劫,您說聖上作何感想?」
這還是老天爺給面子,這幾年沒什麼天災。總之,您父皇活得可比您窩囊多了,坐擁天下,心想事成的時候可謂屈指可數。
話外音趙之楨如何聽不出來,他深以為然之餘還腹誹了一句:你還沒算上父皇為了帝位殫精竭慮的日子。
不過議論父皇只能點到為止,真正讓他鬱悶的還是自家弟兄,「為了個下人,居然也肯親自上門,我這個大哥啊……」
「這不正是告訴您,那逃跑的管事牽扯不小嗎?甭管您情不情願,在太子那邊看來,您沒出手堵住那逃奴,便是說您更偏向大皇子了。」元春小心翼翼道,「其實也沒冤枉您不是?真像三殿下那樣無慾無求地過日子,您可心甘情願?」
趙之楨沉默半晌,忽然大笑出聲,「知己啊。」
他閉口不提太子,可不是因為他對太子十分推崇,而是不滿到了……懶得再提起!
兄弟之間分分合合,互搶地盤都是常有的事兒。
反正趙之楨就沒想過兄弟們和和氣氣,毫無紛爭——再說兄弟們都是父皇的兒子,總跑不掉一個王爵,可王與王差別大了去了。
忠順王和慶王,就足夠對比了。
忠順王有心報復素有舊怨的榮國府二房大公子賈珠,也只敢背後用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其小家子氣讓趙之楨壓根瞧不上眼,結果戶部侍郎林海不過一封信便把這些手段化解。
換了慶王叔,甚至不用明說,只要點暗示,賈珠怕是連南下參考都沒法成行。
不過話說回來,慶王叔也絕對不會在明知賈珠是他要護著的人,還要強行出手就是了。
「讀書人哪個不想位極人臣,」這個位極人臣說得可是做權臣,趙之楨身為皇子如果坐不上那張龍椅,好歹得是兄弟坐上去之後,自己不能任人宰割,更不能時刻看著兄弟的臉色活著,「正是大哥提醒我,人善被人欺。」
之後,他把自己如何回敬大哥挖牆腳,當成笑話講給元春聽。
只要在他眼皮底下,能立功的好差事沒有一樣落到他大哥那邊。當然,大皇子的手並沒這樣長,趙之楨壓制的正是給他大哥出謀劃策的那些人家,尤其是大皇子妃的兩位堂兄,讓趙之楨磋磨了好一陣子。
元春聞言撫掌笑道:「難怪!我說這大半年大皇子怎麼只打算給柳桓說親呢。」
在此之前,只要稍微跟王爺走得近一點的臣就難免讓大皇子「結交」一回,出挑的年輕武將就更「難逃此劫」了!自己娘家的兩位哥哥,還有柳桓都在此之列。
「就這一件事,他如今也是無心計較了。」趙之楨輕聲道,「剛剛他親口跟我說,他也是情非得已。」又特地為元春詳細解釋了起來,「他那些伴讀侍衛先後都得了好差事,自己的勢力能建立起來,多虧了朝中幾位老人家——這些老人家跟皇后的娘家可不太對付。昨天幾位老人家家裡都派了人,讓他出面放跑那個太子家的管事。」
聽到這裡,元春再次堅信那管事知道的東西非同小可。她也歎息道:「當年拿了人家的好處,如今到了還人情的時候,哪裡拒絕得了。」
趙之楨頷首道:「大哥說此事牽扯太多,能躲則躲,躲不掉也少攙和,再說父皇的心思誰也猜不著。」
聖上可是在一眾出色的兄弟間脫穎而出,面對偏心至極的父親還成功奪得了帝位,現在大皇子與太子相爭,聖上怎麼會一無所覺?但奇怪的是,聖上到目前為止都是坐視兩個兒子勾心鬥角。
在元春看來,聖上分明是在磨練兒子,但他究竟屬意哪一個,尤其是「磨壞了」的兒子他打算怎麼處置,元春心裡可真是沒譜。
她深知王爺贏得了最後的勝利,可……期間不可能沒有一點彎路。
此刻趙之楨又忽然道:「嘿,平南王!」
從當初費大公子到現在這位管事,背後都有平南王的手筆……平南王打得
是「改天換日」的主意,最差也得是「開疆拓土」,原本大皇子絕不會姑息身後與平南王暗中有聯繫的手下。
當平南王目標先落在太子身上時,雖有不分輕重,不顧大局之嫌,但大皇子的態度還是微妙且曖~昧~了起來:那股子順水推舟的意思,趙之楨自認絕不會看錯。
說起來,太子吃癟,只要想想,趙之楨自己都生起幾分快意。
太子生來的確高人一等,但也不用始終帶著俯視眾生的態度與兄弟們往來不是?
趙之楨在一眾皇子之中算是難得的好脾氣好涵養了,卻也險些連兄友弟恭都裝不下去。他跟大皇子和十四皇子都有齟齬,但無論勝敗都是兄弟親自上門討說法或是乾脆地認輸賠不是,唯獨太子那邊毫無表示……哪怕費大公子險些給趙之楨惹出大麻煩,太子依舊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偏偏太子還說過「七弟是自己人」……這話誰信誰蠢!
虧我當初待你比待親哥哥還真上幾分,趙之楨心緒難平,卻開口提醒元春,「讓你娘家兄弟都小心些。平南王再妙計無雙,父皇也必有應對,別在這個時候沒眼色。」
元春聽得出王爺聲音有異,「早上我就打發人去說。」
想起太子,趙之楨也沒了「聊~性」,「睡吧。」
元春應道:「是。」說著,伸手攬住趙之楨的腰身。隔了會兒,她猜了下王爺的心思,又勸了一句,「問心無愧便是。」
這句話還恰好合了趙之楨的心思:太子你待我問心無愧,我如此「回報」亦是問心無愧。
卻說,趙之楨與元春子夜談心,而承乾宮中聖上也拉著貴妃說話,好生排解下心事。
其實聖上也是半夜到來,見到貴妃便惡狠狠地反覆嘀咕,「愚蠢!遲鈍!愚不可及!」
貴妃扶額道:「您都罵重好幾回了。您要是沒新詞兒,咱們再好好說話?」
聖上跟貴妃哪有什麼可隱瞞的,「太子越發不像話,手下都跑出京城了,還一無所知。老大居然還跑到老七府上,這是怕老七壞事不成?小十四竟也是年紀不大,心思不小。」
貴妃道:「您也瞧瞧太子身邊那些人啊。費家那孩子出了事兒,這群人正惶惶不可終日呢,有幾個還有心思正經辦差?」
至於大皇子和十四皇子,其實都是受人所托。
提起費大公子,聖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害群之馬!」
貴妃又道:「您當初跟我說,太寵他,什麼都替他辦好,將來難成大器。有些事兒真是教不會,得他自己悟出來才好。」
我有點後悔了!聖上沉默良久,方道,「你也拿話堵我了。」
「您不是早就預備了足足的後手,不說調兵遣將,」貴妃揉捻起聖上的太陽穴,「只說慶王手下那些好兒郎已經離京了,您難道還要半途而廢?」
「嗯?」聖上驚訝道,「這你也知道?」
貴妃手下動作不聽,語氣無比無奈,「您下密旨的時候,可是我給您研的墨。」
聖上長歎一聲,「看我,都氣糊塗了。」
貴妃微微一笑,「真要我說,太子吃虧,您也該仔細跟他分說一回。您嫌他不善待兄弟,沒準兒他還覺得您偏心呢。」
太子這不討人喜歡的性情,正是聖上最大的心事。連一起長大的兄弟尚且不能好好相處,更別提那些滿肚子壞水的世家子弟以及天上陰鷙的宗室了。
聖上依舊最喜歡這個唯一的嫡子,也時刻盼著他能早日開竅……因為聖上自己就是無師自通的,他相信他的兒子也不例外。
不過貴妃可沒聖上這樣看好太子,比起吃一塹長一智,太子更像是會破罐破摔的人……事實證明,貴妃眼光極準,至少在此事上比一廂情願的聖上看得透徹。
而太子知道自己的手下逃跑且失蹤之後,暴跳如雷暫且不提,他冷靜下來的對策便是寫了手書,請七弟趙之楨幫忙找人,另外還派了太子妃的另一個哥哥前往北面探查。
趙之楨收到太子的手書倒沒說什麼,應有之義也不好推辭,不過對於這個一門心思重用費家的太子哥哥……他絕不會再盡心盡力地輔佐了。
他下定決心,再到元春的院子,便見元春一臉扭曲。他還沒開口問起,元春便和盤托出,「有人要告我娘家,說珍大哥哥熱孝期間納妾……」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