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文 / Fahrenheit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趙之楨自認他老婆都死了兩個了,這還是頭回見太子對他的婚事這樣熱心。其實主要是太子妃娘家哥哥出頭,下朝後拉著他言必稱太子打算如何如何,此人平素與他向無往來,如此熱忱,背後自然也是有些緣由。
而且這個緣由,趙之楨已經猜到了大半。正是因為他知道了來龍去脈,心情就更差了。
回了王府,他滿腹心事,卻也照例在外書房先跟兒子說會兒話。
趙晗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差,看出父王心緒不佳,自然報喜而不報憂,「有兩位媽媽教導,妹妹安靜許多。」
趙之楨擺了擺手,「只要我少疼她,她就老實些。等我離京,你幫著側妃好生看住她,切莫再縱容。」
趙晗應了:父王有言在先就好。
兒子告退後,趙之楨徑直前往元春的院子:以前還要繞道女兒的院子,如今他也懶得去了。
這會兒元春都不用耳報神,看都看得出王爺不太順心。她把人迎進門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備好了茶點,就讓趙之楨自己靜一靜——他想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總會出聲的。
趙之楨這一獨坐思量,便直接「坐」到了戌末——直到他自己也餓了,這才恍然,元春也陪著自己挨餓呢。
二人對坐用飯,一時無話。
轉眼都快到亥末,趙之楨才算緩過勁兒來,「太子忙著給我做媒。」
元春一愣:王爺肯跟自己說些朝中事,並主動提攜她的娘家,她已然十分滿足。若是前世,這些事情壓根都不敢想!不過連續娶一事,都要跟自己念叨,還是讓元春始料未及。
趙之楨說完,又一直目視自己,元春心知她必得答上幾句。在非議太子和偏向丈夫之間,她果斷地選了後者,「太子以前可沒有這樣熱心。」
趙之楨長歎一聲,「豈止是不熱心啊。」
太子在不懂事的年紀便被立為儲君,威儀早早加身,對待兄弟們倒不至於不客氣,但多年來高人一等,視弟弟們為臣僕的模樣,還是挺讓人不舒服的。偏偏大家又說不出什麼來——畢竟連聖上都沒發話呢。
對此元春也有所耳聞,前世太子被廢之時,詔書上可就有明晃晃的「跋扈」二字。元春忽然福至心靈,「這真是太子的意思?」沒人提醒,或是沒有必要,太子哪會關心弟弟後宅之事?傳出去又不是什麼好名聲。
趙之楨似乎更鬱結了,「縱然是狐假虎威,狐狸所作所為老虎也是知道的。太子妃娘家仗著太子這些年可撈了不少。」
元春也接話道:「閣老不過問?」
趙之楨竟然有些傷感,「閣老老了啊。」
太子妃的祖父那是跟李貴妃的親爹同輩,這二位都做過聖上的老師,可謂德高望重,為人處事的水平也極不一般。
聖上當然跟貴妃的爹感情更為深厚,不過太子妃的祖父卻有一點好,很能活……庇護兒孫也比李閣老長久得多,雖然老爺子因為年紀已經略有糊塗,但看在他的面子上,聖上不會為「小事」輕易處置太子妃娘家,至少大肆撈錢不能讓聖上下決心動一動這家人——須知這家人豪取的錢財可有大半進了太子的腰包。
元春也想明白了:合著您這是投鼠忌器啊……
若不是因為投鼠忌器,趙之楨都能當眾翻臉啊!他大哥拉著他在宮外絮叨,他再不耐煩卻也覺得沒什麼;你一個四品小官兒都敢給皇子沒皮沒臉地保媒,趙之楨沒拂袖而去都是涵養好了!
元春轉念一想,忽然附在趙之楨耳邊輕聲道,「您可想過,聖上聖明燭照,宮外之事他都看在眼裡,心裡又該作何思量?」
趙之楨登時一怔,雙目睜大了幾息,回過神來便猛地摟住元春,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不愧是我的女諸葛!」
話說,趙之楨頗有自知之明,本就不能長袖善舞,自然也不奢求左右逢源。因此在京城對上哥哥們,他也已少言寡語,平和忍讓為主——一來天生性情如此,二來言多必失。
只是聖上性子果決,也只面對先帝才……不得不忍,無論是宗室還是群臣,又有哪個能在聖上這兒稍佔上風,或是討得便宜?
元春這話恰恰點醒了他:他女兒趙暄屢次讓他失望,他不也始終沒有惡言惡語?只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疼她,換到他父皇那裡,道理怕也是一樣。
他自以為大局為重,和大哥二哥忍讓周旋,但看在父皇眼中卻……未必如此啊!再這樣磋磨下去,他也離失去聖心不遠了!
不過想得越明白,他也越後怕,好在現在改還來得及。趙之楨瞬間舒暢不少——他容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忍,而不是甘願去忍。
卻說太子妃哥哥有意給七皇子保媒,並非什麼秘密,至少這些日子仍舊在緊著奉承太子的賈珍,傍晚時也聽說此事,趕緊招來狐朋狗友,在酒桌間一通細細打聽。
其中一位與賈珍「愛好」相同的仁兄,在得了賈珍一個俊俏的好丫頭之後,才附耳道來,「太子妃這個表妹……純是價高者得來的。」
饒是賈珍這樣渾不吝的主兒,聞言都驚訝道,「王妃之位也敢買賣?!真是吃了豹子膽!」「好友」那一嘴酒氣噴得他皺了眉,卻也忍著噁心低聲問道,「那位爺可知道?」
「太子爺再心高氣傲,也不會閒著沒事兒打兄弟的臉,」這位又打了個酒嗝,「若不是價錢太高,我都有心替妹子謀個好前程呢。」
賈珍冷笑一聲
:太子妃哥哥還說過要幫著他為元春謀劃扶正……這是把天下人都當傻子耍啊。不過這麼喪心病狂的撈錢,最後還不是得由太子兜著。
他可得尋個機會提醒太子,順便妹妹元春那邊也得遞個信兒,榮府那邊自然也不能忘了。
賈珍當晚便帶著一身酒氣,還有微微的脂粉味兒,到了堂弟賈珠的書房,兄弟倆嘀咕了約莫半個時辰。
送走賈珍,賈珠在書房裡直接坐到了半夜:他彷彿已經看到了太子與七皇子不合,大皇子坐收漁利。太子位子不穩,顯然又是一番動盪。當然,上面還有聖上看著,動搖不了國本,但勢必會因此倒下幾家人,也會有人乘勢而起。
到時候,寧榮兩府處境可就尷尬了……賈珠思來想去,不由低聲道: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看來明年殿試之後,必得謀求外任了。
卻說賈珍第二天便打發尤氏到王府說話,他生怕尤氏說不明白,還特地寫了封短信叫她轉交。
尤氏只聽老爺的叮囑,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見到自家姑奶奶,都沒寒暄幾句便把信箋交出。
而元春幾乎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後更是鄭重道,「珍大哥哥的心意,我記下了。」
等尤氏告辭,元春便在案前凝神臨帖,足足寫了大半個時辰,她才覺得自己心緒漸平。直到暮色四合,好不容易盼回了趙之楨,她連寒暄都省了,行禮後就把賈珍的親筆信塞進了趙之楨的手裡。
趙之楨其實是個直脾氣,因此但凡要緊的事兒,她從不繞彎子。
趙之楨捏著薄薄的信箋,那張還算白皙的臉,幾息之間便染上了「紅暈」……這回他可真是氣著了:欺人太甚啊!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容讓,實在是可笑至極。
元春見狀,趕緊端上備好的溫茶,又送上新醃製的豆腐乾,看著趙之楨把茶水一飲而盡,還把豆乾咬得嘎吱作響……她忽然覺得王爺生氣起來……有點孩兒氣……
她立即垂頭,生怕趙之楨一個餘光瞥見她嘴角的那點子笑意。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趙之楨臉色舒緩了不少,卻難免跟元春道了幾句氣話,「妃母為了弟弟,把我賣了一回,太子為了銀子,竟又想賣我一回,合著我就這樣好欺負。」
這個妃母說得當然是淑妃了。
元春哭笑不得,「您還想聽我勸您,馬善被人騎嗎……」
趙之楨也氣笑了,「這話也就妃母和你能跟我說說了。」這個妃母自然指的是貴妃。
元春撫著趙之楨的胸膛,一個勁兒地給他順氣,「恕我多句嘴,您是帶兵多年的王爺,那些人若非走投無路,怕也不會招惹您的。」
趙之楨默然:他也承認,怒意滔天的時候腦子真是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大約也就倆字,你敢?!
讓解語花恰到好處的一番安撫,他又有點後悔,這火發得有點不值啊。
不過他也沒急著回話,只是摟著元春思量了一會兒,才幽幽道,「來而無往非禮也。」
說起這個,元春也鬱悶了起來,「這話我也就跟您念叨念叨,您拉扯了我侄兒蓉哥兒,珍大哥哥此番算是回禮了……可歎我璉二哥那邊,半點動靜都沒。」僅僅只是口頭上謝過了王爺,然後就沒了……平素你們原來都是這樣為人的?
元春樂於提攜娘家哥哥們,可提攜之後也得記得給她長臉啊……
元春臉上的不滿也算一目瞭然,趙之楨也勸道:「賈璉才二十出頭吧。」
賈璉確實年輕,可伯父賈赦呢?伯母邢夫人呢?向來會來事兒的嫂子鳳姐兒呢?長此以往,習慣成自然,不給好處怕是還得落埋怨……
元春也長歎了一聲:她和王爺究竟誰的親戚更坑人一點,還真挺難說。
其實榮府長房還不至於這樣短視,賈赦可是吩咐過邢夫人,讓她記得謝過王爺,但怎麼謝賈赦可沒細說。
以邢夫人的摳門,她可不捨得送銀子出來,同時心裡還安慰自己:送錢太俗了,王爺肯定看不上。再說賈璉又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將來發跡了她也未必能沾上什麼光,哪裡比得上「手握銀錢心裡不虛」?
鳳姐兒倒是想著好生奉承下王爺,然後跟姑奶奶元春多親近親近,可她跟王夫人一樣,把自己的私房都投給了叔父王子騰,目前手裡很不寬裕,再說賈璉陞遷的用度,她覺得理所應當要從公中出……
萬沒料到這筆錢邢夫人不肯出,婆媳倆便這樣僵持住了。鳳姐兒越發暗下決心,勢必要從邢夫人手裡拿回管家之權。
偏偏賈赦和賈璉對此一無所知,當然就此讓元春心裡也存了點芥蒂,他們就更不知曉了。
作者有話要說:據說男主不開心,大家看得就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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