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 另一種人生（一） 文 / 山重水復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正是招收弟子的好天氣。
身為掌教的首席親傳大弟子,雲舒鴻自是不需要事必躬親,即使是五十年一次大規模招收弟子的重要盛事,他也不必親自帶隊去各城鎮招收弟子,只要在身負重任的師弟妹們下山之時露一面，做出寄予厚望祝一路順風萬事成功的姿態就好。
至於閉關裝烏龜,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因為那個他必須顧慮,必須躲災的對象早就已經死了。
在十一年前,身殞於走火入魔。
還真是最不適合她的死法。
因對洛可麗的印象還停留在「只會浪費資源的刁蠻掌教之女」上,雲舒鴻在聽說她死於修煉不慎走火入魔之時還愣了片刻,目瞪口呆的傻乎乎蠢樣實在是毀形象。好在他收聽傳音符時還在洞府之中，萬幸的保住了溫潤睿智的形象。
不過,為了確定不是被戲耍了，他還是趁夜偷偷的飛去墓塚查看了一回。
因一鼓作氣足足閉關了五年，並沒有空閒及時查看傳音符，所以他應該是錯過了對方的葬禮。如果這事的確是真的話。
然而當看到刻著「洛可麗」三個字的墓碑時，雲舒鴻心中頓時無比的輕鬆，但緊接著又莫名一痛，奇怪的感覺讓他下意識面色詭異的迅速遁走，沒再停留半刻。
然後當第二天他出現在洛慕安面前時，已經可以難掩悲傷的勸慰師尊節哀，端的是一副尊敬師長愛護師妹的完美模樣。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他曾與洛可麗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敵人。
看著他打著為師分憂的幌子親切和善的叮囑師弟妹們下山之時注意安全，不可貪玩延誤正事云云，又慷慨大方的掏出丹藥靈石甚至法寶趁機收買人心，李夢遙暗暗搖頭又點頭，只能暗讚一聲後生可畏。
不過，雲舒鴻若是能成為下一任掌教的話，他樂觀其成。比起痛失愛女有些一蹶不振的洛慕安，以及仍在閉關的洛慕寧，雲舒鴻的行事作派才更符合一教之掌的風範。雖然目前他的修為的確不夠高，但貴在他肯努力悟性又不差，進階只是遲早的事，也許他可以幫他一把……？
李夢遙困在元嬰後期已經很久了，一百年內再不進階恐怕就只能油盡燈枯，不得不無奈坐化了。所以修的是善德道的他對掌教之位不僅完全不感興趣，而且還樂於提拔小輩結些善緣。萬一能在行善積功德的過程中有所領悟進而摸到進階的邊兒，便是賺大了。
雲舒鴻完全不知便是這幾刻的工夫，竟就得到了一位峰主的支持，在攀登青雲之路上得了一極大的助力，仍是面容和藹的聽著興奮的師弟們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時不時傳授些自己的經驗講講在山下遇到的趣事，氣氛異常融洽。
此次擔任總領隊的師弟得了雲舒鴻贈予的法寶喜得嘴都合不上，正翻來覆去的研究琢磨，更不會不識好歹的在此時打斷提醒他們該下山了之類。
好在雲舒鴻行事有度，抬頭看了看天色便主動提醒師弟妹們該下山了，然後看著他們意猶未盡的閉上嘴，乖順的跟他再道一次別，戀戀不捨的下山去了。
本是暗中各顯手段極力爭取的好差事，最初也躍躍欲試的急著下山，可被雲舒鴻這麼一送，這些弟子們心中竟都有些嫌棄起這被各峰搶破頭的好差事來了，隱隱還有幾分恨不得不去留下來繼續跟大師兄暢談的惋惜不捨之意。
雲舒鴻拉攏人手段之高，由此可見一斑。
上輩子洛可麗只以為全靠她時常施以恩惠方得到眾人死心塌地的追隨，心中鄙夷不屑又自得萬分。殊不知那些小恩小惠又怎能贏得長久的人心所向，十之有九全賴雲舒鴻從中周旋拉攏，才能收服積攢了如此龐大的勢力。
雖然洛可麗身上有諸多缺點，但在挑選伴侶上眼光卻當真是極好的。
眼見方纔還嘰嘰喳喳沒完沒了的弟子們在雲舒鴻三言兩語之下便重新端起了修仙範兒，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向山下而去，李夢遙再次暗暗點頭，確認自己的眼光不差。
「雲師侄，可有空聊聊？」
靈山派地界內數十城鎮，早已得到消息的鎮長們領著無數鎮民跪拜在地，無一人敢因等待已久現出一絲不耐。
對這些凡人來說，修仙便是成仙，無論修為多麼低微，於他們來說都高如天上雲，是只能仰望的存在。除了敬畏，除了順服，再不敢有其他情緒。
而其中那些懷抱著野望的人們更是為了被看中而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甚至唯恐表現得不夠好而失去機會。
殊不知，縱然表現得萬分謙恭乖順，亦不及資質上佳來得有用。
天道不公，資質天定，若無奇遇，有些人品德再好亦一輩子無法得登修真大道。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看著雲頭下的人海，芙蕖惋惜的歎息。
以她的修為目力，自是一眼就將下面眾生的資質看個通透，竟無一人身具上佳資質，最好的也不過是三靈根，若是悟性欠佳便連內門都進不去，實在可悲可歎。
所幸，斷情樓的弟子們已經不會像過去一樣再因資質不好而鬱鬱不得志難展歡顏了。
感謝天降轉機！
雖然人是不靠譜了點兒，萬幸功法卻是一等一的實用。
凌霜也同樣向下看去，極佳的目力幾乎能讓她看清每個人的臉，目光突然一凝。
看到了……熟人呢。
果然重回故地總是會有收穫的。
一直悄然注意著愛女動向的楚鳳眼珠一轉，目光亦精準的落到那人身上，微現訝異之色。
小孩子？
王狗蛋今年十歲了，生在小鄉村的他本來不會知道有什麼仙門招收弟子的事。但祖上積德，他家舅舅兩年前到鎮上的大戶人家做工，聽說了這件事立刻跟他爹娘商量好了將他接來，只盼著他萬一有大造化能夠被仙門挑中帶走，到時一家就能雞犬升天了。
對長輩們懷抱著的美妙夢想，王狗蛋沒什麼想法，運氣好就邁上大道，運氣不好依舊回村裡過普通人的日子，兩者對他來說還真是沒什麼分別。
這份寬廣豁達的心性對一個孩童來說實在難得，而他恰好也正是數百人中唯一的三靈根者。就算入不得內門，也是一定會被挑走的人選。
更何況，他現在也許還有更大的造化。因為一份他所不知道的「前世」的善緣。
紅衣烈如焰，青絲柔如水，嬌顏美如花。
她就這樣姿態優雅從容的翩然自九天降下，輕飄飄的好似一片羽毛，卻重重的落進了觀者的心裡。無論男女老少，呼吸均為之奪，心醉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他們的眼裡再無天地，唯此一人。
然而她的眼裡，卻並沒有映出任何人的身影。哪怕她用這張姿容絕世的臉一步一步靠近，像要垂青於你，下一刻眼前卻只餘翻飛的紅色裙角。那顏色明明艷如烈火，在你眼中卻如落輝灰燼，撲天蓋地的絕望自上壓下，如泰山壓頂，不堪重負，卻捨不得放棄。
真正獨一無二的，任是無情也動人。
「王茂？」
她的聲音正如她的人，初聞便覺清靈悅耳，卻抵不住那透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狠狠打了個哆嗦，王狗蛋茫然的張嘴啊了一聲。
此時此刻，他仍然無法自這超乎想像的奪魂美麗中回過神來。
就算當他日後在修真界混得風生水起，他依舊無法忘懷今日所感受到的震憾。
他真的是對修仙無所謂的。
本來，是這樣的。
然而在看到她的這一刻，他突然改變了想法。
他想要修仙，想要……離她近一點，想要……站在與她同樣的世界裡。而不是像這樣即使相隔不到半尺，卻遙遠得遠勝天涯海角，只能卑微的在塵埃裡仰望她的衣角。
小小的孩子，還不知戀是何意，慕為何感，卻已經深深的嚮往起眼前的女子所在的世界。
最初，只是想要靠近。
而這，是一切的開始。
卻也是一切的終結。
對大名王茂的王狗蛋來說，與凌霜的相遇是他此生最大的幸運，但同時也是他最大的不幸。
因為他今生將會在漫長的修仙時光裡，細細的體會兩人之間的溝壑有多麼的不可逾越，眼睜睜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高不可攀。最後竟是連看見她身影的機會都失去，只能獨自苦澀的感受何為蝕心之痛，何為剝魂之苦。
人生若只如初見，他甘願終生只為一普通凡人，無緣修仙，短短數十載，生老病死，早早的自迷夢中解脫，而不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她們，他們都會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