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已經結束（上） 文 / 山重水復
凌霜直到死後才知道自己的一生其實是兩本書。
一本《書》，一本《第一世》。
《書》中，她的童年一如她曾經所經歷過的一般貧窮困苦，就算她拜入靈山派，情況也沒有改善。因為臉上的大塊黑斑胎記，被排斥欺負；因為靈根資質不佳，被鄙夷踐踏。直到一年後她機緣巧合吞下一棵洗髓草，才得以改善體質，不僅去掉了臉上難看的胎記，更提純了靈根。從那時起，她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不再是被欺凌踐踏的小可憐，而是「金手指全開萬人迷女主角」（雙引號內為書中所用字眼，凌霜最開始不懂，慢慢看慢慢琢磨就漸漸懂了。以下用法同。），裙下拜臣無數。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靈藥靈器靈寵等好東西被師父師兄師弟聖子魔師路人甲乙丙丁爭先恐後的一股腦塞給她，還不求回報甚至唯恐她不要。而且，她的運氣也好到逆天，困難的時候有人幫，危機的時候有人救，就算不小心陷入險境，也往往會有奇遇。因此，除了總是被雄性生物推倒「xxoo」之外，她幾乎是異常順利的一路走向頂峰，最終得道飛昇。
當翻完《書》最後一頁，凌霜只覺得荒謬絕倫。世間怎麼可能會有氣運如此強大的人？即使那人是自己，她也覺得不敢置信。先困苦悲慘，後幸運萬能，反差極大的際遇突然轉變得如此快如此輕易，簡直太不合常理了，甚至只能用恐怖來形容。
再對比她真實的經歷，更讓凌霜覺得書中所寫如癡人說夢般可笑。就算是讓她自己來臆想，也絕對無法達到這般神奇的地步。
特別是書中關於靈山派掌教之女洛可麗的描寫，讓凌霜簡直想要問一問寫書之人到底與洛可麗有什麼深仇大恨。
在書中，洛可麗是一個空有美貌和資質卻不努力上進且心思惡毒的女人。在凌霜變美之後便因嫉妒處處刁難，更在撞見心悅的魔師親吻凌霜之後恨上了她，挖空心思折磨陷害，卻適得其反讓凌霜獲得了他人更多的喜愛和維護，更讓凌霜堅定了向頂峰攀登的決心。而洛可麗卻因屢次對凌霜出手狠辣，惹怒凌霜的愛慕者，下場極慘，不僅被心愛的魔師廢去修為，更被信任的師兄毀去靈根，甚至連魂魄都被煉化，再無轉生可能。
看完這本《書》，凌霜便斷定將她的魂魄帶到這個除了兩本書之外空無一物空間的傢伙在戲耍愚弄她。因此便不願如對方的意去碰另一本《第一世》。可是，她不想碰，手指卻突然自己動了，不僅拿過那本《第一世》，更一頁一頁的翻開來將內容呈現在她眼前。即使她想閉上眼不看也不行，一字一句通過她閉不上的眼睛鑽進她的腦中，逼迫著她一節一章讀下去。
最初凌霜十分抗拒，但是漸漸的不用逼迫她也自願的開始閱讀。原因無他，這本書上所寫的正是她真實的一生。
被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一生。
雖然拜入靈山派，卻連法訣都學不到，更別說該發的丹藥和靈石都被剋扣得幾乎沒剩下。
本該被她得到並改變她命運的洗髓草先一步被他人采走，她依舊是只靈根雜資質差的「醜小鴨」。
唯一對她有好感願意幫她教導她的內門師兄突然閉關，她只能獨自研究揣摩著修煉，幾次險些走火入魔。
好意救人卻慘遭蹂躪，更因容貌醜陋在事後被鄙夷厭惡。
破身之後屢屢遇人不淑，他們貪戀她的身體，卻鄙薄嫌棄她的樣貌。雖然屢有轉機，卻屢遭破壞。漸漸的，她開始為增強實力不再任人欺凌變得不擇手段，甚至墮入魔道，成為魔修。
最終，剛剛結丹的她喪生於洛可麗的寵物口中，一身修為助它成功升階，多年辛苦為他人作嫁。
雖然凌霜不想相信書中所寫，但這上面書寫的每一個字都如此真實，與她的人生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呵……呵呵呵呵……」看完最後一個字，重獲身體控制權的凌霜單手捂著眼睛低低的笑出聲來。
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笑聲頓時在空寂的空間裡迴盪。
原來，她這一生就是一個笑話。一個為了滿足洛可麗被害妄想，成全她陰暗卑劣心思的大笑話。
不對，那個根本不是原來的洛可麗，而是一個自「現代」「穿越」而來的女「大學生」。一個自詡聰明勤奮善良平等，從一開始就視凌霜為死敵，將自己放在「女配」受害者地位的「現代人」。
明明佔了洛可麗的身體，卻連一絲愧意心虛也無，用得萬般心安理得；明明凌霜從未傷害過她，她卻借掌教之女的身份暗中授意外門管事刁難剋扣丹石，只為阻撓凌霜修煉；明明洗髓草對天生靈根資質奇佳的她沒什麼用處，卻怕凌霜得到改變命運的機會而先一步采走毀去；明明那位內門師兄只是教了凌霜幾個基礎的法訣，她就急忙送靈丹給他，既得人情又令他閉關突破，無法再教導凌霜。
這位洛可麗不僅將卑鄙的行為視為防患未然，還常常「羨慕嫉妒恨」凌霜在《書》中的桃花運、靈藥靈器靈寵和奇遇。她甚至還鄙夷凌霜根本未曾付出努力，單靠美貌和身體就能得到眾人幫助爬上頂峰的「女主角光環」和「金手指」。
出於陰暗的不甘和嫉妒，洛可麗拚命「忽悠」掉凌霜的桃花運，仗著「劇情」先知搶奪本該屬於凌霜的靈藥靈器靈寵和奇遇，冷眼旁觀她被欺凌蹂躪，甚至樂於再狠狠踩上一腳。
但即使追隨者眾多，寶物在手，修為高深，洛可麗仍會因為凌霜得到一件下品靈器而嫉妒，更會因為凌霜小小的突破而恐懼，似乎凌霜下一刻就會出手弄死她似的。甚至在間接逼凌霜墮入魔道後仍不放心，時刻怕凌霜「女主角光環」「金手指」大開，翻身變強之後對她不利，一定要凌霜被踩踏成泥死無全屍才能安心。
至此，「女配」翻身逆襲成功，「女主」「炮灰」連渣都不剩。
「你嫉妒嗎？你不甘嗎？你恨嗎？」
就在凌霜狂笑不止的時候，一道陰沉霸道的聲音如晴天霹靂炸響在耳際。
柳眉一皺，凌霜陡然止住笑聲，冷聲問道：「可是此間主人？」
「小丫頭，你想要回屬於你的一切嗎？你想報仇嗎？」不答反問，聲音隱含不悅。
經歷苦難血腥的凌霜連眉都沒皺，只是不答。
「難道你不怨不恨？」對方似乎好奇了。
「成王敗寇而已。」凌霜臉若寒冰。
《書》中她是「女主」，所以她萬事順逐，最終得道飛昇。
《第一世》中「穿越」來的洛可麗是「女主」，即使她以「女配」自居，卻無法遮掩「金手指」的萬丈光芒。
若是從前，凌霜的確會怨會恨。但在魔道中打滾廝殺多年後，她已經學會豁達一些，不過分在意得失。因為魔修的世界只有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如果不夠強，今天屬於你的一切必然無法保有。若你足夠強，不僅可以保有原有一切，更可以得到別人的一切。
無論機緣，氣運，心計，還是武力，都是實力的一部分。而洛可麗對「劇情」的先知未嘗不是一種優勢，所謂的「女主角光環」和「金手指」更令她擁有了可怕的氣運。因此輸給這樣的她，凌霜真不覺得如何委屈。
雖然方才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間，凌霜的確情緒失控，但短短時間內她就已經調整好心態，自然不會被這道不知是敵是友的聲音牽著鼻子走。
「你當真看得如此淡？那方才為何狂笑？」對方濃濃的置疑透過聲線清晰的傳遞出來。
「這兩本書都是笑話，我為何不能發笑？」凌霜不僅不承認失控，更挑眉反問。
《書》中大半篇幅都在寫推倒「xxoo」之事，修仙的艱難幾乎完全沒有描寫，得道飛昇仿若探囊取物，容易得可笑。也因此令那個洛可麗以為凌霜全靠幫忙無一絲努力，對她百般輕鄙。
《第一世》中洛可麗視凌霜為生平死敵，自以為只要不傷對方性命便不算違逆本心。而且她所做的一切事都只為自保，是逼不得己的。殊不知，天道好輪迴，因果終有報。無論是推波助瀾還是冷眼旁觀都會惹來心魔，而她本是半路「穿越」而來，對修道之事一知半解，又把大部分心思都花在如何對付凌霜身上，心魔深種而不自知，更沒有及時化解。因此，除非所謂的「女主角光環」和「金手指」能開到逆天弒神的地步，否則飛昇之時的天劫必定會令其隕落。
修仙，修身亦修心，修為再高深，心境跟不上終是難成大器。
比之《書》中「聖母小白花」般太過寬待他人被譏諷「偽善」的凌霜，《第一世》中自詡真性情卻做盡陰暗之事的洛可麗在心境上早已落了下乘。或者更確切的說，直到凌霜死去，洛可麗的心境其實從未進步過。
在洛可麗剛「穿越」過來就將自己定位為「配角」，將凌霜視為死敵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陷入了偏執的怪圈。比如，每次她搶奪本該屬於凌霜的東西成功後，在喜悅之餘總會生出一絲恐懼。她害怕凌霜下一次會贏，會得到本就該屬於「女主」的東西，一舉翻身成功。然後就輪到「配角」失去一切，回歸原本的「劇情」。洛可麗擁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就越多，所以她拚命破壞拚命搶，一邊樂呵呵的以「攪屎棍」調侃自己，一邊刻骨的恐懼著。即使她全無自覺。如此惡性循環，她的心境又如何進步。
想到這裡，凌霜又翻開《第一世》的最後一頁看了看，然後滿意的合了上書。
果然，結尾根本沒寫明洛可麗是否飛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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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柱形的強烈白光直衝九霄，幾乎刺瞎觀者的眼睛，但是走在眾人最前面首當其衝的洛可麗卻仍睜大著眼，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狂喜又似哀絕，複雜得令整個面部都扭曲了。清麗無雙的面容頓時猙獰得令人無法直視。
白光漸漸消散，身形巨大渾身雪白的白澤高傲的仰起頭，一雙充滿智慧的深邃眼眸望向了自己的主人。
在幾乎可以匹敵九天神獸的威壓面前，很多修仙者支撐不住丟臉的跪趴於地，一部分咬牙硬撐卻已汗如雨下。而極少數的強者，比如洛可麗的道侶雲舒鴻，只是感到了些許不適。
「麗兒，恭喜你！白澤進階了！」他以為洛可麗許久不動是因太過驚喜而一時恍神，便走上前去溫柔的撫向她的後背，意圖令她回過神來。
不想，他的手還未碰到洛可麗，她就已經猛然衝向白澤。
不，她衝向的不是白澤，而是白澤蹄下的一件碎損得不成樣子的靈器。
雲舒鴻微一皺眉，有些困惑她如此重視剛才被白澤吞下的那個女魔修的靈器做什麼。
「是她！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捧著幾乎看不出原樣的靈器翻來覆去的看，洛可麗喃喃自語著，狀若瘋癲的模樣詭異非常，令人全身發寒。
「麗兒，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別嚇我……」雲舒鴻大驚失色，驚駭的奔到洛可麗身邊，將清心訣一次次打入她的腦中。
「她終於死了！她竟然死了！……」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洛可麗的臉上突然流下兩行清淚，顫抖的手仍死死抓著靈器的碎片不放。
誰死了？竟會對麗兒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雲舒鴻滿心困惑，卻知此時並不是問的好時機。他只能將懷中顫抖的嬌軀抱得更緊一些。
被主人完全無視的白澤微微側了一下頭，耳朵動了動。
從遠處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天際漸漸浮現一片陰霾，似有一場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全文完）
——《第一世》節選（作者：山重水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