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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送婦 文 / 秀才娘子

    且說沈觀察給守中送了美嬌娘過來,容娘正自詫異,旁邊婢女卻歡喜道:「娘子如何不喜,沈觀察乃是城中最大的官兒。他肯送小娘子給將軍,自是十分看承之意,娘子須得親去迎進來,方顯賢淑之名哩!」

    容娘心中苦笑,卻不曉得此沈觀察如何為人,總不好得罪郎君上司,說自家傲慢。容娘看著婢女歡天喜地模樣,便吩咐她去引了那小娘子進來,順便散了銅錢,打發送人來的幾人。

    那小娘子果然青春美貌。但見她細肌嫩膚如冰如玉,杏眼含情如春色滿園。最是那纖腰款擺,裙裾微動,如微風拂過水面,帶起一絲絲漣漪。

    小娘子忐忑的覷了面前娘子。娘子臉色不甚紅潤,微露病容。容顏雖麗,並不出奇。一雙眼睛看似清澈,卻混不似那少女的不知世事,倒似歷經風霜之後的澄澈。

    小娘子趕緊低了頭,心裡有絲絲寒意浮起。歡場出身女子,只求覓得靠山,免了拋頭露面,賣笑求生。她是機靈人,不然不會被沈觀察瞧中,送給赫赫有名的徐將軍。察言觀色是妓子本色,主家娘子不甚歡喜,只一眼便可看出來。

    果然,娘子淡淡的問了她的名諱,曉得她叫麗娘,便叫婢女帶了她去一邊廂房歇息,不再理會。

    麗娘亂世中見慣了風雨,心中不以為意。大戶人家娘子面上賢惠的盡有,背後歹毒害人的亦多。這個娘子面上清淡,不定便能容下她去,也未可知。

    只是徐將軍乃朝廷五品官員,宅中如此簡樸,倒是叫她有些驚訝。沈觀察亦是臨時住所,卻是這城中第一富麗堂皇之處。

    住的幾日,麗娘便曉得將軍宅中生活樸素,娘子閒暇不是做針線便是看書。所看史書全不是她所擅長,她這麼一個伶俐人竟然搭不上話去。

    麗娘默默的立在一旁,不再存心討主婦的歡喜。她一心等著將軍歸來,若能討的將軍歡心。佔據一席之位也是有的。

    誰料這日將軍歸來,已是夜深。她迷迷糊糊的聽見聲響,心中激靈,便留了意。那邊屋裡些許言談幾句,將軍的聲音很是低沉,那主婦隨意應答幾句,卻比白日多了幾分親暱。接著她聽到主婦喚熱水,許是擦洗一番,便即熄燈入睡。

    麗娘見一時不得近身,也少不得做了小。如婢女一般服侍在側。

    將軍五官深邃,身量高大,一身氣度,冷冽威嚴,叫人不敢輕易近身。他的衣著亦不講究。半舊的袍子卻穿得磊磊落落,形容不俗。

    原來世上果真有此英雄,混不似那些徒有其名、混跡風月場中武夫!

    麗娘暗暗心折。每日晚間,她便在外間暖閣榻上歇息,替換了娘子婢女的活計。裡頭夫妻說些家常話語,在這黑夜中顯得十分溫暖。將軍似有傷在身,然而這十來夜裡。也有兩夜是有床笫之歡的。那般纏綿悱惻、隱忍體貼,卻不是歡場中能見。

    麗娘暗自艷羨,竟然有些慶幸自己仍是完璧之身,不曾被人玷污。

    接連數日,將軍晨起夜歸,白日少有在家之時。偶爾得知將軍早歸。主家娘子便親洗手做羹湯,卻又瞞著將軍,似是怕將軍不喜。

    麗娘暗自心喜,她褪了華麗裝飾,清清爽爽妝扮候在一旁。給娘子與將軍添飯。

    她著意要在將軍面前露一回臉,卻不料將軍目不斜視,只看了一眼桌上飯菜,皺眉道:「你又下廚做甚麼,不是叫你歇著麼?」

    娘子抿嘴一笑,眼中有被識破的嬌羞,略顯單薄的臉上卻籠罩了一層淡淡光芒。其時容貌,奇麗無比。

    麗娘看得出神,不妨將軍一時飯畢,對欲擱下碗筷的娘子道:「再用些。」

    婢女被麗娘說了好話退下去了,此處只有麗娘侍候。麗娘彼時正在發呆,卻未聽到將軍話語,臉上只是怔怔的。

    徐守中瞥了一眼不甚機靈的麗娘,因入眼有些陌生,便問容娘道:「你新買了人?」

    容娘正添飯,聞到此話,看了一眼一臉委屈模樣的麗娘,微笑道:「郎君怎麼忘記了?這是沈觀察送來服侍你的小娘子,名喚麗娘的便是。」

    麗娘兩眼看得清楚,娘子眼含笑意,朝將軍眉毛一揚,竟似揶揄模樣。她心中有些發抖,只盼著將軍再回頭看自己一回。

    誰知將軍皺眉,道:「若勤快些,你留著便罷;不然,添幾個錢,打發人家出去,再買便是。」

    麗娘心中如遭重捶,俏臉慘白,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自己素有艷名,重金求見者屢見不鮮。如今堪堪長成,便被沈觀察買了來送給徐將軍。不料十數日過去,他竟然渾然不記得自己!

    況如此話語,竟是要將她做婢女使了?

    美貌女子總有些心高氣傲,麗娘如此佳人,更是如此!她這一跤跌得甚重,心中只是後悔,當初便是待在青樓中,亦不少人奉承。哪似如今賣了身,性命握在人家手裡!

    麗娘悲悲慼戚,那邊容娘卻對守中道:「到底是沈觀察送來,不好駁人家面子。若是郎君識得青年才俊,好生嫁出去,方才對得起觀察美意。」

    徐守中便不放在心上,只叫容娘少操些心。

    容娘早就不操這份心了。初時收到這小娘子,心裡自然吃味。然幾日過去,郎君竟似渾然未覺家中有如此佳人。她心裡的醋意漸消,只當這小娘子是婢女那般人物,任她怎樣耍心思,左右入不了郎君的眼。

    麗娘卻心有不甘。這日夜間,她算準了將軍歸家之時,便在屋中操起了琴。琴聲淙淙,如訴心意。

    外頭將軍大步走入,忽而頓住。麗娘心中激動,手下卻強自鎮定,將琴彈得越發悠揚。

    「誰在彈琴?娘子體弱,須得早睡,不堪嘈雜。去叫她停了。」

    琴應聲而斷。

    容娘看著麗娘一日日消沉下去,心中亦有些憐憫。她存心在合肥尋個好人家將麗娘嫁了,卻苦於自己初來乍到。對此地十分生疏。

    孰料老天爺幫她,這日,來了兩個意想不到之人,倒順便將麗娘之事了了。

    守中這日午時便歸了家。同時到達的還有六郎,與高九郎!

    六郎乃是回京述職,自小郡王處知曉大哥受傷,便急急的拐了道路過來相看。高九郎卻是常走各地,軍中生意也做些,恰巧便碰見了守中。

    守中與六郎相見,兄弟情深,自不待言。六郎見守中鬢邊白髮,臉上滄桑,心中暗自神傷。守中卻見六郎舉止穩重。言談大方,十分寬慰。

    九郎一旁微笑,他如今已是數一數二的富商巨賈,形容卻越發清雋,頗有些澹泊寡慾的味道。

    因他見到徐家兄弟倆彼此見過。便上前作揖道:「郡王信中說將軍神勇,以少勝多,將入侵金軍全殲,九郎萬分敬佩。郡王知我行程,便叫我帶了些藥材,望將軍不棄。若有些用處,便是九郎為國盡力了。」

    九郎說得誠懇。守中謝了一聲,便收下了。

    不料九郎再道:「郡王囑我帶了臨安擅治傷寒的郎中過來,可是將軍……?」

    守中訝然,繼而淡笑道:「如此甚好,多謝郡王與九郎美意。我倒無妨,只是賤內有些不適。正想請郎中調養。」

    六郎心中如巨雷滾過,不由問道:「大哥,容娘……?」

    守中點頭,道:「是,她在此處。」

    九郎卻微笑道:「恭喜將軍夫妻團聚。如此。郎中請的恰好。不如便請郎中問診把脈,好替娘子調養。」

    守中謝過,便叫婆子去收拾屋子,婢女自然去請容娘。

    六郎心中有萬千話語,卻不好言說。只得陪著高九郎與大哥說些時務,心中似剖做了兩半,一半在此處,官場上練就的功夫倒不致失了態;一半卻在容娘處,心中只慼慼道,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間隙處,六郎忽地想到,郡王定然早已知曉,不然怎會叫高九郎請甚麼傷寒郎中。這高九郎自然也已知道,竟只有自己,便如蒙在鼓中一般!

    已是知州的六郎心中暗恨,趙東樓,著實可惡!

    那邊郎中診脈問詢,診斷十分仔細。

    「娘子此病,乃是心中抑鬱積蓄,兼之操勞過度,寒氣入侵所致。若小的把脈無誤,娘子定然早有漏崩跡象,且小月之後,失於調養。如今寒氣深種,調養起來不甚容易。須得養心怡神,不使操勞為要。」

    守中黯然,思之草廟鎮歸家途中,容娘的崩漏之症,只當好了,卻不想種下了禍根。難怪她難上身,原來身子早有傷損。這回丟了孩子,也不曉得往後可能懷有子嗣?若不能,她必然又要傷心。

    「但請郎中開帖,替賤內調養為要。藥材無論珍稀,但有,便請郎中開來便是。」

    郎中笑道:「藥材倒並非珍稀便好。只是娘子太過心細,心中負累,身子便弱。將軍還需從此入手才好。」

    守中默然點頭。

    六郎一旁聽了,想著家中老少一大家子,心中便如弦絲微彈,絲絲痛楚不斷。

    郎中開了藥方子,議定日後回清平之後,再去替娘子診脈,方才謝過守中厚謝,行禮辭去。

    九郎亦不久留,只叫小廝將所帶之物搬進來,便待離去。

    守中待送,忽地想起一事,便問道:「九郎可曾婚配?」

    九郎訝然,笑道:「未曾。難道將軍欲替我做媒?」

    守中一笑,招了家中婆子,囑咐她帶了麗娘過來,又對九郎道:「此乃沈觀察所送。此女容貌殊麗,正好配九郎。九郎帶了去吧,不必言謝。」

    高九郎精怪一般人物,他眸中微閃,又看了看那邊嬌美的小娘子,不過一瞬,便笑道:「既然如此,九郎消受了。告辭!」

    麗娘早瞧見九郎人物,心中竊喜,忙忙的跟著去了。此後一生,她待在九郎身邊,侍候慇勤。九郎始終未納正室,她這個小婦日子十分好過。此是後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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