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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世事易 文 / 秀才娘子

    守中走後第二十八日,四爺消息傳來,他解試得中紹興府第二十五名,三十而立,成為徐府第二名在科場中得了功名的人物。

    老夫人初聞此消息,大怒。罵阮姨婆忘恩負義,攛掇使壞,罵四叔瞞著他偷偷去下場,末了又罵老節度使老來失節,生了如此小兒來堵她的心窩子。

    待四爺歸家,叩拜在她的面前時,她又收了刻薄的嘴臉,莊重的受了禮,叫人去放炮仗,散喜錢,親自領了去給徐家列祖列宗燒香叩拜。

    容娘叫廚房裡收拾了幾桌席面,到底熱熱鬧鬧的吃了酒,眾小輩敬酒恭賀,進之亦搖搖晃晃地端了酒盅,到四爺面前賀道:「四郎,阿爹今日定然高興,哥也高興,你全了哥的想頭,咱一輩人,總算有人用筆桿子得了功名了。來,跟哥哥喝一盅!」

    四爺微笑,舉杯道謝,喝了。

    四爺仍去臨安溫書,六郎已預備了舉薦書,解試一過,便可去周侗教授那處就學,預備明春的省試和殿試。

    老夫人聽到舉薦書,曉得他們叔侄早已通氣,又是鬱悶又是欣慰,歎來歎去,終究歡喜多些。大郎六郎如此能幹,各個主見強,能獨當一面,是徐府的福氣。

    守中走後第四十六日,是張教授的壽辰。徐府全家過去給教授賀壽。容娘親做了賀壽的壽桃,點了紅,又做了十斤壽麵,縫了一套衣裳鞋履,全然以女兒之禮賀之。她提前一日帶著靖哥兒回了門,幫著張夫人操持家事。

    伯文在蜀。任期未至,一家不能得歸。仲武隨著守中去了荊州,只有他的婦人帶了嗷嗷待哺的小兒在家中。

    四娘子亦同天歸家,見了容娘。憤憤不平道:「如何大郎去荊州,要拉了我家郎君同去。他去立功,要郎君去作甚?」

    容娘看了她一時,忽地笑道:「大哥與白甲。不是去立功,是為朝廷效力,此乃丈夫職責所在。四姐不必擔心,姐夫定然平安歸來。」

    四娘子臉上霍然變色,轉身離去。

    張夫人自打月娘過世,身子便一病不起。此次壽宴,便多托容娘打理。家中婆子僕人,也盡來找容娘回事。四娘子與她姨娘見到,暗地裡冷嘲熱諷。笑她一個半路義女。張狂作勢。不知羞恥。

    然張家熱鬧異常,園子裡女眷鶯聲燕語,臨安最時新的花樣衣裳。蔡家金店裡賣得最紅的款式,今日席面上好豐盛的菜餚。火腿臘肉飛禽走獸,據說多半來自徐家的莊子,張家對的好親家;外頭院子裡郎君們說些文章國事,噯歎國家不幸,遭豺狼覬覦而偏居一隅。

    徐府眾人至晚歸家,管事來稟,大郎家書來到。

    徐府眾人十分歡喜,七郎頭一個奪了,就蠟燭上融了火漆,打開一開,頓時朝容娘一揚眉,先把薄薄一張紙遞給容娘。

    容娘羞紅了臉,接過也不敢看,只好立在一旁聽七郎讀守中的家書。

    問老夫人與徐夫人安,囑咐七郎不得輕舉妄動,要報國須得待他歸來。告誡家人勿得張揚,慎言慎行。他一切皆好,無需掛念。

    舒娘對這個大哥極為好奇,聽得很是專心,不想短短幾句話便已讀完。她還當七郎漏了紙張,便接過七郎手中的信封抖了抖,再無。

    兩位夫人已經十分滿意的各歸各位,說起今日張家見聞來了。

    玉娘帶著靖哥兒上了老夫人的塌,玩起了雙陸。

    容娘輕輕地告退,至遊廊時,舒娘忙忙地趕上來,挽著她的手笑嘻嘻道:「大哥定給嫂嫂寫了一封極長的信,讓我也見識見識唄。」

    容娘曉得她好奇的心性,也由著她跟來。

    守中給容娘的信全文如下:安好,勿念。多吃些,養好身子。

    字不大,一張紙上便是兩行,另有一行是稱呼。

    舒娘不可思議地長大了嘴,瞪圓了眼,結結巴巴道:「甚……甚麼家書嘛!」

    卻見容娘帶了恍惚的笑,坐在燈下,眼中水波流轉,捏了針線,卻久坐不動。燭光明亮,映得她臉上肌膚剔透,溫柔婉轉的側面,令人見而忘俗。

    「嫂嫂,怪道大哥待你那般好,你……你可真是美哩!」

    舒娘不由自主說道。容娘不解其意,揚眉探詢。

    舒娘認真道:「每每婆婆要訓你之時,大哥總是將你遣走,他自己三言兩語便將婆婆的話堵了回去。嘻嘻,婆婆可氣了,我瞧著她是嫉妒大哥待你那般好哩!」

    容娘聞言,便啐了她一口,笑她不正經。

    守中走後第五十四日,八斤來信,道臨安米價漸漲,可屯糧矣。

    繼而市井傳聞,荊湖路匪人甚眾,窮凶極惡,佔十二縣,建三十六寨,朝廷招安失敗。

    井巷議論紛紛,有憂心忡忡者,懼那匪人來犯,闔家遷往臨安,賃了天子底下屋子住了,好借官家威勢,保自家性命。

    有人偷偷在家中挖地窖,先藏金銀,後藏米糧。

    有人嗤笑,荊湖路據此隔了江南東西兩路,逃個鳥。

    有人靠了牆曬日頭捉虱子,家無片瓦,若匪人來了,頂個鍋蓋跟著匪人搶碗飯吃。

    容娘回信,臨安鋪子裡的米面可由八斤做主賣掉,清平暫不運糧過去。

    同時,容娘撥五百貫與富貴,囑其自建糧倉。

    守中走後第七十八日,朝廷再征版帳錢,已供軍中開銷。其中兩浙路承擔最重。市野嘩然,百姓倉中再刮一層糧,窮者僅靠糠皮飽腹。

    幸得兩浙路雨水均勻,幾歲收入頗豐,不然無可過冬。

    清平靠稻麥收入,民眾小富,堪可應付。

    金銀價一日貴過一日。一時蔡家金店生意興隆。

    容娘囑咐管事,家中一應開支,盡用交子,銅錢留庫。不可動用。

    守中來信,安好,勿念。並無隻字寄予容娘。

    容娘回房,鬱鬱寡歡。

    舒娘安撫。道大哥當心中惦記,嘴上不說罷了。

    兩情相悅,自然盼朝朝暮暮。若朝暮相守不可得,鴻雁來往亦可一解相思愁緒。

    容娘明明目露憂色,苦笑道:「若信愈短,戰事則愈凶。罷了,他有心報平安,定然無事。」

    回信,容娘照守中模樣回了兩句話:家中安好。郎君保重。

    老夫人點頭讚許。稱郎君在外。家中不應以瑣事溫情拖累。

    舒娘欽佩。想著七郎數次鬧著要從軍,自己幾度阻擾,不覺羞赧。

    守中走後第九十九日。朝廷又征月樁錢之賣紙錢,兩訟不勝罰錢。既勝歡喜錢。官司打贏打輸皆需繳稅,買賣紙張亦繳稅。一時城中貧寒學子皆不寫字,衙門門口羅雀。

    容娘囑靖哥兒練字時,需正反兩面利用,不得浪費。

    娥娘產女,容娘送金鎖銀鏈,另米一石,面一石,肉二十斤,蛋一百顆。李家大喜,缸中空空,正缺米面。

    老夫人囑咐,不去吃席,免得鋪張,只叫娥娘好生坐月。

    守中走後第一百二十日,容娘十九壽辰。

    徐府免了酒筵,只吃壽麵,送禮各隨心意。

    舒娘與容娘親密,她陪嫁豐厚,便不動聲色地去蔡家鋪子打了新式金釵一支,送與容娘。

    容娘無奈,只得收下。婆婆贈珍珠圓簪,徐夫人贈金珠蝶花,娥娘贈繡帕一塊,婉娘贈石榴裙一副,張四娘隨賀壽喜錢一貫。

    容娘加一貫,回贈。

    八斤趕回,奉上臨安綢緞一匹,另有小匣,囑咐容娘回房再看。

    晚間,容娘打開一瞧,卻是糖人兒一支,薄薄的,淡褐色,晶瑩如玉,卻是一個婉約的小娘子。

    容娘瞧了一時,微笑。恰逢靖哥兒進來,看見糖人兒,十分歡喜,叫喚著要了,舌頭舔著吃了。

    守中走後第一百五十天,正月已過,未見家書來。

    春闈取消。

    徐府眾人笑容漸斂,各人仍行各人事,僕人之間不許議論。

    春黃不接之際,金人再度南下搶糧,許久未見的北方流民再度湧來,田野見剛見青綠,便有人取捋那一掐一把水的嫩野菜。街市上臉露菜色的人漸多,隱蔽牆角處偶有凍死流民乞丐。

    成大郎自合肥來,疼惜家鄉人,牽頭拜訪各家大戶,請捐糧捐錢。糧做薄粥以續性命,錢建大棚以遮春雨。

    徐府領頭捐糧十石,錢五百貫。

    隨者眾。

    八斤來信,臨安有貴人要火腿一百個,臘肉兩百斤。容娘囑咐價格提四成,不賣亦可。

    進之抱怨有錢不賺,容娘答:「此時年節已過,誰家要如此多的火腿作甚?且世事艱難,路見餓殍,他竟來買恁多火腿。可見是個家當多的沒處花的,他要買,便多付些又如何?」

    進之瞠目,不再進言。

    春耕既始,容娘囑咐兩位莊頭,斷不可圖利去中冷水香,一應農田,盡種占城稻。田莊牲畜亦需減少,以免耗糧甚多。

    形勢如此,兩位莊頭一一應承。

    守中離家第一百六十天,田莊收麥,盡數入回頭溝的糧倉。

    北方戰事不斷,守中未有家書來。福建路近兩浙東路處鹽戶暴起,兩浙東路盡皆提心吊膽。

    高大郎自臨安來,欲接徐府過臨安避難。

    老夫人思考片刻,嗤笑道:「清平與臨安甚近,兩地無異,不必著忙。若反賊能近清平,想必臨安難守,去有何益?」

    高大郎汗顏,行禮告辭。

    老夫人叫七郎寫信,召四爺歸家。

    守中離家第一百八十七天,陸虞城來訪,托八斤轉交容娘書信一封。七郎恰巧碰見,強閱信,執意隨陸虞城去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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