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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盛世 文 / 秀才娘子

    元旦拜賀,立春鞭牛,元宵觀燈;花朝桃李爭妍,寒食插柳行冠禮,清明出郊祭祀忙;端午有角粽和菖蒲酒,六月六有冷陶面和芥辣白醪;七夕巧女善穿針,中元亡魂望故鄉,立秋瓜果飄香知秋意!

    三年一晃而過。

    似乎元旦椒柏酒的味道仍留在唇舌之上,雞頭已然上市。至如今,秋老虎仍在,午時的那一層炙熱卻比夏日更為焦灼,除早晚需加一件外裳,其餘只著夏衣即可。

    徐府呈現出蒸蒸日上的勢頭。

    六郎已外放至江南西路任隆興府知州,老夫人體恤鄧氏,叫她不必在清平侍奉,自隨六郎上任。如今小兒已有兩歲余,便是那小婦生的姐兒也有一歲余。

    七郎於去歲成婚,新婦為楊員外郎家的小娘子,閨名楊舒兒。楊氏芳齡十六,嬌憨天真,善長短句,與七郎甚為投合。兩人花前月下,作詩聯句,晨起賞霧,夕照看晚霞;雨時窗下落棋,晴時外出遊歷,宛如一對神仙眷侶。

    二郎的小兒與六郎彷彿年紀,略小了三個月。進之歡喜不已,他如今也賺錢了,便自己掏錢給二郎添了一個小婦,叫好生服侍二郎夫妻,再添弄璋弄瓦之喜。

    二郎本分,做事也越發踏實。在元娘的幫襯之下,清平縣第一磨坊生意大好。這幾年,清平縣種麥者眾,臨安面多來自清平。每年收穫季節剛過,磨坊前的坪裡排起了長隊,等著磨面呢。

    不單如此。容娘那歲路上買的稻種冷水香,種了三年,果然如成忠所說,甘美軟糯。迅即被臨安達官貴人所喜。四叔的店舖,如今不知道擴大了多少,光是莊子上的米面便已足夠他與八斤忙乎的了。何況邱莊頭那裡的火腿與臘貨,到了冬季,又是供不應求的物事。

    高大郎與四叔走得甚近,在臨安找人牽紅線。對了一個商戶人家娘子。老夫人放下心事,在清平操持了婚事,卻叫他們仍往臨安住了,連姨婆婆也一併打發了去。如今,也得了一個一歲的姐兒。

    便是進之,也得了一樁差事,正應了他的喜好,不至渾渾噩噩度日。

    容娘的那兩處大廊房,一處賣與一位祖籍清平的李姓商人,一處未能賣出。原本沒有甚麼好主意。恁大的廊房,清平也無人來賃。進之欲貪了那處,不料老夫人有些明白了,知道自己太過嬌慣,害的他如今這副模樣,便不再應承。

    誰料進之在清平街上無處可逛了。好玩的玩意兒都玩盡了,當紅的姐兒又嫌他老了,新出的風流人物亦不再理會他這等老人,他無聊之極,自己日思夜想,想了個主意,便興沖沖地寫了一張紙,叫人遞給容娘。

    容娘不置可否的看了,倒是抿嘴笑了。左右這幾年家中進項多,她便派了四喜去管賬。配合著進之辦了一個新奇的「瓦肆」。

    人家的瓦肆來時瓦合,出時瓦解,易聚易散。進之的瓦肆便是那一連五進的大廊坊。中間為恁大的天井,伎人在此說書雜耍;兩旁上下兩層的齊楚閣兒,客官閒坐飲茶吃酒。趁便聽書看玩意。

    不分風霜雨雪,一年四季皆有得看。便是婦人不好與郎君們作一處,也有額外的處所。

    那講究些的,又另有雅致院子,可召伎人前去單為他們演繹。

    進之想得好主意,逢五逢十,特特地從臨安請了有名的伎人過來,嘌唱的張七七,雜劇的俏枝兒,杖頭傀儡的任小三,說三分的霍四究,說五代的尹常,走繩索的李寄九等等。

    漸漸的,逢五逢十便成了城中一個熱鬧非常的日子,到了開門待客的時辰,外頭等候的人群一擁而進,只為佔個好位子,方便看戲。便是鄉下那些進城的,也要算準了日子方才來,好在瓦肆中聽一回戲回家。

    ……

    徐府盛況,不甚枚舉。

    老夫人心中甚寬,便是待容娘,亦親近了許多。

    唯有一事,是兩位夫人心病。容娘與守中成親三載,至今一無所出。眼見得這些後輩,一個個懷胎十月,誕下哥兒姐兒,老夫人的重孫也有好幾個了,日日盼的這個卻始終不見蹤影。

    在兩位夫人的心中,守中始終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他是家中的長子,經歷坎坷,如今猶不能得意。這也就罷了,平安終老,原是好事。但子嗣不豐,便堪憂慮了。

    老夫人忍了兩年,提了數次給守中納小婦之事。守中只是不應,說容娘還小,況有了靖哥兒和媗姐兒,已然足夠。

    靖哥兒倒是長的越發伶俐可愛,只是媗姐兒,太過淘氣。原交與施娘子(原先的沈夫人)教養,不料她不聽管教,險些累的施娘子小月。原待仍放回丈人府中去,但仲武的小兒亦在家中,張夫人身子又不好。正是左右為難之際,惠娘將此事應承了下來。老夫人不顧守中顧慮,派人將惠娘母女送至莊上,不容守中反對。

    容娘心中不樂,亦無他法。若說往日有些不解惠娘為何從來不應承那些媒婆,如今她已然有些瞭然。惠娘在老夫人的暗許之下,一直以妹子的名分給守中做些鞋履之物。

    守中不好拂了老夫人的心意,收了之後,便隨手交與容娘。唯獨這一處,叫容娘心安。

    但,心裡,也是著急的。

    郎中們只說,身子並無甚不妥,許是時辰未到,子嗣緣分還需些時日。

    便是有了身子,也避不開為大哥納小婦這一節啊!二郎有一個,六郎亦有,娥娘的郎君李晉有兩個,許三娘家也有。婉娘,——高九郎送了兩個給周淮南,日日鬧騰呢。

    乳娘叫自己看開些,不過是一個小婦。可容便容,不可容便使法子叫郎君冷落了便是。可是自己的心中,總是過不了那個坎兒。她的郎君,那般親密無間的人,怎能與他人同床共枕!

    「惠娘別無他心,國仇家恨,惠娘一介弱質,不能上得戰場。一生惟願服侍英雄之輩,以表心意。我知自己鄙陋,無才無貌,惟敬將軍忠肝義膽,赤誠一片,惠娘願已賤薄之身,服侍娘子與將軍。便是叫惠娘做牛做馬,亦無怨無悔。」

    惠娘臨去莊上之時,與容娘推心置腹。

    她意自誠,奈何自己不能容忍。

    如此,可謂善妒?

    容娘心浮氣躁,將賬本拋下,去看窗外。湛藍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藍得叫人心慌。

    北方大旱!

    原是喜事,叫那金人無糧可吃,牲畜無草可用。

    但南邊的宋民,亦無好日子可過。

    南邊的旱情,原不過爾爾。稍許減產,如今又是種麥,又是種稻,餓不死人。

    但金人素來如此,自己缺糧了,便過河來搶。如今,北方戰火,雖零零星星,卻給過了幾年太平日子的宋民帶來巨大的惶恐。

    不獨如此,金人不過是偶爾過來搶幾回糧食,但朝廷派下來的賦稅卻陡增。

    除夏秋二稅外,經總制錢、月樁錢、版帳錢,各樣稅賦,一層一層,搜刮下來。農戶能有幾粒餘糧剩下?

    「娘子,郎君回來了。」春雨從外進來。自小環與四喜成親,原已回家的春雨重又進府,服侍容娘。

    容娘回頭,將一腔煩擾拋下,忙對鏡收拾了一回,抿了抿髮髻,扶正釵環,方去老夫人處。守中歸來,頭一個必定去婆婆處行禮問安。

    行至遊廊,容娘復回頭吩咐春雨:「你去廚房,叫宋大娘莫蒸米飯,發面做炊餅便可。再打些熱水來,預備郎中沐浴。」

    春雨曉得郎君喜麵食,笑嘻嘻地去了。

    至老夫人處,容娘輕盈地福了一福,方抬頭去瞧守中。他又黑了,臉上有些風塵之色,神色較離家之時多了一些冷色。那邊掃了她一眼,仍與兩位夫人說話。

    因老夫人問到外頭匪民叛起之事,守中答道:「不妨事。不過是無飯可吃的佃農,逼著上了山罷了。並非窮凶極惡之輩,紹興府內匪首已然就擒,餘眾受了招安,分發糧種,回家種田去了。」

    徐夫人歎道:「不是說農夫都穿絲履了麼,居然有人無飯可吃?這個世道,莫非又要亂了麼?」

    南逃之民,好不容易才有了安定日子,有田可種,有工可做,有商可經,有仕可從,怎能再次承受動盪之苦?

    老夫人臉色一暗,繼而安慰道:「想必不能。往日在舊都,哪有今日這般繁華。都說是亂世才亂,如今太平盛世,怎會叫人反起來?朝廷庫中充實,軍餉不愁,自能撫內攘外,平定時局。」

    徐夫人展顏,對守中到:「你此次回來,可能歇幾日?」

    守中答三日。

    徐夫人蹙眉,便吩咐守中回房歇息片刻,再用午飯。

    容娘跟在守中後邊回了房。春雨已將浴桶備好,她見容娘兩個進來,行了禮,忙出去了。

    容娘先斟了一盅茶與守中,守中飲了,將茶盅放下,兩臂一伸,卻將容娘攏在懷中,下頜抵在容娘頭上,默不作聲。

    懷抱依然溫暖,容娘有些不安,不曉得為何郎君如此,心中便隱隱生出些愁緒來。她亦不語,伸手環住守中的腰,將臉貼了他的胸膛,緊緊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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