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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稻種 文 / 秀才娘子

    「今之占城稻,世人皆喜產出豐、耐乾旱之種。然稻米粗糙,無本地粳米之芳香,入口難噎,故此價錢較之粳米要低三四成。」

    這倒是事實,自仁宗年間,朝廷推廣占城稻,因其易種產豐,極耐乾旱,於是一夜之間,南北各地盡種占城稻。若逢災害之年,雖收入不比豐年,也好過粳米,餬口之糧盡有,因此救活了許多可憐之人。但占城稻口感硬實,毫無黏性,每每要蒸許久方能成熟,不然便有米芯。故富有之家,不甚喜食。

    這幾年家中也種些粳米,因其產低,只留自用。若家中只有百來畝田地,便是欲貪口腹之慾,也不能夠。那粳米產出甚少,十畝地的粳米產量不足五畝占城稻的收成呢。

    容娘聽到他做的如此鋪墊,心中更是起了好奇心,急欲知曉那新稻種的優勢在何處。守中的背甚寬,她安心的躲在後面,聽那郎君說話。

    「淮南所產白交、冷水香,味極甘美,兼有粳米的軟糯,較之其餘占城稻種,雖產出少些,但賣價亦高。上繳稅賦之時,一石冷水香、白交之糧,可抵近兩石的尋常占城稻。」

    那車伕聽到此處,歎道:「再好的糧食,便是種出來,也得有錢吃啊。我等卑賤小民,只得一把米熬粥即可果腹,哪管他香甜與否。」

    那郎君笑著辯駁:「老丈,你卻錯了。若是老丈收得幾石冷水香,自然可將冷水香販出,換回尋常占城稻自吃罷了。即可得錢,亦可果腹,如何不為?」

    容娘暗暗點頭,心中有許多計較,卻苦於不好發問。

    老車伕聽了遂道:「既如此。若天下皆種了郎君的冷水香、白交,到時米價自然便降了,卻又要苦了我等只待餬口的窮漢。」

    容娘心道。既有如此好稻,為何清平從未聽說?定是這稻有甚挑剔之處。這商人狡詐,不曾提及罷了。

    她心中如螞蟻爬過,欲言而不可言,十分難受。心急之下,她又拉了拉守中的衣裳。

    果然,守中渾厚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天下萬物,自有陰陽利弊。不知此兩種稻種。可有甚不如意處?」

    容娘欣喜,不由側了側耳。

    那商人倒也坦誠,直言道:「兄台爽快。實不相瞞,此兩種稻種。雖入口與價錢甚優,但對田地極為挑剔,不若其他佔城稻耐旱,獨喜肥沃膏腴之地。故此若家無良田,也是種不成的。」

    容娘心中速速盤算家中田畝。心道,若真那般好的話,家中的水田盡可種上甚麼冷水香、白交了。不知稻種價錢如何,播種有何要領……?

    容娘這邊已經盤算著播種之事了,守中卻對莊稼事務一竅不通。早就閉了口。那車伕嘮嘮叨叨與那幾個商人說些別事,全然離了容娘的心屬。

    容娘無奈,心道,最後一次,今晚最後一次。心意至此,她的手便伸出去,再次去扯守中的衣裳。守中卻似背後長了眼睛,右手一反,將容娘的手牢牢抓住。

    容娘嚇得心中亂跳,欲抽回,卻被制的死死的,整條臂膀都無法動彈。容娘極為討厭這種被制的感覺,她咬了牙,另一手一隻隻的去扳守中的手指。然而她低估了郎君的力氣,那手指便似鐵鉗似的,絲毫不為所動。

    她正羞惱中,卻聽到守中道:「你自己問來。」

    容娘驚愕,半響方才明白大哥的意思。果然,那五指鐵鉗鬆開,容娘忙收回,藉著些許光線一看,手被他握得紅紅白白的,皺褶猶自緩緩舒張。

    容娘怨念,守中卻接著對那商人道:「家中有幾畝水田,我家妹子在家管事,對郎君的麥種甚為好奇,有些許疑問欲討教郎君。」

    那商人許是驚愕,過了一時方道:「小娘子但問。」

    容娘眼中閃爍,也不客氣,遂以收成、播種季節、稻種價格等等問之。

    那商人聽到小娘子聲音清脆、措辭爾雅,先就愣了愣神。他心裡尋思著這絕非農戶人家小娘子,這郎君氣度,也絕非常人。只是若此二人出自官宦或富貴之家,讓人納悶的是,他們竟然沒有僕從。

    然而小娘子雖不十分懂農事,問題卻一一切中買賣要害,他只得打點精神,小心翼翼回了。

    容娘聽到此人甚為坦誠,每每涉及數目,便舉詳細事例說明,言語之間並不浮誇,心中便信了他七成。

    她心中想了想,道:「若果如此,便買些試試無妨。但價錢上……?」

    「價錢卻沒得商量!小娘子,此稻種乃淮南獨出,若佔得先機,將來收成,所賣價錢不知高出尋常稻多少哩!況我等花了好些力氣,方收的這些,小娘子若有心,想必不會在意些許讓價。左右我等兄弟也需賺個回程的路費不是?」

    那商人急急拒了容娘的議價。容娘抿嘴一笑,心道,原來是個稚嫩的,若是高九郎,必不動聲色,只等人鑽套子呢!

    她猜中了一半,卻不知另一半。這一行人,卻是初次遠行。便是這領頭的,原做過幾年小買賣,偶爾得知稻種之事,便動了遠行賺大錢的心思。便是出行的本錢,也是幾家湊來的呢。商人逢著首樁生意,總是格外在乎,故此有些急躁。

    容娘卻不緊不慢,道:「莊稼之事,不比尋常。若是在鋪子裡買樣物事,一眼便可瞧出優劣。便是當時不能瞧出的,過個十天半月,自可知曉。獨獨莊稼之事,下了種,秧苗出得可齊,谷粒可會飽滿,皆是不可預測之事。故此,我若買了你的種子,若收成未有你所說之數,又當如何?」

    那商人卻笑了笑,此問他們早有準備,自然不怕。當下,他便提出,所買的谷種,只需付八成的費用,餘下之錢,待來年收成之後再付。自然,其中若因天災**,又有另一番說法。

    「便如此吧,你算算家中需多少,便買多少是了,不必斤斤計較。」

    守中忽地插口,容娘不由皺了眉頭,暗道大哥實是掃興。她正說得高興呢!

    那商人煞有興致的瞧了瞧守中,心道,小娘子恁地精明,做主的卻仍是大哥。可見無論大哥有多寵著小妹,到頭來,總不能讓一個小娘子胡來。他如此想,嘴上卻道:「郎君大氣。只是我們生意人,需得一一交待清楚。小娘子所說,乃是買賣正道。」

    容娘聽了,便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道:「既如此,先付七成?」

    那商人怔住,容娘又道:「若非大哥打岔,我原待說六成的呢!」

    婉轉鶯啼的聲音,說起價來卻是當仁不讓,商人不覺頭疼,眼睛便去覷那大哥,指望他來壓住小娘子。火光之下,那個神色冷冽的大哥卻抬眼道:「妹子淘氣,請郎君勿怪。」

    狹長的眼睛烏黑幽深,火光在眸子深處閃爍,那冷冽的神色也帶了兩分暖意,不似初初見到時那般瘆人。

    商人頹然,與眾同行交換了一個眼色,無奈道:「既如此,不知小娘子欲買多少畝田地的稻種?」

    「五十畝。」

    商人聽了,倒有些意外之喜。原那大哥說有幾畝水田,誰料竟然開口便要五十畝,聽小娘子口氣,怕是家中良田不只五十畝之數。商人如此想,便欲隨著棍子往上爬一爬。不料小娘子說,五十畝之數,儘夠明年留種的了,不必多買。商人再次喪氣,本懷著一腔熱血,欲南下尋幾個大錢來使,不想一個小娘子便如此費力氣。

    當下幾個商人趁著火光,將稻種稱好。容娘從包裹中取了交子,付與那為首的商人。又說了家中所在,方便商人來年收錢。那商人聽說是清平縣,倒是十分歡喜,原來他們正欲往臨安附近尋生意,想著臨安富貴,周圍所產之糧,自然不愁銷路。

    「如此。不如我等到了清平,還請小娘子為我等說道說道,若稻種在清平賣了,倒免得我等四處奔波。何況,我等欲往臨安再尋些生意,清平甚近,十分便宜。」

    這個事容娘卻做不來主意,她抿嘴想了想,悄悄的戳了戳守中後背。

    「幾位若往清平,倒可以為各位在親朋之間說幾句話。生意之事,還需各位自己謀劃。」

    守中說得清淡,那群人卻十分歡喜。人生地不熟,有個人說話,豈不好過自己磨破嘴皮?

    當下那商人便與守中加倍親近,他自稱姓成,名忠,家中排行老大,是為成大郎。

    因問到守中所做何事,守中淡淡說道:「不過四處遊蕩,並無甚正經活計。」

    那成大郎卻藉機奉承道:「原來郎君四處遊歷,卻是瀟灑倜儻之人。不比我等,汲汲而營,不過謀些生活。」

    守中垂眸,陡峭的側面無端的帶來些許寒意。商人無措,不知何處說錯。半響,守中方道:「若能汲汲而營,便是好事。」

    容娘聽見,心中便沉了一沉。甚麼「遊蕩」,甚麼「瀟灑倜儻」!她不由想到那夜大哥與那黑衣人之戰,那般殺氣騰騰的大哥,與如今這個聲音暗沉的郎君,竟是判若兩人。

    大哥,心中也是悲哀的吧!

    容娘怔怔的瞧著那邊的牆壁,火光將大哥的影子映在牆上,高大,孤單。容娘有些許心酸,不由得伸手,順著守中的背脊輕輕撫了撫。

    守中的身子僵了僵,稍稍回頭,道:「歇著吧。」

    這一夜,雨始終未停。

    郎君們圍坐火旁,閒聊至半夜。守中靜坐,後面的容娘呼吸均勻,靠著守中的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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