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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逃離 文 / 秀才娘子

    陰溝裡翻船的事常有,健壯的青年郎君被孱弱的小娘子打敗的事情不常見。

    張炳才偏偏被容娘打敗了。

    他頭上鮮血淋漓,靜靜的躺在地板上,似是睡著了。

    容娘呆了一呆,心頭茫然。

    難道打死了人麼?我……竟然打死了……張炳才?

    容娘又看了看張炳才,那醜陋的、令人恨之入骨的傢伙,如今悄然無息的躺在哪裡,竟是死人了麼?

    抬起自己的雙手,細細的看了一回,不敢相信,竟是這雙手,殺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身後傳來呻吟聲,容娘驀地記起嬌兒,忙回頭一看,嬌兒竟然躺在一灘血泊之中,那血色在燭光的底下,竟似黑色一般,煞是嚇人。

    她心頭一緊,忙扶起嬌兒道:「如何了,嬌兒姐,怎的流了這許多血,你受傷了麼?」

    嬌兒搖了搖頭,苦笑道:「這是我的命,你莫管了,快些走吧!八斤就在樓下雜房裡頭,鑰匙就在郎君身上……。」

    嬌兒臉色蒼白,言語無力。容娘不放心,便欲扶了嬌兒坐起。誰料身邊的張炳才悶哼一聲,嘴巴張了一張,卻仍未醒。容娘嚇得驚慌失措,仔細打量之下,她不由吐了口氣,幸好未死,不然……。

    嬌兒卻擔心不已。

    「容娘,你快些走。郎君醒來,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怕是起了殺心,若是醒來,你與八斤性命堪憂!」

    容娘一驚,神思漸漸清明,她看了看張炳才那具「屍體」,又瞧了瞧嬌兒,實是不忍將嬌兒就此拋下。

    「嬌兒姐,不如你與我們一起走吧,免得他醒來,又尋你的晦氣。」

    嬌兒神色一暗,這些日子郎君待自己如何,心中是有數的。然她總想,郎君不過行錯了一步,導致如今步步錯。若從頭再來,他定不會如此。

    想到此,她搖搖頭道:「不會的,郎君只是一時做了錯事,並非大奸大惡之人,你不必擔心我,快去吧!」

    容娘還待再勸,嬌兒猛地坐起,作勢要爬起來,去推腳邊的張炳才。「你若不走,我便喚郎君起來!」

    嬌兒臉白如紙,眉目間淡得讓人心驚。

    容娘瞧了瞧她,一咬牙便起身往外而去。

    八斤早聽見上頭動靜,正急得跺腳,忽見容娘搖晃著摸來,不由大喜。他也不問,便扶了容娘往客棧後面摸去。也是活該二人今日逃脫,客棧後門虛掩,肆虐的雨水灌了進來,卻並無人在。

    兩人摸索著走了許久,不敢停留,到後頭容娘再也支撐不住。八斤便尋了處背人處所,好歹歇息片刻。待到天色微亮,容娘卻又發燒,有些人事不知的模樣。

    八斤絞盡腦汁,待要報官,到底徐府之事未知確切,又怕那張炳才用銀子了事,反倒打一耙。如今小娘子如此模樣,卻是一步難行呢!八斤托著下巴想了一時,又瞅了瞅臉頰緋紅的容娘,眉梢一跳,便朝外跑去。

    張炳才數人正在滿城尋人,若是叫他二人逃出清平去,怕是自身頭顱不保。桂兒回來說有人看見八斤出城往東去了,他那大嘴小眼,再無人認錯的。

    往東?那不就是回兩浙?回清平?

    張炳才大急,朝鑼碌睦芍辛??嘰倭聳?侵徊卸?暈?憬腥爍銑低?峭庾啡ャ?p>八斤鬼頭,早就繞了一個圈,又回到城裡。他將容娘移到人家廢棄的棚子裡,自己做了可憐模樣,討了殘羹剩飯,與容娘果腹。

    容娘卻是水米不進,她兩眼緊閉,臉頰緋紅,呼吸甚粗。八斤吃了一嚇,忙試了試容娘額頭,竟是滾燙!八斤束手無措,他再年幼,也知吃不進食物去,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八斤咬了咬牙,將容娘背在背上,便往大街上而去。虧得容娘瘦的厲害,若不然,八斤怕是背不起。饒是如此,也叫八斤急喘如牛,汗流浹背。八斤馱著腰,一路蝸行牛步,艱難的尋了一家醫館進去。

    那郎中撇了一眼兩人,倒不忙切脈,反問道:「這小娘子是你何人?」

    八斤不由一愣,忙回道:「是我主家小娘子,路上與主人走散,如今重疾在身。煩郎中給瞧瞧,好歹開劑藥吃。」

    郎中摸了摸嘴邊短髭,漫不經心道:「可備有診金?」

    八斤一聽,忙跪下求道:「郎中仁心仁術,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八斤願為郎中做一月工,任憑郎中使喚!」

    那郎中卻起了身,扔下句話道:「我家不缺僕役,也不做白費力氣的事,你走吧!」

    八斤啐了一口,罵聲狗屁郎中,不得不駝著容娘,再尋下家。

    不想今日所遇,皆非善人。有的見八斤衣衫襤褸,邋遢污穢,直接叫人趕了出來;有的居心叵測,聽得八斤說與主家走散之語,瞧著容娘貌美,便起了歹心;有的更是疑神疑鬼,暗暗使了人去報官……。虧得八斤機靈,見對方神色不對,便找了托辭背著容娘遁了。

    八斤又費了一番力氣容娘帶回破棚子,他看著氣息漸弱的容娘,心急如焚。天色漸晚,若今天不給容娘尋些湯藥來,怕是驚險呢!

    他思想萬千,還是只能去尋郎中。八斤攏了些乾草蓋住容娘,又左右打量了一番週遭,此處僻靜,想來無人注意。他安置妥當,拔腿往街上奔去。

    八斤磨破嘴皮,受盡白眼,好歹在一家藥鋪討了一帖藥,沒命的往回奔。他心中歡喜,遠遠的看見棚子,只覺容娘有救,回家有望。然當他推開稻草,心中不由一涼!

    容娘不見了!

    「小娘子,小娘子……。」八斤失了魂魄,口中喃喃自語,將草棚翻了個遍,卻哪裡有容娘的人影。八斤跌坐在地,雙眼發直。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小巷幽僻,低矮的房屋裡頭,有隱隱的燭火閃爍。

    在這遠離故土的千里之外,容娘在時,八斤不覺孤寂。如今八斤剩的孤身一人,心中無依無靠,不由惶恐至極。那暗沉沉的天幕,竟似聚了無數妖魔鬼怪,猙獰的向他壓來!

    八斤身子一抖,驀地立起,衝出草棚。他將小巷中各戶宅門拍的砰砰響,抽抽搭搭,仰起髒污的一張臉,哭問:「可看見我家阿姐,原躺在那處的,紫衣白裙,不見了,哇……。」

    有人搖頭,有人趕他,有人不理……,這小巷中一路問去,竟無一絲消息。八斤越發心慌,眼見得到了小巷深處,也就兩戶人家了,八斤絕瞭望,打算問了這兩處,去別處另找。

    眼前的門開了,卻是一個收拾得乾淨利索的大嫂,眉目之間很有些警惕。八斤仍抽泣著問了,那大嫂一聽,眼神便有些猶疑。八斤何等機靈人,立馬哀求道:「嫂嫂,若是知曉,定告訴我。我家阿姐得了重病,若不醫治,怕是不好呢!嫂嫂,我一人怕極,只求阿姐快些回來,好同去尋爹娘呢……。」

    話雖半真半假,然情真意切,孤零零的八斤便如真個失了阿姐一般,長大嘴巴,哀哀的哭泣起來。

    那大嫂頓了一頓,神色頗有些不忍。思想片刻,她朝對過努了努嘴,便忙忙的將門關了。

    八斤愣了一愣,心中有了些眉目。他仍抽抽噎噎的,眼睛卻將那對面門戶打量了一番。雖小巷中多是蓬門蓽戶,然此戶卻格外的破落,大門門板稀疏,又缺了一塊,門內光景看得清楚,果然是頹敗的小院,破破爛爛的堆了各樣雜物。

    八斤趴在那缺角處看了一時,也未看到人影。他心中越發急躁,便將那門板拍的砰砰亂響,大聲喚人。

    裡頭有門吱呀響動,一個髒污得看不清衣裳顏色的婆子應聲而出。她腳高腳底,卻是個瘸子,行動倒是利索,不過幾步便來到門前,沒頭沒腦罵道:「哪裡來的王八崽子,嚎喪甚麼?若拍壞了我家的門,管教你賠兩扇新門來!」

    那張老臉,皮干紋深,唯耷拉的眼皮下一雙精光畢現的眼睛,叫人知曉此人的厲害。

    八斤仍照先前說法問了。那老婆子瞪了八斤一眼,道:「我未看見什麼小娘子,快滾!」言罷回身去了。

    八斤瞧了一時,不見他家有人出入,心中倒也沒先前那般著急了。他沿著圍牆走了一遭,原欲尋了著力處,翻牆去尋。不想一有動作,裡頭便有狗兒狂吠,倒將八斤從牆頭驚了下來。

    八斤貼著圍牆,不敢亂動,生怕惹那婆子生疑。眼下唯一出路,便是等那婆子出門,才好進門一探究竟。

    八斤尋了拐角偏僻處,將身子窩了,心中上上下下,一想他老娘,癆病在身,不知有無人憐惜,給兩口飯吃;二思容娘子,重病在身,不知這老婆子擄了來作甚,可曾受苦受難?想到此處,他呸了自己一口,那容娘子人事不知,想來歹人也不至此時去虐她?

    誒,他長歎一氣,直歎容娘的多災多難!不若自己,好歹還有個家呢。

    八斤胡亂想了一通,到底疲倦,兩手叉了,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許是夜深露重,又許是聽到隔壁那扇破門動靜,在這夜半無人的巷弄中格外響亮,八斤身子一彈,猛然驚醒。他躡手躡腳摸到那處大門,往裡面覷去。

    裡頭有人點亮了一星燈火,正是那老婆子房中。兩個身影映在窗戶上頭,一高一矮。那矮子明顯的是那婆子,高的卻是個年輕漢子,許是他兒,半夜歸了家。那兩人說話的聲音甚小,八斤豎起耳朵,也捉不到隻言片語。

    然過得一時,那婆子拔高了聲音勸道:「我兒,你莫急哩!她剛好些,莫弄壞了身子,日後不好生養!待娘再養她些日子,她弟弟也該走了,就看個日子與你兩個成親!」

    八斤一聽,又驚又怒,不由手腳並用,朝那大門連踢帶拍,嘴裡嚷道:「老虔婆,老不死的,快還我阿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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