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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梨花 文 / 秀才娘子

    容娘方進得叔父宅中,就有婢女來稟,說三爺請她過去。容娘心中恐慌,不知有何消息。

    自徐府出事後,這已經是高家大郎第三次來此。前面兩次都是為了撕擄他丈人之事,很費了他一些銀錢,又在官場上請了人說話,方放了他丈人出來。因他家消息靈通,如今徐府又只有容娘一個自由身,也每每與她通些信息。

    高明達正與他丈人說些與徐府相關事宜。容娘從外進來,竟是一身褐色粗麻衣裳,頭上青絲草草挽了,十分素淨。高明達不由詫異,他早已聽說容娘日日扮做賣菜小娘子,捎些府中急需物事進去,不想親眼看到,竟是心酸不已。

    容娘微微彎腰向二人福了一福,喚了聲叔父與姐夫,問道:「可是臨安有甚消息傳來?」她心中急切,也顧不得許多,直直看向高明達。她蛾眉輕蹙,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盛滿不安。

    高明達有些不忍,然容娘那雙眸子是那樣的迫切、執著,他斟酌著說道:「六郎七郎尚安,只是還不能出來……。」他瞧了瞧容娘,那雙眸子暗了暗,想是十分盼望聽到些好消息。高明達不由有些猶豫,不知接下來之話該不該講。

    徐進之搭腔道:「容娘,這些事也不是你一個小娘子能操心的,回去歇著吧!」

    容娘緩緩搖了搖頭,道:「多謝叔父的關懷。姐夫,若是有甚消息,不論好壞,還請告知。婆婆與娘在裡頭一概不知,心中無數,不免擔憂牽掛,徒費心神。如今已到了此境地,好壞心中有底,也好早做打算。」

    高明達點了點頭,不由對容娘另眼相看。這樣一個嬌小的娘子,竟然有此膽色,喬裝入府;又有此心計和魄力,面對困境,竟有直面的勇氣!

    當下,高明達也不再遮掩,告知容娘一個驚人的消息。

    朝中鄧僕射病倒,竟是已五日未上朝了!

    容娘聽了,心知高大郎如此慎重告與她,必定是與徐府有所關係。她朦朦朧朧覺著有些不好,卻是想不明白。

    高明達見她兀自看著自己,神色茫然,曉得一個小娘子家,長居內宅,不知外頭事情。便耐著性子一一說與她聽。

    原來鄧僕射乃朝中左相,歷來主戰;右相韓僕射卻是有諸多顧慮,一力主和。兩人與朝廷之上,各持主見,一向平分秋色。但逢此關鍵時刻,金人態度強硬,來勢洶洶,官家慮及社稷初安,府庫虛空,竟是心向和議。朝堂上值此多事之秋,鄧僕射卻五日不曾上堂,其中況味,可想而知。

    容娘心中漸漸清明,不由大驚。須知徐府在朝中最為可靠的便是鄧僕射,如果……。容娘忙問道:「右僕射有何動靜?」

    高明達讚賞的看了看容娘,不過與她說得一回,便知舉一反三,實是聰穎之極。

    「右僕射暫代左僕射之職。杜大將軍如今也被奪了職,羈押在營中。」

    此消息便如驚天轟雷一般,振聾發聵,容娘心中無法思想,腦中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此時正當午時,春日明媚的陽光,從大門口射了進來,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地面。容娘卻站在那片光亮之外,從高大郎這邊看過去,只覺她形單影隻,孤苦無依。

    高明達看容娘臉色煞白,眼神發直,十分可憐,忙安慰道:「容娘,不必心急。朝中與軍中主戰者不少,六郎已聯絡得老節度使昔日舊將,為大郎說話。況朝廷縱是議和,也不敢棄了這些戰場上的將士。」

    徐進之在一旁連連稱是,他心中無主,只盼著這無妄之災快些過去。

    然高大郎心中另有顧忌未說,右僕射心機深沉,只恐此次欲借了機會扳倒左僕射,徐家大郎,怕是成了墊腳啊!若殺雞儆猴,擅自出兵之罪,卻是不足以流放家眷,怕是……!

    高大郎看了看眼前這個形容嬌小的小娘子,臉色漸漸平靜,未見先前的慌張。怕是,心中已做了決定吧。

    他心中喟歎,安慰道:「容娘,事猶未定,尚有轉圜餘地,慢慢等著吧!」

    容娘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屋中,草草用了幾口飯,怔怔的坐了片刻,方憶起今日須得去張府給嫂嫂取藥,忙命小環去雇頂轎子,換了衣裳打算出門。

    不想在遊廊轉角,一頭碰到婉娘。她見容娘要一副要出門的模樣,薄薄的紅唇一扁,似笑非笑道:「你每日說要去送甚麼物事,也就罷了。如今,又是做什麼去?」

    容娘並不理睬,將身一側,便欲與她錯開。

    誰知婉娘腰身一晃,趕在前頭擋住了她。容娘雙眼微抬,平平的看了過去,並不言語。

    婉娘最見不得容娘如此,明明比她小幾歲,每每對陣,偏偏顯出自己的幼稚可笑。

    「哼,你便不說,我也猜得著。頭回,你找了借口,上趕著去見高家九郎;如今,莫非又是要去尋什麼郎君,給自己找去路?」

    婉娘那張薄唇,一翕一張,言語之間,端的是刻薄。

    容娘本就心事重重,這些日子每每覺得不堪重壓,身子便似要折斷似的,只想有人能讓她依靠依靠。

    然左右無人可靠,那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人如此拿捏不清。容娘心中竟然笑了一笑,婉娘的話語便似冬日裡的一陣風,刮的臉上生疼。然而,也不過如此罷了。容娘垂了眼睛,與婉娘錯身而過。

    再一次被輕視,婉娘心頭火起,盯著前頭那個倔強的背影,狠狠道:「容娘,你以為如此,婆婆與伯娘便會許可你與六郎的事麼?做夢!莫說張家之事,你已盡毀顏面。便是沒有張家之事,婆婆也斷然不允。你早就勾引了六郎,引得他為你神魂顛倒,竟然長跪婆婆與伯娘面前,求他們答應你們的親事!你當此事無人知曉麼……。」

    容娘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日頭正好,旁邊一顆梨樹,開了一樹粉白的花兒,密密匝匝,層層疊疊,玉骨冰肌,如雲似雪。院中瀰漫著梨花的馨香,如夢如幻。

    她的心頭一時悲一時喜,漸漸的那喜竟然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將心頭一寸一寸填滿。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六郎,你的情意,卻是無需問天呵!

    容娘臉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邊上的小環瞧著擔心,忙拉了拉她。容娘輕輕的擺了擺手,回過身來。她兩眼亮閃閃的,嘴唇微彎,竟然很是愉快。

    「婉姐,你要做甚麼?」

    婉娘頓住,她怎知自己要做甚麼?她只知道,容娘擁有的一切,她都沒有。容娘無父無母,可是有長輩疼惜,縱使出了張家之事,伯娘維護之意不減;容娘有兄弟關愛,有人讓,有人寵;甚至玉娘,也對她親厚有加。她呢,她甚麼都沒有。這院子裡頭,誰不是勾心鬥角。即使娥娘,在她用簪子刺向自己的時候,也是往後躲避。

    原來,我竟是嫉恨她麼?嫉恨她擁有的一切,嫉恨她在如此困苦之中,無所顧忌,做她想做之事?

    「婆婆之意,我已知曉。然六哥之事,容娘今日方知。如此,容娘雖受了些委屈,已然無憾。」

    容娘心頭的霧霾一掃而空,身子陡然輕快。說罷,她轉身輕盈離去。

    婉娘目瞪口呆,心頭卻是震撼不已:這小蹄子,竟然將那見不得人的私情,說得如此,——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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