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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對持 文 / 秀才娘子

    縣衙門口,李師爺正要歸家。忽地聽到有人招呼,定睛一看,卻是張家的劉管事。

    師爺並未聽到腳步聲,劉管事大約是站在暗地裡等了會,尋了機會才出聲。

    「呦,劉管事,早叫個人來傳就是了,怎能讓你久等呢!」李師爺與劉管事打的交道不少,可謂老熟人了。

    劉管事慇勤陪著笑,道:「不是才到嘛!怎樣,師爺,咱還是照老樣,群芳樓?」

    相比劉管事那張黑皺皺的臉,李師爺倒是白淨許多。不說白面無鬚那種寒磣話,入了群芳樓還是不遭粉頭嫌棄的。

    師爺一聽,身子便停了停,終是擺手,笑道:「今晚便罷了。喝了些酒,昏昏欲睡吶。」

    李師爺今夜情緒很高,一路與劉管事說些城中新聞,直往他家宅子而去。

    窄窄的巷弄中,半日未碰見個人。本是極好說話的時候,奈何師爺閒談的興致甚高,直從城東寡婦陳蛾兒家的麻臉新婦說到城西李拐子家的母豬下崽,再又從城南的胡三兒莫名被打跳到朝廷新增的月樁錢1……。劉管事這麼個機靈人,竟然插不進話去!

    眼見著李家宅子飛簷近可在望,劉管事心中不由的罵了句娘,從懷中掏出幾張交子,遞了過去,陪了笑道:「我家郎君交代,這是把與師爺喝茶的錢。」

    李師爺眸子一閃,將手一推,早已借了月光瞥見交子面額,佯裝驚訝道:「如何這般客氣?都是老交情了,沒的折煞我?」

    劉管事與衙門頭人交往深了,如何不知中間門道,只十分陳懇的將錢又推回去:「師爺今日如何不爽快,莫不是我家大郎未親自來,我這便去請大郎來?」說罷,作勢回頭。

    那李師爺笑著拉了他手臂,搖搖頭道:「你真是……,怎生說你好?罷了,我收了便是。」李師爺收了交子,終於問起管事夜間來訪,所為何事?

    劉管事忙將他家大郎的意思說了,卻是要打點那十數頭牛。

    李師爺笑道:「這卻不難,明日便帶錢到衙門來就是了,我帶你去與羅知縣說個情,要幾頭便牽幾頭回去罷了。」

    「那價錢?」

    「老規矩。每頭牛本錢五十貫,加稅三成,十五貫。那幾個衙役你是曉得的,在河邊守了半月方守到這一撥,少說也得每人給個貫把錢。衙門裡頭幾個經手多少也要與幾個錢。再有,……」

    師爺歇了一歇,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劉管事。

    劉管事那隻小眼睛瞧見,不由得心中抖了一下,忙接口道:「知縣老爺那裡,少不了的。」

    「好,好,便是如此,你看著辦。——我的就不用給了。」

    劉管事聽見,心中揪了一下,又笑著應道:「怎能?師爺你把我當娃兒不懂事哩!」管事頓了一頓,終是老著張臉探了探,「……不是說福建那邊只要三十五貫……?

    「哦……?」

    師爺的這句感歎莫名悠長,兩眼卻看著天邊那幾個稀疏的星子,有些出神。

    劉管事心中又罵了聲老狗,不得已作揖道:「還請師爺在知縣大人面前說幾句話,我家郎君必定感激不盡。」

    李師爺只笑不語。劉管事正待再求的一求,師爺卻豎起兩個短胖指頭,緩慢地在空中比了一比。

    ……

    翌日清晨,張宅。

    「他要十貫?那給羅知縣打點多少?二十貫?他們不如去臥牛崗落草!哼……」張炳才聽了很是生氣,有些怪劉管事辦事不力。

    劉管事也不去觸霉頭,只低眉順眼地立在一旁。

    那張炳才發洩了一通,方又問道:「意思是要我們找人幫他們兜辦?不過是買幾頭牛,究竟要幾多本錢?」

    「師爺的意思是,找了那幾個販牛的家人,去縣衙求情。只說是郎君的遠方親戚,請郎君幫他們兜辦。如此,只需出打點錢與稅錢,至於本錢……」

    張炳才一聽,自是明白,不由笑道:「這個老滑頭,也不枉給他十貫錢!便是如此,知縣那裡便送五十貫過去,左右還有酒庫的事!」言罷便起身往外走,正待出門之際,卻又回頭問道:「有幾頭牛?算好賬,好叫賬房預備錢!」

    「十頭。原是十二頭的,徐府幫人兜辦了兩頭。」

    張炳才聽到徐府,心中一刺。「又是徐府!」

    劉管事也不做聲,只心中道:「你不知道的還有哩!」

    張炳才卻很快就知道了。

    昨日張炳才在城北忙乎一天,只高價收了一戶潑皮的屋子,其餘皆無所得,心中鬱悶,正要尋了好耍去處散心。去打聽消息的萬兒卻回來了,告訴他則讓他足以再摔一次傢伙的消息。

    彼時張炳才正被他老娘拉扯著試一件紫金色團花袍子。那料子據說十分金貴,值數十貫一匹。趙氏洋洋得意,前後左右看了又看,恨不得把袍子上的每一條褶子拉抻。

    「我兒,可莫糟蹋了這金貴的料子。到外頭去莫老坐著,免得磨壞了。回來記得換了衣裳……」

    門外萬兒那件青衣一角閃過,張炳才便喚:「萬兒,進來。」

    萬兒猶疑著進了門,眼神有些躲閃。

    張炳才瞧見,直直地瞧了他半響,話語陰沉:「說罷!」

    萬兒身子緊繃,畏畏縮縮道:「那城北……今日上午……有十二戶賣……賣了房子!」

    張炳才瞳孔一張:「你說甚?」

    萬兒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城北,今……今日賣了十二處房子!」

    張炳才氣急,胡亂撕扯了那件價值不菲的新衣扔掉,揪了萬兒衣裳喊道:「他們怎麼敢,怎麼敢?——是哪些人家買了?」

    萬兒怕極,腦袋極力後仰,疙疙瘩瘩回道:「城中好些……中戶都……都買了,那徐……徐府也買了一戶,高家買了兩戶。今日……上午去縣衙立文書。」

    張炳才丟開了萬兒,心中怒火翻騰,直欲殺人。半響方狠聲道:「叫上幾個人,跟我去縣衙。」

    劉管事本隱在門後,如今聽得自家郎君欲去衙門,不由歎了一口氣,現身道:「郎君,且慢。「

    張炳才冷哼一聲,譏笑道:「如今你倒是有主意了,那你便說說吧!」

    劉管事並不甚在意他家郎君的諷刺,只低了頭自顧說話:「郎君可記得上回的官司?羅知縣甚是忌憚徐府,不肯十分維護咱家哩!不如……。」

    張炳才一聽,倒是鬆了眉眼,笑道:「你個老殺才,裝神弄鬼的,也不早說。」言罷,便交代管事幾個依計行事。

    容娘在家中很是心煩,姨婆近來又開始走得勤密。今日去請安時,竟對她笑了一笑,容娘心中一寒,不知為何便想到了上回聯姻之事。

    嫂嫂身子沉重,不好與她說得,只好仍往書房中練字。練得一回,心中煩躁漸消,下筆漸漸平穩自如,正是有些意思上來。

    門外卻忽地撲進個人來,哭聲震天,涕泗流漣,傷心欲絕。正是七斤!

    小環慌慌張張的跟了進來,勸七斤道:「你莫哭,正經把事情跟小娘子說清楚。」

    容娘心中一跳,她緩緩的放下筆,問道:「何事,說來聽聽?」

    七斤哭得肝腸寸斷,好不容易忍了些,方抽噎著道:「娘子,那……那張家……把……把我阿爹……,打死啦!」說罷再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容娘一驚,急急問道:「那張家為何打你爹?你今日不是陪管事去縣衙寫文書麼?房子既已賣與我家,他張家作甚來為難你們?」

    七斤心中傷痛難耐,費了好些時辰方將事情原委說清楚。

    原來那張家見到手的肥肉落如他人手中,嫉恨非常。那劉管事

    一大早便帶了人在城北奔波,那些未賣房的人家,但凡屋內有人的,不管老少,硬塞了十貫錢做定錢,要強買房屋。張家的名聲傳遍城中各戶,還有誰敢收他家的錢!眾人紛紛追趕著要塞回去,奈何張家請的都是些悍匪,哪裡爭得過。

    七斤的父母本是患病之軀,又怕沾染上張家,無法脫身。他阿爹便死死揪了其中一人的衣角,只欲將錢還回去,誰知惹火了那人,於是拳腳相踢,倒將他打得半死。待鄰舍把七斤兄弟喊回去時,他阿爹已然斷氣。

    「去衙門擊鼓伸冤了麼?」容娘心中怒極,聲音緊繃。

    七斤抹了一把眼淚,憤憤道:「去了,衙門裡頭只是左右拖延,並不真心辦案。耽誤的一時,那兇手已是逃了。管事要我回來討郎君主意!」

    容娘心中氣急,雙手攥了拳頭,聲音雖顫抖,卻仍強自壓了那顫動說道:「討甚主意,便去與管事說,要他往衙門裡頭遞話,便說徐府的意思,若衙門不能秉公辦理此事,縱容張家尋釁挑事,草菅人命,徐府必然不依。」

    容娘一字一頓,將意思說的明白。

    小環不禁愣了一愣,只覺小娘子此時怒氣張揚,行事果決,與往日模樣大相逕庭。

    小環愣神間,七斤卻是無暇他想,得了容娘的話便抹了眼淚衝出去了。

    「娘子,不等六郎七郎回來嗎?」小環很是擔心容娘擅自主張,若是出了岔子,難免不受老夫人斥責。

    容娘只緩緩搖了搖頭,重提筆,狠狠的臨了一張貼。

    1南宋初,宰相朱勝非為增加軍費,命令各地州縣按月交納定額的月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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