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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表白 文 / 秀才娘子

    次日徐府眾人齊往雲山寺。

    原來近日張夫人牽掛女兒,為她的雙胎憂心忡忡。家中婆子有那虔誠信佛的,便力勸張夫人去本縣雲山寺拜拜地藏菩薩。張夫人一聽,焦躁的心神驀地清明,趕到徐府將那神靈故事說與兩位夫人聽。

    「……有一尊地藏菩薩聖像,高一尺六寸,也不曉得是何時何人所設。這尊菩薩很是靈異,凡是投宿寺中、禮拜懺悔的,必定有所感應。聽說有一個居士,年已三十七歲,卻未長出一顆牙齒。後來,他到菩薩前絕食祈禱,夜半夢見菩薩來為他摩頂,頓時感到遍身輕安。醒後,便長出三十八顆牙齒!附近的人聽了,便都來摹畫聖像,供養敬拜,很是靈驗哩!如今這雲山寺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無不虔心拜佛,不如咱們也去拜一拜!」

    老夫人與夫人聽罷,便很是動心。況如今張氏身子並不沉重,親往拜來想必菩薩更體其誠心。於是徐夫人便定了日子,一家子幾輛驢車,會同了張夫人,浩浩蕩蕩去往雲山寺。

    雲山寺離城中不過數里之地,掩映於茂密的樹木之後。因逢深秋,樹葉枯黃凋零,從光禿禿的樹幹之間看過去,便可見雲山寺樸拙的山門。雖季節凋敝,然善男信女來往不絕。況這雲山寺春夏秋冬,風景各異,又有一塊年代久遠的古碑,書法出眾,是城中讀書人必瞻仰的。是故四時光景,無一刻斷了遊人。

    早有管事去寺裡打點了一切,寺中僧人見是城中貴人來臨,知客僧忙迎了往那菩薩面前去。

    老夫人帶著眾人上了香,跪拜上供,又許了平安願。方由寺中僧人帶了去乾淨院落休憩。

    小娘子們卻是坐不住,往日在家時只聞得雲山寺有一處山泉,清冽甘甜,是城中大戶人家煎茶的好水,便嚷嚷著要去瞧一瞧。寺中僧人素與官宦人家交往慇勤,早把寺中兩處好去處清了場,只待兩府眾人遊覽。

    容娘莫名地對張四娘有一分愧疚,此次同游,心底便存了一分親近之意,總在一處行走。

    出了雲山寺的後門,有一小小的山坳,瑟瑟落葉鋪滿小徑,清冽的山泉水汩汩流淌。林中鳥叫蟲鳴,秋意深濃。

    容娘與張四娘緩緩走在後面,說些秋景道些家常,很是隨意。前頭幾位小娘子們歡喜不已,一路嬉戲說笑,寂靜的後山頓時熱鬧非凡。

    張四娘看了看前頭,心中猶豫了一時,抿了嘴唇,對容娘說道:「左右這山泉也瞧過了,不如我們去瞧瞧那塊碑。」

    容娘一時反應不及,怔怔的看著張四娘。後者臉上微泛紅暈,眉眼溫柔,輕輕說道:「日日在家中針線不停,難得出來一次哩!」

    容娘心中一軟,只好答應。

    那古碑就在寺廟的最後一進院中,七斤成奎守在門口,見了容娘二人,忙垂首行禮。容娘擺擺手,命兩個女婢同在外等候。

    小娘子們腳步輕柔,守禮二人絲毫不覺。兄弟倆正在那黑黝黝的古碑前賞字,守禮的聲音乾脆利落,守平的卻是溫潤如暖陽。

    張四娘的臉頰又紅了紅,容娘卻是不知。她輕聲耳語,讓張四娘稍候。自己卻躡手躡腳,笑嘻嘻的靠近二人,驀地喊了聲六哥七哥。

    守禮守平不提防,詫異回頭。待看見是容娘,守平便笑著屈指來彈她的額頭。守禮用手擋了,神情頗為嚴肅:「如何自己四處亂走,若是遇到外人……。」

    「外頭無人,四娘子想來看看古碑。」容娘忙忙打斷守禮的話,盈盈秋水般的雙眸盛滿笑意。她今日穿的是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交領短襦,繫了一條白綾裙子,越發清新淡雅。

    守禮皺了皺眉,早撇見了那假山邊上紅裙一角。

    守平朝守禮使了個眼色,眼中謔意明顯,卻對容娘道:「既如此,我與六哥去正殿燒注香,你莫亂走。」

    孰料張四娘裊裊婷婷垂首過來,半遮半掩,羞答答道:「四娘見識淺薄,還望兩位郎君說些典故,我與容娘也好開開眼見。」

    此言一出,那三人皆愕然。

    雖說少時幾人也曾毫無避諱,到底如今年紀大了,縱使兩家來往頻繁,也是要避開的。

    如此一來,殿中竟是無人說話。張四娘破釜沉舟,卻未料踢到石頭,一時站立不安。

    守平清了清嗓子,正欲說些典故野史之類,卻聽到守禮淡淡說道:「碑上一應來歷皆有,四娘子可自己看來。」話畢,竟是大步朝那正殿而去。守平無奈,只好跟在後頭。

    張四娘嬌軀一僵,手中一方帕子被絞得緊緊的,只看不到神情如何。

    容娘心中憐惜,輕輕的挽了張四娘的手臂,柔聲安撫:「姐姐不必在意,六哥素來如此,我一日要被訓好幾次哩!」

    然彼「被訓」與此「被冷淡」實不可同日而語!張四娘在家中因是庶出的原故,冷暖人情認得清楚。她緩緩抬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即是如此,咱們便自己看看吧。」然佳人眼中淚水瑟瑟而下,難以自已。

    容娘抽了帕子要去給張四娘拭淚,張四娘卻側過頭去避了,哽咽道:「我還是回去吧!」言畢,竟是踉蹌著去了。

    容娘待要追趕,那正殿外頭守禮看見,喝了一聲:「容娘留下!」

    容娘頓了一下,那張四娘一聽,心中悲甚,卻是近乎奔跑著出了院子,眨眼不見。

    容娘回過頭來,沖守禮怒目而視,很是不滿:「六哥何必如此,縱是不願說話,也不必說什麼『小娘子自看』的話,你讓張四娘的臉往哪擱?」

    守禮冷哼一聲,火氣凝聚。他微微瞇了瞇眼睛,聲音緊繃:「你明知我與七郎在此,帶外人來作甚?也半大不小的人了,一點規矩都不懂!」他下巴往門外一抬,警示道:「你日後與什麼許三娘張四娘離遠些,哪有小娘子自己湊往郎君面前去的?豈不是自己丟自己的臉麼?」

    容娘氣急,自知今日於規矩上是自己理虧,然她又惱怒守禮的毫不留情,只好梗了脖頸一味狡辯:「我既來得,她自然也來得!」

    守禮愈發氣盛,說話便不如往日嚴謹,脫口道:「你是誰,你是我的……。」話卻說不下去了,他心中堵得厲害,只好扭了頭,望向因年代久遠而黑黝黝深不可測的偏殿。

    守平原只是笑瞇瞇的看著二人鬥嘴,待話說到此處,雖心中興趣盎然,卻不得不從中圓場。他笑著上前,擋了守禮,道:「來來來,容娘,六哥無趣得緊,七哥陪你去看碑!」

    容娘賭氣哼了一聲,自己往那側殿去了。

    待心思隨得碑上文字走一個來回,翻滾的情緒也慢慢的沉澱下來。容娘又從頭看了一回,訝異非常:「咦,這字竟與大哥的神似!」

    守平不由口中嘖嘖:「你說的甚話?應是大哥的字與這字神似才是?」

    容娘卻再無聲息,只用手順著那鐵畫銀鉤臨摹。興之所至,她也學了守中模樣,率性揮灑。雖容娘練字每每馬虎了事,然用手臨摹卻是別樣味道,輕易地便能讓人生出一種豪氣來。更何況此字灑脫處不比簪花之類,竟是不拘小節,氣勢雄渾。容娘一時入神,渾然忘了週遭。

    「七哥,你也試試。」容娘回頭,只見守禮定定的瞧著自己,神情古怪。她冷了臉四處張望,守平卻已不見蹤影。

    守禮面無表情的取了宣紙,覆蓋在碑面上,冷冷道:「還不來按住!」

    容娘知道他要拓片,只得不甘不願的按住宣紙,由守禮去塗墨。

    墨汁濃濃的抹過去,一道道白痕浮現。容娘看得心癢,早將爭執拋在腦後,連聲道:「讓我試試,讓我試試!」

    守禮的嘴角便彎了彎,與容娘換了差事。

    眼見得仰慕已久的好字一一出現在自己手下,容娘愈發歡喜,眼中熠熠發光,塗抹的更快了。守禮無奈,只得提醒道:「慢些,小心墨汁染到身上!」

    容娘只覺鼻翼處有蚊蟲蠕動,便大大咧咧的用手一抹。守禮早瞧見,忙忙的去制止。身後宣紙軟軟的癱在地上,守禮「噗」地笑出聲來。

    容娘不解地朝守禮眨了眨眼睛,嫩脂般的臉上一抹墨色,很是滑稽。守禮用拇指在容娘的臉頰上一捺,嘲笑著將烏黑的指面給容娘看了。

    容娘乍了乍舌,忙取了帕子去擦,將一塊帕子堪堪得擦成水墨畫,到底擦不乾淨。守禮接過帕子,容娘便微微的仰了臉,任由守禮擦拭。她那濃密的睫毛如蝴蝶般輕輕顫動,小巧的鼻頭圓潤可人,那花瓣般的粉唇微微開啟……。

    守禮的動作愈發輕柔緩慢,心中卻如油鍋翻滾,百般煎熬。

    「容娘,等我從臨安歸來,我便與娘說……。」

    容娘不解的睜大眼睛:「嗯?」

    守禮看著眼前這個不解風情的小嬌娘,眼前浮現她或悲或喜或怒或嗔的各種模樣,他不由渾身緊繃,情不能抑:「定下我們的婚事!」

    容娘那如蝶翼般的睫毛一閃,眼睛驀地圓睜,目中滿是不可置信。

    守禮反倒渾身輕快起來,他雙手顫微微的捧了容娘的臉,心中歡喜升騰,輕聲道:「嗯,定親!」

    容娘似剛從夢中醒來,悟到適才守禮所說之事,乃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她那嫩白的小臉「唰」地躥紅,艷比朝霞。容娘心中砰砰亂跳,慌慌張張的轉過臉去,只覺無處可藏。

    守禮癡癡的看著她,容娘嫣紅的耳垂似一顆珍珠般誘人,他伸了伸手,終又放下。半響守禮方問道:「可願意?」

    容娘一震,心中萬般念頭回轉,亂糟糟沒個主意。她實是盼著七哥進來,便可不需回答守禮的問題。然院子裡鴉雀無聲,窗外油漆剝落的廊柱靜靜佇立。

    「可……可六哥,……總是罵我!」

    守禮心中忐忑不安,只覺得這一刻便像一輩子那樣長,那樣久。他不敢動,怕驚擾了心頭那個嬌貴的小娘子。待他聽到那小貓般細細的聲音鑽進他的耳朵,游進他的心,他不由長舒一口氣。

    「傻子,那是……歡喜!」守禮裂開了嘴,只覺這黑乎乎的殿中實是世間景致最好的所在。「你可願意?」

    守禮緊緊的盯著前頭的佳人,不敢有一絲分神。良久,容娘的小腦袋輕輕的往下點了點,她點的那樣輕,守禮幾乎要疑心自己看錯。然他再無擔心,知道那個心心掛念的小人兒對自己也是一樣的心意,他心頭的喜悅快要炸破胸膛。原來人生暢意,不過如此!

    時辰不早,寺廟外的兩府車輛已經備好,張四娘仍與容娘同車坐了。玉娘不與徐夫人一處,卻擠了進來。她懷中兜了廟中齋糖,吃得歡天喜地。

    「阿姐,你的裙子怎的染了墨汁?」玉娘提起容娘的白裙一角,確有點點墨跡。

    容娘卻臉頰一紅,扯了裙裾,偏頭去看外面:「不知在哪裡沾染的,回去洗了便罷了!」她卻又忽地將車簾放下,臉上紅霞更甚,身子往裡躲了躲。

    張四娘早已瞧見,守禮正對著這邊微笑,那溫柔的神色,眼睛裡難以言傳的光芒,卻是自己從所未見。她心底冰涼,只覺世間萬物從此停滯,心底一個聲音不停的重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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