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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葛崖兒 文 / 秀才娘子

    話說葛崖兒被張家管事喚住,陪了笑道:「劉管事,多日不見,可要喝盅茶?」言畢便取了杯盞要提壺點茶。那劉管事平日裡甚是倨傲,今日卻笑容滿面,罷罷手謝了葛崖兒的茶。滿口「老弟」稱呼,直要請他去街上腳店裡喝幾盅酒。葛崖兒是個貪杯的,遂寄了茶擔跟隨去了街尾的腳店。

    劉管事要了兩壺酒,又喚了街上經紀要了碟糖豌豆,辣瓜兒,糟瓊枝,和一碟糟鴨掌。葛崖兒搓著手嘿嘿笑:「儘夠了,儘夠了。」

    劉管事斟了酒,葛崖兒端起酒盅湊近鼻子,深深吸了口氣,方笑著朝劉管事舉了舉杯:「來來來,咱喝!」說完急急嘬飲了一口。

    劉管事不露聲色,邊說笑邊與葛崖兒續上杯。葛崖兒許久未聞酒味,連連喝了幾盅,又挾了幾筷子菜,方騰出空來與劉管事說話。

    「管事今日找我,可是有甚事?」

    劉管事放下酒盅,肅容瞧了葛崖兒。葛崖兒不由一愣,不知有甚不妥。

    「確有一事。因瞧你是個知趣兒的,特來通知一聲。」

    葛崖兒心中吃了一驚,看那管事如此嚴肅,莫非自家欠錢忘還了?還是昨兒摸進了王娘子房裡被他男人知道了?

    「管事你可莫嚇我,好歹直言則個?」

    那劉管事忽地又展了笑容,提起酒壺勸道:「來,咱先喝個盡興,再說事。」

    葛崖兒被他這一緊一鬆弄得惴惴不安,哪有心思飲酒,縱是臨安豐樂樓裡的「眉壽」擺在面前,也斷斷聞不到香味。他用手遮了酒盅,直要管事將話說個通透。

    劉管事放下酒壺,一聲深歎。

    「老弟,那房子,你不合答應了大郎,卻又去賣給那徐府啊!」

    葛崖兒聽了便是一愣,不知有甚不妥。「劉管事,當日貴府答應幫我們找地兒安置,又加了十貫錢,小的可是感激不過啊。可人家都住到這城西月餘了,貴府上可是一點消息沒有。您老知道,小的窮得只剩個褲襠,肚子都填不飽。不就將房子賣了,吊住爺娘老命。」

    「誒,不就是等上一等嘛,遲早會買你的。如今你擅自賣了房,我家大郎很是惱怒,要去衙門告你哩!」

    葛崖兒徹底蒙了,不知為何賣自家的房子變成了「擅自」?還要去衙門打官司。他一介貧民,又怎麼跟家纏萬貫的張大戶家去打官司?

    「可小的是賣自家的房啊……」

    「你不合先答應了大郎,卻又反悔。人是要講誠信的嘛!」

    葛崖兒頭腦中徹底糾結,「那小的還先答應了徐府呢,不是你家大郎來說加價小的才不……」

    劉管事乾脆利落打斷他的話:「那是你與徐府上的事情。若他要去告你,你也得吃這官司。如今我家大郎已寫了訴狀,明天一早便要去衙門擊鼓。你好生想個法子吧。我話已帶到,算是盡了心羅。」

    言罷劉管事便要起身離去。葛崖兒忙擋住,不迭求情。

    「管事,管事老爺,你可要幫幫小的,求大郎繞了小的這一回。」

    莫說衙門裡頭公人們的棍棒本事,便是打官司的那點稅費也夠他葛崖兒賺個數月的了。他可不敢去觸那霉頭!

    求了半天,劉管事方重又坐下,歎氣道:「若不是你素日是個明白事理的,我也不幫你這個忙。」

    當下劉管事神神秘秘附耳交代了一番,聽得葛崖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變幻莫測。末了葛崖兒惴惴道:「如此可以嗎?若是那徐府……」

    劉管事起身便走:「看你自己的了。臨安吳尚書可是咱們老爺的親戚,那可是三品大官啊!」言罷丟了幾個酒錢在桌上便走了。

    葛崖兒楞了一陣,醒過神來時,將酒菜胡亂吃盡,再也無心生意,挑了擔子回家。

    待他婆娘尋了空兒歸家,瞧見漢子攤開四肢,鬆鬆垮垮地躺在床上。只當他又犯了懶病,不由破口大罵:「你個賊漢子,日頭還在頭頂哩,就回來攤屍!」

    葛崖兒騰地坐起來,用手捂了婆娘的嘴,低聲道:「別嚷嚷,有事與你說。」

    婆娘睜大了眼睛,見自家漢子臉上少有的正經,便點點頭。

    待葛崖兒將話說完,婆娘臉上陰晴不定,十分猶豫。

    「這可太忘恩互義了,我們受了人家的好處,還要反咬一口,怎生做得出來!」

    「人家答應了足足給十貫錢哩!我挑多久的茶挑子方能賣的出來。老丈人不是要錢吃藥嗎,到時咱也有錢孝敬幾貫,莫老讓你姐笑話。」葛崖兒伸出他那只枯手在婆娘面前比了比。

    「再說,那徐府是官宦人家,知縣老爺判誰輸誰贏還不定呢!咱們只要出去說句話就行!」

    那婆娘聽到此,終究抵擋不過十貫錢的誘惑,猶猶豫豫著答應了。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喚葛崖兒,聽得聲音是隔壁宋老大。兩夫妻對視了一眼,葛崖兒起身去應門。

    「呦,在家吶。快過來,徐府來人了,給大家說個事。」

    宋老大不由分說,拉了葛崖兒就走。

    宋老大家的堂屋裡,坐齊了臭水塘五戶人家當家的。盧管事赫然坐在上首。葛崖兒心中有事,很有幾分不自在,悄悄尋了個不起眼的地方站了。

    「今日請大家來,是因了張大戶污蔑徐府,說當初是徐府用了強,各位方將房屋賣給徐府。如今張家已將徐府告上衙門。」盧管事簡短說明了一下情況。

    堂中幾個當家的聽到張家如此霸道無理,紛紛聲討。葛崖兒夾在其中,只得附和兩句。

    「徐府夫人說了,此事免不了請各位做個見證,直說便可,也不需矯飾。無論官司輸贏,上堂作了證的,徐府都要給個辛苦錢。這是夫人的交代。」

    「無需夫人掛心,不過是實話實說,哪要甚辛苦錢。咱們這幾戶受了徐府恩惠不淺,豈能受恩不報!」宋老大人爽快,聲音也大,在這五戶人家當中,他最能拿得住主意,其他人紛紛稱是。

    「最主要是葛兄弟與楊兄弟,張家當初曾經找過兩位,如今見兩位兄弟又賣與徐府,惱羞成怒罷了。還請兩位好生將事情原委說明白,若誤了工時,徐府也會算給兩位。」

    這話說的周全,只請幫忙,不提昔日兩位左右搖擺。楊老倌老實人一個,不迭答應。葛崖兒從嗓子眼裡應了一聲。

    到了升堂那日,五戶當家的便早早來到衙門,等候傳喚。另有幾位便是與高家交易的了,眾人都很相熟,在院中低聲交談。接著又陸續來了數個閒漢婆子看熱鬧。

    堂中徐府盧管事與高家明遠已到,惟張大戶家尚未現身。

    時辰一到,衙役們手持水火棒分列兩班,羅知縣從後堂方步而出,眾人行禮之際,張炳才方匆匆而來。

    羅知縣只當沒看見,原告被告各就各位,問過姓甚名誰,再一一招來。

    張炳才:「如何他徐家只有管事在此,豈非蔑視朝廷法度?」

    羅知縣撫額,虛掩了臉上無奈的表情。你一介商戶,要人家跟你來對質?

    盧管事上前一步,朝知縣道:「知縣大人容稟。我家大郎遠在合肥,效力軍中。二郎正在紹興府應解試。三郎年幼,尚在縣學就學。夫人不便來此,只好由小的來應訴。」

    羅知縣正顏道:「此話有理,只需管事知曉一應細節事務即可。」轉向張炳才道:「張家郎君,你將所告原委一一道來。」

    那張炳才狠狠盯了一眼管事明遠這方,語氣頗有些憤憤不平。

    「……孰料他徐府與高家威脅…五戶,低價買了這兩戶的房屋。大人可召眾人作證。」

    張炳才卻很是不通斷案程序,按例需得被告申訴方能傳證人的。羅知縣偏了眼睛,要高明遠與盧管事相繼陳述事情經過。明遠甚是鎮定,將事情從頭到尾一應細節娓娓道來。何月何日接觸過何人,和人知情可旁證,後來又是如何買賣,文書是何日寫成,縣衙主辦公人是誰?價錢幾許?又將一應文書呈交。

    盧管事只是照著樣子說來,事情便十分清楚了。

    羅知縣略略掃了一眼,心知此事並無甚好判,只想著判詞如何說得好聽些,給張炳才留個臉面也就罷了。

    接下來傳證人上堂。

    葛崖兒排在第四,眼見著前面兩位一位說受了脅迫,一位說未受脅迫,想著前面到底有個墊背的,砰砰亂跳的心方才略略安靜。

    高明遠與盧管事倒是穩得住,只堂下一干人等就不忍了,紛紛出言指責。羅知縣拍了幾下驚木堂中方才恢復安靜。

    前面是高老倌。

    「……小的不合要貪張家許的那十貫錢,便回了徐府。誰知過得月餘,張家並未再來找我。許諾的安置也沒了下文。小的家有老母,急需銀錢治病,只好又去找了徐府。徐府並未見怪,仍將小的安置在了城西一處新院子裡,房錢也是當時付清的,並未受徐府什麼壓迫。反倒是徐府將新房作了低價讓與我等,實是得了不少好處。小民不敢忘恩負義,請大人明鑒。」

    一出,葛崖兒壓力巨大。他悄悄的瞄了瞄那邊高家大郎與盧管事,兩人很是鎮定,胸有成竹的樣子。

    張炳才惡狠狠地盯著高老倌,高老倌卻只低頭只顧說話,哪管他眼神凶狠。

    「……倒是張家後來找過小的,又要許小的十貫錢,叫小的作偽證,說徐府威逼之類。此事東街…腳店小二可作證。」

    此話一出,葛崖兒瞬時僵住,不由偷眼去瞧張炳才。那張炳才聽了勃然變色,出口便罵。羅知縣皺了皺眉,再拍驚木。

    「那店小二可在?」

    院中便有人應聲而出。將那日張家劉管事是如何與高老倌說的,高老倌又是如何回復的,劉管事是如何威逼的,又是如何生氣揮袖而去的……,描摹得很是傳神。(可以改行去說書。)

    「知縣大人,這是誣陷……」劉管事疾呼。知縣卻是不理,揮揮手叫他退下。

    「下一位證人,葛崖兒。」

    葛崖兒戰戰兢兢上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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