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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嫁妝 文 / 秀才娘子

    晨起,容娘攜玉娘同往老夫人處請安問好。剛走到窗外,即可聽到裡頭熱鬧非凡,方才想起今日是叔父一家過來問安的日子。進之宅院離此不遠,但若天天過來卻也是麻煩,故老夫人開口,只縫十、十五過來。當然,日常串門也是有的。

    容娘皺了皺眉,玉娘卻已笑著踏進門去。那邊鶯鶯燕燕在于氏的帶領之下正圍著老夫人說話,幾個妾室站在一側陪著笑。婉娘與娥娘這些日子來得勤快,又善說些討喜的話語,甚得老夫人歡心。如今她兩個見容娘反在她們之後,心中竊喜。

    「容娘,可是有甚不適,如何今日晚這許多?」婉娘很是體貼地問道,廳中許多美麗的面孔便紛紛轉過頭看容娘。

    容娘微笑著向老夫人福了一福,方道:「容娘起晚了,婆婆勿怪!」又向于氏行禮問安。她神態安然,眉眼間寧靜婉約。老夫人本有些不滿,竟也不好說的,只淡淡「嗯」了一聲。瑾娘攙了容娘的手臂,眉毛一揚。容娘理會,笑了一笑。那邊六郎瞧見,很是放心。

    又是一屋子人用餐。如今張氏有孕,容娘這幾日不舒服,徐夫人一人操持,很是辛苦。容娘見了,心底愧疚,也不好說得。

    那邊婉娘倒是知心,笑微微對容娘道:「妹妹也該幫著嬸娘些。一大家子人,都靠嬸娘照顧,如何忙的過來!」

    于氏見婉娘假模假式,心底不喜:「食不語,寢不言。如何今日如此鴰噪!」

    婉娘便委屈的紅了眼睛,低了頭。老夫人見狀忙安慰了她幾句,又說于氏:「不過是說了幾句話,罵甚?女兒是客,終究要嫁出去的。在家不嬌些養慣,日後去了婆家有的規矩立哩!」

    于氏待要分辨,老夫人罷了罷手,不許再說。婉娘與娥娘對視一眼,心中俱是十分得意。

    徐夫人近來心中存了些事情,又無人分擔,著實不願說話,只自己默默用飯。

    一時無言。

    飯後,婉娘娥娘著意奉承,在老夫人兩側一說一唱,引得老夫人開懷大笑,連連稱兩個是孝順孩子,日後可多來陪伴。正經的嫡孫女瑾娘因口齒不及那兩人伶俐,倒被擠到一邊去。

    于氏心中有事,也由得那兩個賣乖,自尋了空子找徐夫人說話。

    徐夫人正於偏廳理事,讓容娘坐在一旁看些賬目。

    于氏坐等了一時,方見長嫂理事完畢,笑著道:「嫂嫂辛苦。」

    徐夫人見她等了這許久,必是有事,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直問道:「可是有事?」

    于氏一時啞然,未料道長嫂如此直接,事先想好之語便一句也說不出來。

    容娘也覺出些事,潛心看賬,心卻緊緊連在這邊。

    于氏聽停了一停,心中一陣翻騰,方壯膽說道:「是瑾娘的婚事,眼瞅著高家即將請期,可嫁妝」

    容娘的小手指無端地跳了一下,忙握緊賬冊,翻了一頁細看。

    徐夫人靜靜地看著于氏,並無接口的意思。

    于氏一時無措,說話便有些慌張:「瑾娘的嫁妝,婚事不知如何辦?嫂嫂你看,是否……?官人要我與嫂嫂說…」

    顛三倒四,容娘卻有些懂叔父夫妻的意思了。她悄悄地抬頭去瞧徐夫人,卻見徐夫人怔怔地望著窗外,竟是十分疲憊的樣子。

    那邊于氏見長嫂久久不說話,心中越發沒底,也不敢再說,垂首不語。

    徐夫人回過頭來,語氣十分溫和:「如此,你便回去與叔叔好生商量著辦吧。我有些頭疼,要躺一躺才好。」

    容娘一聽,忙放了賬冊,起身去扶徐夫人。于氏心中著急,此時卻再也說不出口,眼睜睜地看著徐夫人離去。

    徐夫人回到房中,當真脫了外衣,歪在床上沉沉睡了去。

    容娘瞧著徐夫人憔悴的臉色,自責不已。原是搶著來給娘管事,道是要與娘親分擔。如今卻三心二意,隨時撂了挑子,還不斷惹禍,給娘親添堵。

    容娘悶悶來到廚房,欲給徐夫人燉個湯羹養養身子。恰逢小廝送了新鮮菜蔬過來,容娘見籃中有野蕈,中意蕈子的清香味,欲拿了配個湯。

    衛大娘從外進來,見容娘拿了野蕈琢磨,笑道:「容娘要做蕈羹麼?」

    容娘素與衛大娘親熱,也不避了她,道:「娘氣色不太好,怕是累著了,欲燉個湯羹。乳娘你快幫我瞧瞧,用甚來燉?」

    衛大娘翻了翻菜籃,也無甚新鮮東西。正愁間,七斤喜滋滋的提了兩隻野物進來,猛地見容娘在此,忙垂首行禮。容娘卻歡喜地取下他手中野物,原來是兩隻野鴿子。

    「哪裡來的野鴿子?」容娘將野鴿子翅膀一拉,那野物活生生的,便是一陣撲騰。

    七斤吶吶不敢回,容娘抬頭瞪了他一眼:「又是做了甚事,還不快快道來。否則告訴六哥,你與六哥說去!」

    七斤心中糾纏半會方道:「是趙家郎君要七郎去打獵,七郎本不待去的……」

    七斤還要辯駁一番,卻見容娘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靜靜的瞧著自己,清澈深幽,無一絲雜質。心中一激靈,閉口不言。

    「如何六哥不知?」

    「六郎今日與城中幾個要下場的郎君會文,不在縣學。」七斤囁喏,心中為七郎擔心。

    「你且去吧,告訴七哥,中午等他用飯。」言下之意是要守平回府了,七斤心裡領會,垂頭喪氣去了。

    衛大娘細細打量容娘作為,心中感慨。眼見得小娘子漸漸懂事,容貌出眾,氣質脫俗,竟隱隱有當年溫夫人的樣子,只不合多了些剛硬。衛大娘又不免勸容娘委婉些,莫過於剛強。容娘笑著答應,便纏著衛大娘要燉湯,一時將衛大娘滿肚子的話糊弄過去了。

    容娘在廚房準備半天,細細的燉了野鴿菌湯,又準備了徐夫人愛用的幾樣菜品,方回房收拾。到午飯時分,容娘便去候徐夫人起床。

    徐夫人的臉色卻越發蠟黃,精神又有些萎靡。容娘何時見過,心中便有些慌。

    「娘,我去告訴婆婆,你就在這屋用些吧?」

    徐夫人罷罷手,啞聲道:「不必,無甚大事,何必累得一家子不安。」仍勉力穿戴好,由容娘陪了過來。

    這邊早開了兩桌,于氏夫婦竟留在了老夫人處。所幸那一大幫人走了,要不真是鬧騰的慌。

    仍是分了兩桌,七郎果然如期趕了回來,趁人不注意,殺雞抹脖子似地朝容娘使了幾個眼色。容娘偏不理睬,只一心服侍徐夫人用飯。七郎無奈只好陪著叔父去外間用飯。

    桌上野鴿菌湯清香撲鼻,又有些時令小菜很是開胃。徐夫人倒是用了一小碗飯,慢慢的嚼了,又吩咐容娘自己用飯,叫玉娘勿挑菜。

    老夫人見今日菜餚清淡,知是容娘親手打理,點頭道:「這方是正理,小娘子家本該專心家事。」這話卻是暗指容娘私自出遊那事了,容娘心底暗歎。

    飯後容娘又細細的煎了一回茶,端給堂中各人。眾人靜靜飲了一回茶,徐進之方開口道:「嫂嫂,瑾娘婚事將近,小弟欲置辦些嫁妝與她。不知今年收成……?」

    容娘心中一緊,剛過中秋,只有些旱田收割,那谷子還在倉中未賣呢。如今來問收成,就是要他們那份了,卻從哪裡去弄錢來?家中賬上乾淨,買了回頭溝,歷年積蓄花的差不多,只剩了個幾十貫在賬冊上。偏花銷又多,回頭溝的雞鴨禽類還未買,還尋思著要買幾間房子……,這個帳真不知如何算?

    老夫人只低頭喝茶,並不言語,想是進之夫妻早已通過氣。

    徐夫人略一思忖,索性攤開了直言:「如今收上來的只有幾十畝旱田,糧食也未賣。我這邊餘錢不多,六郎還要赴考,卻是不能幫你。」

    這話答的爽快,徐進之夫妻聽了臉色殊不好看。于氏更是紅了眼睛,哽咽道:「瑾娘是長姐,若是嫁的寒酸,遭街坊笑話,其他小娘子也難嫁哩!就是守禮他們,也難對親。嫂嫂,你可要給我們想想辦法!」語聲哀戚,涕淚連連。

    老夫人見狀,心中也不好過,若是在當日舊都,何止於如此為難?

    「真娘,你便給他們想想法子吧,好歹湊個幾貫,不至丟了咱家的體面便成。」(真娘是徐夫人小名。)

    這個幾貫卻是個虛數,看進之兩口子神色,幾貫自不是什麼體面事情。容娘心中堵得厲害,叔父活得如此窩囊如此無賴,哪有一點男人的擔當氣魄。容娘不斷腹誹,奈何一句話都不能出口,眼瞅著徐夫人為難。

    張氏不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如今老夫人不要她立規矩,也與徐夫人一起坐著。

    徐夫人歎了口氣:「你們要多少,且說說。我瞧能不能湊點。醜話說在前頭,做不到也莫怪我。」

    徐進之朝于氏看了看,意思是要她開口。于氏無法,只得說道:「大約得……一千貫!」

    容娘的眼睛猛地睜的老大,一千貫,她家賬面上有一千貫之數,已是三個月之前的事情,如今便是一百貫也無!

    張氏七郎等人也驚倒了,老夫人估計也是初次聽到,不由得將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厲聲道:「一千貫?你管你嫂嫂要一千貫?」

    于氏見老夫人盛怒,便朝進之身後縮了縮。

    徐進之皺眉,不耐煩道:「娘,如今哪個人家嫁女不費些錢?城中章家嫁女,賠了足有兩千貫,我也不與他比。蔣主薄嫁女,陪了一千貫,另有良田五十畝。我家甚樣人家,陪嫁少了,在外走動都難。況如今連大郎都是從六品,品階比知縣還高哩!小裡小氣嫁個女兒,以後家中男兒如何在外謀事?」

    本朝嫁女,陪嫁實厚。若是攀比,有人家因嫁個女兒家道衰落都是有的。但也沒見過進之如此行事的,先前徐家家當並高家送來的聘禮都被他花盡,自家生活都難維持,落得如此田地!如今伸手要錢絲毫不費力氣,理直氣壯得很,連臉都不紅了。

    老夫人重重的歎了口氣,著實惱火這個不爭氣的小兒。然往事不可追究,婚事擺在眼前,她也不由得巴巴地去瞧長媳。

    徐夫人淡淡的笑了笑,也不急著搭話,只用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早已涼透的茶盞。

    徐進之見此,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若是嫂嫂沒有,也不強求。如今我是落魄,若因我害了瑾娘,卻是於心不忍。只求嫂嫂體諒,將田契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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