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算計 文 / 秀才娘子
且說容娘玉娘正在瑾娘房中玩耍,正說話間,外頭進來一婢女,福了一福,道:「請眾位小娘子去前院花廳用飯。」
質兒見了此人,就如眼中之刺,語氣頗為不善:「如何是你來傳話?」
那婢女也不著惱,答道:「是夫人身邊鳶兒喚奴婢來的,她還要去廚房吩咐,碰巧我回房拿樣物事,便命奴婢來。」
於是眾人一路往偏廳而去。院中有棵梨子樹,稀稀落落的結了幾個果兒。玉娘叫嚷著要數果子,卻不注意腳底下,踢著個花盆兒,一個趔趄就要倒地。容娘與瑾娘忙扶了起來。幾人說說笑笑,瑾娘當先,一腳便踏進花廳去。
正是正午時分,外頭光線強烈耀眼,便顯得裡頭有些昏暗。容娘跟在瑾娘身後,剛跨過門檻,突見前頭瑾娘停了腳步,不覺抬頭,卻見六哥七哥驚訝地朝這邊看來。容娘心中驚訝,定睛一瞧,叔父與周淮南皆在,旁邊另坐著一清俊男子。眾人一臉愕然瞧向這邊,周淮南雙目一亮,酥了一半身子去。
瑾娘「呀」地驚呼一聲,俏臉爆紅,不迭後退,差點兒撞倒容娘,容娘忙扶住了她。
「阿姐,叫你不要往花廳去,阿爹陪姐夫在此哩,怎生不信妹妹呢?」卻是婉娘黃鶯般清脆婉轉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六郎七郎那邊遞了眼色,容娘忙拉了懵懂的玉娘垂首退了出來。
那邊大廳門外,婉娘那張粉白的臉上掛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原本的幾分姿色,反因那份膚淺去了兩分。見他們出來,驚呼道:
「怎生容娘你也亂闖?玉娘,快到四姐這裡來!」
容娘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婉娘反示威似的抬了下巴冷笑。
大廳眾人想必已聽到聲響,于氏、徐夫人與徐進之的幾位小婦趕了出來,臉色各異。
于氏忙喚她們過去,順便狠狠揪了婉娘一下手臂。婉娘便哎呦哎呦的嬌呼,竟似疼的狠,直彎了腰下去。丁二娘心疼道:
「大娘,如何瑾娘做錯事,婉娘反挨打。」
于氏哼了一聲:「瑾娘做錯何事?要這個小蹄子嚷嚷叫喚!」
丁二娘卻是不怕于氏,她向來仗著進門早,頗有些元老的自覺,那張因歲月削刻狠了的干臉,爭吵時越發顯得薄如素紙:「瑾娘如何,老爺看在眼裡。婉娘卻是什麼也沒做。」
裡面老夫人怒斥了一句:「吵甚!都與我進來。」
于氏拉了瑾娘進去,丁二娘便扶了婉娘,婉娘猶在哼哼唧唧。
徐夫人看了看容娘,容娘無奈地搖搖頭。徐夫人摸了摸她的腦袋,笑了。
老夫人在屋中訓斥眾人。
「也沒個體統,高家大郎尚在,就吵吵嚷嚷。于氏你是如何當家的,如何瑾娘便去了那邊屋裡?」
于氏口中吶吶,她如何得知,只好質問質兒:「你個賤婢,如何帶小娘子往那屋裡去?沒個眼力見兒,明兒叫了人牙子來,賣了你去!」
質兒乍聽此言,心中委屈至極:「是婉娘子婢女柳枝來傳話,說是飯擺在了花廳。」
丁二娘立馬問了婉娘的婢女柳枝,那婢女如何肯認,只說質兒冤枉她。婉娘哭哭啼啼,扯了帕子遮住臉,哀哀哭泣,直道瑾娘不容她。于氏與丁二娘又頂上了,另兩個小婦也不時從中挑撥,又是一番熱鬧糾纏。
老夫人見此,覺得很是在高大郎面前丟了人,心中又是一陣氣惱。將眾人都狠狠責罵了一頓,從于氏的不會掌家,到丁二娘的犯上妄為,連平日最疼愛的瑾娘,也說她失了貞重,更別提容娘了。
容娘倒還好,只當是無妄之災。只是瑾娘,自出了偏廳後,紅暈褪去,臉上便有些掛不住。受了老夫人的斥責後,更是臉色慘白,杵在那裡,一言不發,烏髮上那對金燦燦的蝴蝶猶自輕顫不已。容娘看了可憐,悄悄的過去攙扶了她。
徐夫人見此事鬧得荒唐,忙道:「娘,高家大郎還在哩。待他走了,您再慢慢訓不遲。」
老夫人這才停了怒火,徐夫人朝于氏示意,于氏忙叫婆子擺飯。
那邊徐進之看到家中這一番熱鬧,臉上又紅又白,煞是好看。他素日也是善談之人,卻偏好風月之屬。如今在一群小輩面前竟是無用武之地,那張俊臉便沒來由的顯得老了些許。
七郎機靈,見廳中氣氛膠著,大家都很是尷尬,不好開口說話。便向前走了一步,笑對高明達道:
「前次托姐夫買的麥種,還未道謝呢!」言罷就是一揖。七郎長得甚是明朗,神情與大郎六郎的面癱不若,是那兩人之後少有的活潑可親,此話一說,房中凝結的空氣便鬆了一鬆。
高明達微笑回禮:「既是一家人,有甚謝處。七郎客氣了。」
七郎笑嘻嘻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家中想養幾隻羊,姐夫若是看見臨安有合適的,幫我買幾隻來,將來養成了分姐夫一條羊腿吃吃。」
六郎聽七郎語氣輕浮,瞪了七郎一眼。「七郎玩笑話,請高兄莫見怪。」
周淮南於這些庶務上毫無興趣,只想著適才明艷動人的瑾娘,柔軟的腰肢,行動間少女的嫵媚味道,比之容娘,更吸引人。周淮南在椅上動了一動,吞了口水。
高明達與徐守中一般大,經商已久,處事圓滑。況這樁婚事多虧那府出力,對那府眾人好感甚於丈人家中,心中頗有親近之意,又怎會有成見。
「六郎太生分,如今你我兄弟一般,何來見怪之說。況七郎年少,卻頗有主意。南方種麥養羊都是近來興起之事,有成事者收入頗豐。是種稻者幾倍收入哩。若有專技之人,大可一試。」
徐進之聽聞,不由有所動心:「幾倍之利?可有甚章程?你若知曉,但告訴七郎,如今七郎管著莊田事務,若得如此好事,你們嬸娘也少些操勞。」
徐進之如何關心家事來,不過是望著哥哥府上多些收入,自己沾點好處罷了。上回輸與一個青澀的半大郎君,不就是吃虧在手中銀錢不豐?
高大郎停了停,心中略想了想,道:「種麥之事不甚瞭解,只粗粗打聽了一回,已在上回書信中悉數寫明白。倒是養羊之事,還需斟酌。」
眾人先聽得歡喜,如今這「斟酌」二字一出,皆有些不解。
「臨安專有羊市,族中有親戚也有做這門生意的。如今臨安所售之羊多來自兩湖西路,因那處湖泊較多,水草豐盛,當日北人攜羊紛紛遷至此處。初時羊只水土不適,時有折損,難得成活。幾歲更替,成活之羊方適應南方時氣,漸至成群,方能上市。如今世人皆稱兩湖路之羊為湖羊,想是餵養有法,尚未聽聞其他各路有養成。縱有,亦不得湖羊之鮮美。」
七郎聽了,未免洩氣,臉上便有些怏怏。
高大郎笑道:「七郎小小年紀,便有此心思,高某佩服。若養羊不成,養其他畜生也是可以的。如今臨安足有百萬人口,消費甚巨。每日單豬便要幾萬隻呢。其餘水產禽肉,供不應求。想成事者,只要有心。」
徐進之聽見,很是高興。「若是有甚得利之事,也叫守惟做做。他讀書上一般,只怕進不了學。」
徐守惟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高明達看了一眼守惟,雖已是及冠,守惟圓臉大眼,卻甚是稚氣,守禮反像個兄長。高大郎遂笑道:
「若守惟弟有意,那卻是不難。如今便有一事很可以一做。」
他如此一說,縱使守禮,亦不由凝神細聽。
「如今臨安匯聚四方民眾,商戶眾多。一間小小當街廊房,若得繁華之所,足可賃得幾貫錢一月。卻比那稼穡容易許多,利卻是幾倍之巨。且置得房產,不必經商,於聲名無礙。京中宗室子弟官宦人家,莫不如此。若丈人有意,明達可細細探訪。」
徐進之聽得數倍之利,心中倒有十分意思。便問廊房價錢幾許?
「價錢卻是各異。有那幾十貫的,只得一間當街房,只租的有一貫餘錢。也有幾千上萬貫的,後頭帶了一進兩進院子,自然賃錢也強些,幾十貫一月的賃錢也是隨便收的。若是尋得地來,自己建個房子,又要便宜些。」
聽到一間房子也要幾十貫,又只賃得一貫來錢,徐進之便洩了氣來,那幾千上萬貫的,他又貪不起。手頭卻是一個錢也無,還等長嫂收了秋糧給他家用度呢。虧得進之是一等灑脫人士,此處不行,亦不十分在意。如今靠了老娘在此,嫂嫂卻是無論如何不致不管的。
守惟與守平在庶務上皆隨了徐進之,一個得過且過,一個只問風雅。守禮聽了,心中很是想了一想,又問了些細碎事務。高大郎自是仔細道來。
一時婆子擺上飯來,眾人用飯不提。
高大郎臨走之際,卻道出了一番讓徐家眾人感慨萬分的話。
「我此番回臨安,便請官媒看好日子,上門送聘。家中瑣事繁雜,未有女主,無人管束,實是不便,望岳父莫怪小婿唐突。臨安路遠,嫁妝可一切從簡。家中已準備妥當,並不缺甚物事。另上回丈人在臨安謀官一事,小婿事先得知詹事為人,卻未告知岳父,以致岳父損失甚巨,心中甚是不安。今日購得紹興府良田百頃,欲賠岳父之損失,望岳父不棄。」
言下之意便是我知你家中缺錢,準備嫁妝為難。如今我送上一百畝良田,助你添妝。只不過高大郎實在會講話,拿捏人是極準的。本來徐進之買官之事關他屁事,被他這麼一講,再加上徐進之融會貫通的本事,便順手接了人家的賠禮。心中只道,這個女婿會做人。
于氏得知,心中長舒一口氣,正不知嫁妝從何而來呢!
老夫人與徐夫人聽了,都覺得高大郎行事通達大氣,會照顧人。
瑾娘知道了,心中怦怦直跳。
丁二娘等人卻是暗悔,若是知曉高大郎是如此人才,身家又豐厚,婉娘代嫁是多好的事啊!偏先前未打聽清楚,只當是于氏不要的女婿退給自家,生生被自己給廢了。
周淮南心道:不過是仗著有幾分銀子罷了!
六郎很是欣賞高明達,行事看似溫和,卻很有主見,為娶瑾娘,雖一路坎坷,然幾多算計終成正果。
二郎守惟與七郎守平都覺得這真是個好姐夫,出手大方,人也好。
容娘便道,成親之日可快些,再快些。等真成了親,拜託起姐夫來更加名正言順,不用顧忌了。六郎聽了,連連敲了她幾個爆栗。
總之,徐家兩房開始覺得瑾娘的婚事真是歪打正著,天湊的姻緣。雖高大郎送了一百畝地做嫁妝,然家中也還是要準備好些物事的。這邊徐府便暗暗準備著,只等高家來送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