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1章 上 文 / 楚寒衣青
邵勁忽然就醒過來了。
在白日光輝都被斂去的夜晚,在長箭貫穿骨肉,在火焰吞噬皮膚時殘留的劇痛和燒灼感褪去之前,昏冥的神智變得清醒,已經不聽指揮的肌肉忽然又和神經聯線。
接著,他不管鼻端嗅進的淡淡而舒緩的熏香,不管在微風中起伏著勾勒出盛景的帳幔,也不管蓋在身上的錦被是否溫柔而細滑。
他飛快地從自己躺著的位置跳起來,垂在身側的左手閃電探出,在邵勁堪堪轉過腦袋,還沒有認真看清楚躺在自己身旁的人面孔的時候,就扼住對方的喉嚨,將對方整個往上一提——
蓋在身上的大紅錦被在這樣粗魯的動作下被蹭開。
黑色的長髮蜿蜒而下,素白的中衣在紅與黑中若隱若現,他這時候才發現,躺在自己身旁的,被自己扼住的女人有一張太過美麗的容貌。
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在被自己扣住脖子之前手無寸鐵……看上去也並沒有太多的威脅——他的目光已經飛快掃過了對方的骨骼和肌肉,他這樣判斷著:這是一個漂亮而沒有威脅的女人——但這個念頭僅僅持續了一瞬,在下一刻,邵勁看見對方睜開眼睛,一雙美目寒光閃閃朝他看來。
哪怕在前一秒和前二十年間經歷過太多惡意,在現在這種古怪的時刻,邵勁還是因為這道視線而感覺肌肉微微緊繃了一下。
他手指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被他扼住喉嚨的女人輕輕地悶哼了一聲,臉色已經因為缺氧而開始泛起薄紅。
邵勁的手指僵了一下,又緩緩鬆開,只保持著控制住對方,不讓對方叫、也不讓對方動的力道。
不是同情,不是心軟。他在自己心裡念叨著。所有的同情,所有的心軟,早就被那些日復一日的惡意磨掉了。
現在他只是——有點奇怪。
他正完好無損地和一個女人躺在一張床上,他們或者是夫妻,或者是情人。
可這絕對不可能。
因為他並不認識對方。
因為一秒鐘之前,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圍只有風的聲音。
宮殿太大,邵勁不習慣有外人在自己的寢宮裡,徐善然因為每晚都與邵勁同住,晚間也絕不留人,哪怕是再貼身的侍女與心腹。
這個時候,如果面前這個人想要殺她,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會恰好闖進來。
徐善然用了「面前這個人」,來形容邵勁。
在她睜開眼看見對方的第一時間,她就能夠確定,面前這個人絕對不是和他朝夕相對,起居與共的丈夫。
這是誰?
他怎麼會出現在風節的身體裡?
徐善然想著,她的心越來越冷,理智就像是一把細密的梳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目前得到的所有內容。
但與內心不相符合的,她的目光在和面前之人的對視上反而越來越柔和,只幾個眨眼的時間,她就像是剛剛從夢境中醒來那樣打了個哈欠,又面露不悅,像對十分親密之人似地嗔道:「又半夜吵醒我,你還不知道我睡到一半醒來脾氣不好嗎?」
她說著打了個哈欠,抬起手拍了一下扣在自己脖子間有如鋼鐵一樣的手腕,寬大的袖子滑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皮膚——但很快,顯示了自己衣衫底下並沒有藏著任何武器的徐善然就重新垂下手,迅速掩去自己露出的肌膚。
她這時候像是醒過了神,微微蹙眉說:「先放手……風節?你怎麼這麼嚴肅,剛才做惡夢了?」
……風節。
邵勁咀嚼著這兩字。
這是這個身體主人的名字嗎?
他垂了垂眼,遮擋一下自己的面無表情,一邊緩緩收回手,一邊想著剛才的「不可能」。
前一秒鐘還在火場被人殺害,後一秒鐘就躺在精緻的房間裡和一個女人溫存。
並非絕對的不可能,至少還有兩種可能性。
一種是他他再次穿越了,另一種是他已經瘋了。
而現在,他是穿越了還是已經瘋了?
邵勁發現自己已經分不清楚了。
他不想去看這個陌生而和又和自己此刻身體十分親近的女人,他的五指鬆了一下,胳膊已經垂了下來,垂下來的同時還僵硬地「嗯」了一聲,算是對對方剛才「做惡夢」的回復。
跟著他就發現那個女人已經半跪著挪到床沿走下去,百子千孫的帳子如同水波一樣起伏,他的目光慢了片刻投過去,帳幕已經被鉤子挽起,從床上下去的女人拿了件衣服披上,看了眼角落的鐘,回身衝他微笑:「也快到上朝時間了,先起來梳洗吧,等待會下了朝還覺得累,就再回來補補覺。」
徐善然用外衣將自己裸/露的肌膚與曲線遮得一絲不露。
她保持著微笑,輕言慢語地說出了上面的話的時候,心中已轉過百千個想法和準備。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宮外漸漸傳起了帝后不合的消息。
要說這……簡直像是三月飄雪隆冬打雷那樣不可思議,畢竟別說是在朝圍觀的大人們,就是京中的普通百姓城外的混混無賴,又有哪個不知道新朝的皇帝與皇后乃是正正經經的國父與國母,別說叫皇后與自己共同上朝共享天下,就是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六天與皇后同起同臥的樣子,也不可能與皇后不合啊!
但流言洗腦的威力正在於它並非由一個人,也並非只聽見一次。
當你一天兩天……過了半個月還能聽見,當周圍一個兩個……無數個人在說著同一個話題的時候,哪怕本來不相信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從眾相信。
何況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市井之中的小民並不知道太多,但皇宮內伺候的宮女太監,當朝為官位高權重的大臣們,他們都不難以確定:皇后和皇帝確實有所分歧了——乃是因為他們已得到確切消息,因為皇帝已有足半個月的時間,不曾踏足坤寧宮之中了!
天空之上,星子又換了太陽,兒臂粗的蠟燭在宮殿之中安靜地燃燒著,偶爾炸出一小個燈花,也像是感覺到了這周圍的靜謐,而悄無聲息地起,又悄無聲息地滅。
馮德勝這半個月以來,都在御書房中伺候著邵勁。
現在的邵勁已經拿這個書房當了寢宮,他又等閒不與徐善然見面,本已經習慣服侍邵勁上朝之後就休息的馮德勝也只得再次出來,不分晝夜,盡量貼身伺候邵勁。
他將邵勁批閱好的奏章整理起來,放在一旁,又在邵勁的目光投向另一疊還沒有處理的折子堆的時候,適時地送上宵夜,勸道:「皇上緩一口氣,吃點東西墊個胃吧,這事情日日都有,哪能是一時半刻能做得完的?」
邵勁看了端到自己面前的宵夜,雖沒有和馮德勝說話,但也算是擱下了自己手中的筆。
馮德勝後退了幾步,等自己的身影隱沒到陰影之中後,才就著在此處安放的椅子坐下。
穿越或借屍還魂一事太過詭譎,大多數人並不會立刻往這邊去想。
但要說朝廷中的人精、後宮中的人精就從沒有發現邵勁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改變,那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和第一眼見到邵勁就發現不對的徐善然也差不了多少,馮德勝在跟著現在的邵勁兩三天之後,就發現了邵勁的不對勁。
畢竟沒有第一時間看見邵勁的變化,馮德勝在發現了不對勁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皇上在眾人都還沒有發現的時候被人掉包了!現在出現在宮闈之中的,只怕是一個早就訓練好的易容之輩!
這個念頭在出現的第一時間就讓他心中生出驚濤駭浪,他甚至立刻就去了皇后那邊,隱晦地暗示了皇后一番。
他確信皇后聽懂了。
但皇后之後的反應讓他有點不解:坐在主位上,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僅僅是目光閃爍了一下,跟著便扯開了話題,與馮德勝隨口聊了些邵勁過去的事情。
這是什麼意思?哪怕經歷過諸多權利鬥爭,馮德勝心頭也有幾分茫然。
首先排除了沒有發現的可能;其次也不應當是皇后生出了別的想法——別說帝后伉儷情深,就是真往陰謀詭計想,這個時候皇后也該滅他的口而不是放他走了;那麼……還有什麼可能呢?
變了個人似的邵勁疏遠了皇后,卻反而親近了馮德勝,因此馮德勝很快明白皇后當初的意思:此刻的邵勁在他看來變了又似乎沒變,他從過去那樣張揚霸氣變成了沉默陰鬱,但是曾經主張廢除了下跪禮的邵勁現在看見沒人衝他下跪,也從不出聲說話;曾經主張一夫一妻的邵勁此刻已半月和皇后形容陌路,但是對任一貼上來的女人,他也從來不假辭色;再往大裡說,過去邵勁是怎麼對待這個國家的,現在邵勁也是怎麼對待這個國家的;從這一方面上看,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絕無不同。
也許並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馮德勝忍不住揣測。也許皇帝只是生了一個不好言說的病,皇帝只是忘記了過去的一些事情?
但如果只是這樣,他又忍不住疑惑地想,為何皇后娘娘按兵不動?陛下此時正是需要娘娘的時候,哪怕此刻被陛下埋怨,也好過放任陛下的病情惡化下去?
在馮德勝不動聲色猜想的時候,邵勁也在想自己的事情。
半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將自己現在的身份和過去的經歷都搞個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此刻是皇帝,國號為華年號天統的天統帝,他知道自己的皇后叫徐善然,是前朝時期湛國公府嫡出的五姑娘。他知道自己與徐善然相識於總角,相知於年少,最後他如願以償地抱得嬌妻歸。
然後就是長達六七年的戰亂,兩人互相依靠,感情甚篤。
他在成為皇帝之後,將自己唯一的妻子立為中宮皇后,頒布一夫一妻取消妾制的命令於天下,甚至在皇子降生的第一年,就將皇后置於朝堂之上,分權給對方。
真是一對模範帝后——他自己更是堪稱情聖。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不管皇帝也好,嬌妻稚子也好,都和邵勁沒有什麼關係。
但邵勁在知道自己和徐善然成婚的始末之前,先一步自鏡中看見了自己的臉——那張臉似成相識,彷彿正是他看了二十年,憎恨了二十年的面孔!
而後他輕而易舉地知道了,這個身體的名字也叫邵勁,這個身體曾經的父親,曾經的嫡母,正是邵文忠與姜氏。
這是我嗎?
是的。
這不是我嗎?
是的。
一次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微不足道的轉折,一個死於刀劍與烈火,一個登上九重君臨天下。
這是命運最殘酷的捉弄。
邵勁以為自己已經體會到了足夠的痛苦和憤怒,但他現在才發現,黑暗的深淵不可能有盡頭。
他從沒有哪一時刻,感覺到如此的荒誕與屈辱!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番外預計三章結束,下一章會出現小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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