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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愛念 文 / 田言密語

    秋氏水嫣活的這半輩子,可以說極其順遂,也可以說極其不順。

    少女懷春之時,喜歡上別人的夫君,換作一般人怕是最好也只有作妾一途,可她,愣是很快「等」到元配過世,很快與心愛之人結縭,十里紅妝嫁作將軍夫人。那時,若說她是大翌第一幸運之人,她亦自覺當得起。

    然,成親之後,與夫君聚少離多,後來更與婆母關係疏淡,與兒子疏離失和,作為人妻人母,如此這般自是有缺憾。更兼,偶爾午夜夢迴,卻有道揮之不去的影子總是似有若無淡籠在她的幸福之上。她不願意承認,卻也無法否認,她的幸福生活並沒有足夠的光鮮飽滿及由己隨心。

    她不能隨心,旁人亦不必遂意了。

    秋氏細緩地描完最後一筆,鏡子裡一雙黛眉如煙雲攏霧,眉下眼如深潭,她眨了眨眼,扯唇一笑,眼中點點光芒乍閃,臉頰上的肉紋便如波般拱起,看上去端的是可怖陰寒。秋氏的臉,竟似被亂刀刮過一般,全毀了。

    剛剛打簾進來的婢女看見秋氏這驚魂一笑,頓時嚇得「啊」一聲低呼連退兩步才捂著嘴站定,眼中定定驚恐未散。

    秋氏唇邊的笑已淡成一抹冷戾的弧度,繼而面無表情地抬手緩緩拉起輕紗蒙面,這才轉身淡淡掃了那婢女一眼,問道:「何事?」秋氏這一趟出來,身邊只帶了南大娘一人,眼下在昆城安頓下來,南大娘有事出去了,眼前這不似婢女的婢女名喚宋蘿,是守宅子的老宋頭夫婦的孫女,這處宅子久未有主人至,下人的規矩禮儀方面自是稀鬆平常得很。

    「有、有人要見夫人……」宋蘿被女主人的目光一掃。不由得又瑟縮了一下,想到阿爺的囑咐忙又直了直腰背緊著嗓子盡量大聲道。

    「是誰?」秋氏眼光一凝而後下沉,莫非是……這麼快?

    宋蘿忙不迭地搖搖頭。而後急聲道:「是一位公子!」那位公子好可怕,阿爺開門後他不管不顧地就衝了進來。死沉著一張臉,好像要吃人一般!

    「公子?」秋氏微怔,隨即心念一轉,便不再耽擱霍然起身往外走。

    蒼離盯著自己的母親默立良久,滿心說不出是苦澀還是悲涼,亦或憤懣及其它。

    罵不得,打不得。他又能如何,勸麼?

    蒼離笑,她會聽從勸告?簡直沒有比這更可笑的笑話了。

    「到底怎樣你才肯收手?」

    秋氏擋在薄紗後的臉上也泛起了笑,這就是她的兒子。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生兒子!

    「坐吧。」反正兒子早就與自己離了心了,酸澀並沒有在秋氏心裡停留多久,她淡然自若地揮開臉上的面紗,淡掃了蒼離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無嗔無喜,彷彿母子倆昨日還一同用了晚膳,此時亦不過是例行的晨昏定省,而非遠行千里之外的乍然相逢。

    這身氣派神韻,竟仍是雲城將軍府裡的那位當家夫人。端雅宛然,能讓人生生忽略掉她那張疤紋錯落可怖不堪的臉。看到母親被損毀的臉,蒼離不是沒有痛心,可那一份幾乎是血脈間本能的牽痛,很快便被另一波更強烈的情感所吞噬……她根本是咎由自取!

    「這茶淡了些,倒還能入口。」秋氏緩緩地喝掉半盅茶,放下杯子,緩緩抬起頭看著蒼離輕輕一笑,「那一年,我第一次見他,是在茶館,當時他就是這麼說的。」

    蒼離怔了下,隨即明白過來,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他父親蒼將軍。

    「我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他非比尋常。那時他身邊帶著個年輕女子,也是第一眼,我即深恨那女子。憑什麼呢,她長得不見得比我更美貌,更不會比我聰慧賢淑,家世更不用說,一介孤女質如浮萍哪有半點根基可依附。她不過是比我到得早了些,早一些遇上了他,不然,她又憑什麼站在他的身邊?憑什麼?」秋氏睥睨地笑,神情既傲然,且溫柔,交匯而成熾熱,「我著人細細地去打聽,很快便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們所有的事,我就想啊,我要怎麼樣才能把那個鳩佔鵲巢的女人除掉呢?將軍身邊的那個位置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秋氏定睛看向蒼離,如同宣誓一般緩慢而有力地道。

    鳩佔鵲巢?

    一個覬覦者,稱名正言順者為鳩佔鵲巢!這是怎樣無恥的強盜邏輯!

    蒼離心中兀地突突亂跳,怒極之下竟是無言。

    秋氏並不需要誰說什麼,她頓一頓,醜陋的臉上泛出抹奇異的柔光,一瞬間她彷彿已陷入某種回憶,聲音顯得輕緩而繾綣。

    「是我的,我就要拿回來,完好無缺地拿回來。既然他們已經成親,我莫可奈何之下唯有原諒,時光不能倒流,我始終沒辦法回到他們成親之前去阻止……唯今之計,在於二,其一是快准,要把損失減至最低,我已失了元配之位,我的孩子卻不能失其長子或長女之位;其二是穩狠,要狠得下心狠得下手,清理乾淨杜絕一切後患。」聽到這裡,蒼離不可抑制地打了個寒顫,寒徹入骨之際,竟有絲恍然,難怪她那麼恨他姐蘭兮,原來是因為她佔了「長女」之位!

    「她必須死,可是卻不能馬上就死,那時候北冥忽然進犯,她必須活著助將軍痛擊北冥軍之後才可以死,不然讓將軍孤身作戰我可不放心,而且有她相幫,戰事也能盡早結束,將軍的戰功也會更大,所以我留她多活些時日,也算是給機會讓她最後再為將軍盡點心……用毒便是最好的法子。我那時正巧聽說了一種奇毒,便去向人討了來,那毒正是『風華絕代』,據說毒發之後可令人愈來愈美貌——美貌是美貌了,卻也是面目全非了,我就是要讓他再也想不起她的舊時容顏,要讓她頂著一張陌生的臉去死!」秋氏冷冷一笑,帶著怨毒的譏誚。

    臨終之際形容枯槁脫了形固然可歎,容色大盛脫胎換骨卻未嘗不是另一種可怕。

    尤其是,枯槁了生者憶之或對逝者多有憐惜,可絕色了,生者憶之怕是殊無憐惜而余滿心複雜。

    秋氏其心之毒。

    「可恨老天不開眼,她中毒之時竟已有了身孕,待我知道時已再難下手補救,她大概是知道了些什麼,防範甚緊。我怒火中燒,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我知道,我不能為了打老鼠而傷了玉瓶,她若出事便不能與我有一絲一毫之干係!就那樣,直到她身懷六甲,我才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自然是借刀殺人。

    她使計引了北冥人來,令其擄走那個大肚子女人。原以為,那個女人會不堪為質而成為將軍的拖累而自絕於敵營,一屍兩命。哪知她居然惜命皮厚,竟活著被拖上城樓,用以要挾城下回援的將軍,緊接著總算剛烈一回,卻不是一頭撞死在城牆上,而是縱身跳下護城河自絕於將軍眼前,她這般作為,簡直其心可誅!更可恨的是,這女人竟命大至此,不僅沒有立時溺亡反而產下活胎,留下那麼個禍胎,簡直沒有天理!

    「確實是沒有天理!」蒼離聽完,雙目如赤。此刻蒼離只願老天降下一道雷,收了秋氏,或是收了他去。

    秋氏泠然而笑,「命大又如何?她拼卻性命生下的孩兒,不也照樣落到了我手上,我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要她頂著醜面哀淒地過日子,她就只能頂著醜面哀淒地過日子。恨只恨我到底心慈手軟了,那藥的份量竟下得不夠,她那張臉竟還能看!」

    如果說先前蒼離還可以假設秋氏之所以要給蘭兮下藥改其容貌,是因為不想看到其酷似其生母之容顏,而到了此時此刻,那是半點僥倖也無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他的母親心如蛇蠍。

    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崩斷了。

    這一刻,蒼離竟感覺不到失望亦或是疼痛,只有漫天的憤怒。

    「那你可知道,正是多虧你了那些易顏的藥,克制住風華絕代的毒性,我姐姐才能得以長大成人。」蒼離冷笑,「正是因為你把她送走,她才機緣巧合學了一身馭毒的本領,以至於幫她自己真正解毒。」

    秋氏臉色變了下,隨即恢復正常,不以為意地道:「解了毒又如何?不過是苟活著而已,留得一口氣在,我只問你,她能生兒育女麼?說起來,我還得多謝她呢!要不是她不顧廉恥纏上長寧侯世子,那咱們家宛兒就掉到長寧侯府這潭深水裡了,那樣一來這會兒我都不知道上哪哭去!」秋氏是真慶幸,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長寧侯府的那位茹老夫人竟與自己的娘一樣,是要對付夫家的後輩子嗣的!如若早知道,她怎麼也不會起心將宛兒嫁入侯府,萬幸有那個死丫頭迎頭頂上了,令宛兒躲過一劫,可見老天還沒有瞎到底,知道讓那丫頭來向宛兒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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