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姐弟 文 / 田言密語
來人正蒼離。
進來之後,屋裡的倆人尚未如何,蒼離先就呆住了。
「你……」
如今蘭兮的模樣與當初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原先,蘭兮真心而笑時,其容色或能教人驚艷,現今,無論她笑與不笑,作何表情,都美得令人目眩,唯有那雙眼睛,還有些舊時模樣,也唯有那雙眼眸,那樣的眼神,讓蒼離知,眼前的人正是當日桂花樹下所遇之人。
一別兩載。
時過境遷,物逝人非。
蒼離一陣苦澀,從雲城往昆城的這一路,他問自己,為何要親來見她?他答不出來。此刻到了她面前,他終於知道了答案。他本無顏見她,害她至深的那個人,是他的親娘!他與妹妹這些年擁有的一切,都是從她手上奪來的,他們奪去了她的一切,讓她沒了娘親,沒了家族,甚至容顏和性命。他有何面目立於她面前?可他還是來了,不是為她,而是為他自己。
他若,連自己的親姐姐也不敢見,不敢認,那他蒼離苟活於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還不如找處莊子活遁了!
「姐姐……」
「小離……」
倆人同時開口,而後相視而笑。
很默契,很溫馨的畫面。
雲錦使勁翻了翻眼睛,很不高興地揮手道:「姓蒼的,你給小爺規矩點,不許這麼死瞪著我小嬸!還有,誰讓你站那麼近的?去,邊兒待著去!」
「你才邊兒待著去!」蒼離心中仿若落下了大石,此刻看雲錦也平白地順眼了不少,見他這般,流星般地坐到蘭兮身邊,挑眉哂目。「這是我姐,別說那樣站著,便是這樣坐著,這樣說話,也無旁人置喙的份!」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拉住蘭兮的手緊緊握住,然後感覺到自己的手也被她緊緊回握,不由逸出一聲輕歎,這幾年壓在心頭的沉悒奇跡般地隨著這聲歎,消失得無影無蹤。
蒼離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放下了,不再糾結於母親的所作所為,不再愧疚於命運對長姐的不公。更不必羞憤於自己無所作為。
原來如此簡單。
不過是走到她的面前,喚她一聲,姐姐。
「姐!」蒼離笑了,搖了搖自己姐姐的手,笑得跟十幾年那個三歲的小娃娃一般。「我們這麼久不見,是不是讓閒雜人等避一避,咱好好說說話兒!」
雲錦眼珠子差點驚掉了,蒼離說什麼他渾沒在意,只是有些木然地抬手揉了揉自個兒的眼睛,再看時又受一遍打擊。那個拉著自家小嬸跟要糖吃的奶娃娃一般撒嬌撒癡的小子,是那個姓蒼的冷臉小子麼?
「雲錦……」蘭兮笑呵呵地看過去。
「我不!」雲錦跳起來,先指著蒼離罵。「你個黑心爛肝不知好歹恩將仇報的狗東西!要不是小爺仗義,你能見著我小嬸?這會兒認完親,就想把小爺我當塊沒用的爛板拆了,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我還偏就不走了!」一撩錦袍一旋身坐在蘭兮另一邊。臉上的表情瞬間斗轉星移,「小嬸——你可要疼侄兒啊——可不能撇下侄兒不理啊——侄兒可是小嬸的親侄兒啊——」撒嬌?誰不會!
哪料。蒼離神情一轉,又恢復成冷面少年,只有眼底還余有散不去的溫情。
「我過來找你,是有事要同你說。」開了口,溫情之中,便有壓抑的痛楚隱隱浮沉,看開歸看開,撩開傷口,難免會痛。
蒼離語氣中的沉重,不僅蘭兮聽出來了,連雲錦都察覺到了,蒼離變臉如此之快,令雲錦目瞪口呆地適應不來,可是,蒼家的那點子家事雲錦也知道個七七八八,蒼離心裡是個什麼想法他自是心知肚明,不然這次也不會幫他了。這會兒,見蒼離這副神情這副語氣,雲錦心知,這是要說家事了,那正好,他也聽聽!
雲錦沒拿自己當外人,支起耳朵屁股在椅子上坐得牢牢的。
「雲錦?」蘭兮卻不能不顧及蒼離。
「小嬸。」雲錦正襟危坐,「將軍府的那點子事,侄兒我一清二楚,小叔沒瞞著我,今兒我就算代小叔聽聽,保管只動耳不動口,都爛心裡嘍。再者說了,我跟蒼兄也不是一般的交情,也不必見外,小嬸儘管放心就是。」
蒼離冷嗖嗖地斜過來一眼,「我姐是你小嬸,你不該叫我一聲舅爺?」
「我呸!」雲錦立時豎眉,旋即又一臉苦哈,「小嬸——」那尾音還沒完全拖展開來,馬上淹沒地蒼離的聲音裡。
「聽就聽罷。」反正他也沒把那個繡花枕頭放在眼裡。
蒼離不在意,蘭兮自然不再堅持,雲錦就留了下來。
「你……」原本蒼離設想的是,見了面就跟蘭兮嗑頭賠罪,他一直都知道蘭兮並沒有遷怒到他自己身上,他只是自己對自己憎惡得不行,也愧疚得不行,不過剛才他想通了,也知道了以後該如何同她相處,所以,再磕頭賠罪什麼的他想想就牙酸,那要怎麼開場呢?
蒼離毒舌歸毒舌,卻不是能言善道之人。
便瞅著蘭兮,半晌不言語。
他心裡想什麼,蘭兮大概也知道,便也不吭聲,默默等著。蒼離能來找她,她歡喜得很。她從來沒有把雲城那個將軍府當能自己的家,也沒有把那裡的人當成自己的家人,只除了蒼離,從第一次見面,她對他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在知道了他就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男孩,甚至於,他可能是她的親弟弟,她心裡都是歡喜的,無論他母親做過什麼,他便是他,是她幼時的伴,是默默牽念了她十年,為了她對自己的親娘淡漠以對的人,是她血脈相連的兄弟。
姐弟倆就那麼默然對坐,好似在進行心談一般,神情越來越寧馨柔和。
雲錦就坐不住了,嘟囔道:「有什麼不好說的,不就是你親娘婦德不修,對可愛的繼女下黑手使黑心麼……」
雲錦的聲音不大,話卻銳利得很。
蘭兮忙抬眼去看蒼離,蒼離也正看過來,倆人同時怔了怔,然後一同失笑。
蒼離心裡自然不是真的如他看起來的那般輕鬆釋然,母親的所作所為如巨石一般壓在他心上這麼多年,可以是伴隨著並影響了他的成長歷程,怎麼可能在他頓悟之後即刻便抽離出來,他鼓起勇氣來見蘭兮,見了她之後,心裡繃得最緊的那根弦鬆了,這只是一個開始,他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完全地將心裡那些坑坑窪窪抹平了,才能真正地放下。
但有了這個頓悟,有了這個開端,蒼離面對蘭兮,已能夠做到憑心以待。
也能夠,在聽到雲錦這樣的言語之後,淡然以對。
這就夠了。
「你說得對,是沒什麼不好說的。」蒼離一句話,令雲錦直掏耳朵,「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糊塗了?我罵你呢,哦不,罵你娘呢,你居然還誇我?」
「誰誇你了?」蒼離懶得理這個二貨,只看著蘭兮,「已經過去的事,我就不再多說了,反正,你是我姐,我蒼離這輩子唯一的姐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不是贖罪,不是彌補,而是因為,你是我姐。
不再是滿心的罪惡感,而是滿心地守護。
過去的,已經發生並無可改變的事,不用贅述,蒼離簡明扼要地說了他此行最主要的原因所在。
起因在於秋氏。
秋氏自從莫名地大病一場,面容潰爛毀了容之後,便移居蒼家在城外的別院,自此幽居於此未曾踏出別院大門半步。
如此這般,秋氏算不算得懲罰不提,至少,她想要再去害人似乎不可能。
別人怎麼個看法和做法他不知道,至少蒼離本人沒有完全放下心來,所以,他仍然派人盯著那個別院,這一盯就是一年多。
一個多月前,還真給他盯出了一絲縫兒。
他派出的人在別院外截到了一隻兀鷹。兀鷹出自北冥,以血相伺,伺而認主,能傳信,尋人,他父親的鎮北軍中曾有過一隻,後來死了,便再也沒有得過第二隻。這只兀鷹的出現引起了他的警覺,可是兀鷹身上無隻言片語,要不是他太瞭解自己的母親,可能不會深究,可是他母親那樣的人,他不敢小瞧。
將別院上上下下盤查了個遍,仍舊一無所獲,可越是這樣,越是難以讓他心安。
後來,他發狠,出了個下策。
他使人拿住了自己的妹妹蒼宛兒,以蒼宛兒去威脅自己的母親。
那些人,成功地讓他母親相信他們什麼狠事都做得出來,所以她開了口。
「那只兀鷹不是她的,而是來給她送信的,送信之人便是昆城長寧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蒼離隱去了他在此事之中所出的非常之手段,只以施計問出帶過。
秋氏與茹氏相識?
蘭兮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前次雲隱大師所言,凌王府在年年中毒之事上,後來查到與長寧侯府有牽連,這個人她原來是懷疑,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就是茹氏,下在年年身上的毒是茹氏提供的,如今,又冒出個秋氏,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