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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得解 文 / 田言密語

    這日,侯府有客至。

    雲錦傲如松柏一般挺立在正廳,目光從眾人臉上漫掃過,笑意矜矜地道:「侯爺、夫人、世子爺……我是來傳旨的。」

    雲戰近日精神漸好,已不再臥床困養了,今兒聽得侄孫遠道而來,他便湊了興第一時間露面了,哪知一見之下即驚得瞪大眼,指著雲錦道:「這是三叔家的那小子?這小子從來沒個正形的啊,今兒怎麼,人模人樣的了?」

    雲錦比端雲小三歲,今年也有十五歲了,雲戰雖說常年在昆城,與雲錦見面不多,但對其二世祖的印象還是極深刻的,他的「英雄事跡」雲戰也聽了不少,在他心裡,雲錦這小子往好裡說就是個不著調的,可眼下看著,那調兒雖算不上極正,卻也跟脫胎換骨了似的,出息了。

    「叔爺,不帶這麼埋汰人的,我咋就沒正形了?」雲錦沖端雲直擠眼,哀怨道,「小叔,你也不幫我說句話?」

    端雲冷著臉道:「不是來傳旨的嗎?」

    雲錦一聽,臉上的哀怨更盛,眼巴巴地瞅著端雲,那小眼神揪的,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雲戰笑起來,看著許氏道:「這就對了!方纔我真以為自己眼花!」許氏也撐不住笑了。

    雲錦見裝不下去了,嘻嘻一笑,隨即又正了神色,自懷中掏出密封著的聖旨,拆了,雙手舉起,清咳一聲,肅然道:「長寧侯府眾人接旨——」雲錦的眼睛忽然瞪大定住不動,嘴巴張成了半圓形,而後,他的眼睛上下左右亂轉一圈,來來回回將手中的聖旨讀了三五遍,表情越發呆滯驚悚,跟見了鬼差不多。最後乾脆蹦到端雲面前,直接把聖旨往他手中一塞,磕磕巴巴道,「小叔,小叔你自己看看,我好像突然不認得字了,不,這上面的這些字我都認得,就是那意思我看不懂……」

    端雲展開聖旨,溜了一眼。唇邊便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旨意果如他所料,確是去端雲而立雲錦為長寧侯世子。

    「小叔?」雲錦眼瞅著端雲淡定不過的樣子。急道,「聖旨上說的什麼?」

    「就是你以為的那樣。」端雲瞅著雲錦似笑非笑地道。

    「啊!」雲錦驚跳起來,「皇上真的要我做世子?這怎麼可能?我可不幹!打死我也不幹!」

    雲戰與許氏齊齊一驚,雲戰劈手奪過端雲手中的聖旨。

    端雲卻是看著雲錦道:「皇上可還有話說?」

    「啊……」雲錦呆呆的,忽而點了下頭。掏出個巴掌大的小錦盒,「啪」一下打開送到端雲面前,口中道:「皇上口諭,你要吃了這顆絕嗣丹,方纔的旨意才能作數。」

    「絕嗣丹?」許氏驚呼出聲,臉上的震驚加深為驚痛。她伸出手緊緊抓住身旁的雲戰,「侯爺!」

    改立世子之事是端雲暗中籌謀的,除了他和皇上。就只有楚明辰和司長憂知道,連新世子人選雲錦也是蒙在鼓裡的,就更別提雲戰和許氏等人了,端雲不知雲戰若是知曉會如何,但許氏若知必定會堅決反對。因此,自一開始端雲打的便是先斬後奏的主意。待米已成炊他們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現在一記焦雷在長寧侯府當頭炸下來,效果當真不同凡響。

    茹氏亦驚得失手打了手上的茶盞。

    「他,當真吃了那絕嗣丹?」茹氏身子猛地前傾一把扯住瑞娘的手,緊緊攥住急聲問。

    瑞娘手上吃痛,眉頭蹙了蹙飛快鬆開,低聲而清晰無比地答道:「吃了。」

    茹氏晃了晃,眼睛亮得灼人,直瞪著瑞娘,厲聲喝道:「他也敢?他怎麼敢!許氏是死的?雲戰也是死的?嗯?」

    瑞娘面上閃過一絲遲疑,卻也不敢隱瞞,「沒來得及……都被驚住了,世子反應奇快,一下便將那絕嗣丹納入口中,待侯爺、夫人回過神,木已成舟。」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茹氏面色蒼白似紙,無力地軟坐在榻上,口中喃喃,指尖輕輕抖個不停,竟有些失了心志的樣子。

    「主子,您先喝口熱茶。」瑞娘暗暗著急,但素知茹氏的脾氣,不敢造次,只在一旁屏息靜候,過了好一會兒,見茹氏氣色緩了些,眼神也恢復了幾分清明,這才小心翼翼地動了動。

    茹氏果然緩過來了,她接過茶,一氣喝了進去。

    怨不得茹氏這般,子嗣是她一生之痛,亦是她所有盤算的癥結所在,如今竟聽聞有人將這一癥結給解了,她如何不驚怒非常?

    她等了一代人,等了近二十年,等著看的一場好戲,還沒開演即要落幕了,這叫她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謀劃這件事的人是誰,茹氏心知肚明。

    端雲竟然為了那個女子甘願自動絕嗣,他竟然情深至此!若是當年……若是當年,他也能——茹氏一念及此,只覺萬箭穿心一般,痛不可當。

    茹氏卻是誤會端雲了,絕嗣丹並不是他的手筆,他服藥之舉不過是順勢而為。

    那一切發生得太快,當許氏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兒子,長寧侯府唯一一滴骨血,就在她面前自絕了子嗣,她眼一黑便暈死過去。

    這時,許氏幽幽醒轉,睜眼竟看到自己夫君坐在床邊,愣了愣,憶起前事,當即心如刀絞,猛地伸手拉住眼前的男子,抖著唇問:「侯爺,妾身是在做夢……夢到端雲他……那是夢,是嗎,侯爺?」

    雲戰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口中卻是道出對許氏而言異常殘酷的事實:「夫人,我們的兒子服了絕嗣丹。」

    「不!」許氏痛苦失聲,卻又竭力忍著悲聲,牙齒緊咬著泛白的唇,眼淚直淌。

    雲戰心中甚為不忍,卻也知道此事非言語可解,便一聲不吭默然相陪。

    良久,許氏拭乾眼淚,嗓音沙啞地開口:「侯爺,皇上他,他為何要這麼對我們……」

    雲戰眼中迅速劃過一抹精光,歎了口氣,暗罵了一聲臭小子,話到了嘴邊還是轉了個彎,含糊道:「我已派人給母親送了信去,皇上的心思母親歷來能猜著幾分,先等等看吧。」心中卻道,皇上的心思固然難猜,你兒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不承爵這麼大的事,他居然自己就拿主意了,還就讓他給謀劃成了,一絲兒風聲未透,要置他這個老子於何地?

    「雲家就端雲這一個,他怎麼能讓雲家絕嗣呢?」許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不還有雲錦嗎,雲家哪裡就絕嗣了。」雲戰佯怒。

    許氏也知方纔這話欠妥,可她心裡悲痛難抑,也顧不得了,只道:「便是想奪了我們這一房的爵,奪便是了,何苦斷了端雲的子嗣,他才剛剛成婚,還未曾……」念及兒子兒媳尚未圓房,硬是連一絲兒僥倖也沒有了,許氏不覺悲從中來,眼淚啪啪地往下落。

    雲戰默然,這事他也有幾處想不明白,只待安頓下夫下,再去審端雲那小子。

    而此事的始作甬者端雲,此時也是擰著眉滿心疑問。

    「皇上還有什麼話不曾?」

    雲錦看著自家小叔的一張冰臉,被逼得都快哭了,天地良心,他也有滿肚子的疑問啊,就等著宣了旨好好問問小叔,哪知半句話沒能問出,反被審問上了。

    「雲錦!」

    「小叔!我的親叔!真沒了,就那幾句,我半個字沒敢昧下,全說了!」雲錦苦哈哈地道,眼睛骨碌一下,看到一旁坐著的蘭兮,猛地推開端雲撲過去,「小嬸!小嬸你替侄兒說句話啊,侄兒冤枉!侄兒沒想搶小叔的世子來當,侄兒才不稀罕這破爛柿子梅子的,侄兒腦袋又沒被驢踢了,逃還來不及,哪裡會去搶啊,小嬸明鑒啊——」

    「雲錦!」端雲過去提腳就踢,雲錦渾身上下猶如長滿了眼睛一般,一面以搶地的姿態哭訴不休,一面左突右閃令端雲腳腳落空,最後,端雲繃不住給逗笑了,「看不出來,長本事了啊你!」說完走到蘭兮身邊坐下,喝了幾口茶,復又對雲錦道,「你這次來也別急著回去了,先去軍中待上個三五年,以後承爵心裡也不虛了。」

    雲錦才坐回去,正含了口熱茶未及嚥下去,聞言「噗」一聲噴了出來,急忙將茶杯放下,彈跳起身,「別呀,小叔!我不是那塊料,堅決不是!我有幾斤幾兩是個什麼材料小叔你還不知道嗎,鬥雞走狗我在行,行軍打仗我哪會呀!小叔,咱們趕緊回雲城,叫上太祖母,一起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端雲扭過頭和蘭兮說話。

    雲錦不由得捶胸頓足,心裡那個悔,皇上明明說得很清楚,要吃了那顆絕嗣丹那改立世子的旨意才能作數,他這個豬腦子喲,怎麼就把那顆絕嗣丹給掏出來了呢,他就該扔到腳下踩成稀泥啊,讓小叔吃不了,那旨意就作不了數了,他也不用當那破爛世子,他這是自作孽,自作孽啊——

    雲錦默默地抽了自己兩巴掌,又抱了茶壺灌了半壺熱茶下肚,然後含淚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聽小叔小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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