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討還(3) 文 / 田言密語
蘭兮隨蒼宛兒去了心怡院。
蒼宛兒去別院一番苦情作為,「求」了蘭兮回將軍府,其意本不在替秋氏解毒,秋氏的毒有那位南大娘在想必已無大礙了,不然,今日蒼宛兒能那麼逼她?蘭兮心中敞亮,所以,進到正屋之後,陡見蒼母、蒼戍及秋氏三人端坐上首呈三堂會審的架勢,也只微微詫異便神色自若地上前見禮。
「老夫人,將軍,夫人。」
如此稱呼,守禮而疏離。
似乎順便提醒了上首的三位,即便是那時認下干親之舉,雖說倉促但亦不失鄭重,可那時,蘭兮對蒼家這三位長輩的稱呼卻未曾改過,一如從前,及今日。
她,必是一早便知自己是蒼家女,卻未打算認祖歸宗。便是權宜的干親,亦是不願,她心裡對蒼家要麼是真正的冷情,要麼,便是怨懟了。
蒼母心中一歎,這個孫女,十年前失去了一半,如今是徹徹底底地失去了。
「坐到你父親身邊去吧。」
這話是對蘭兮說的,也表明了蒼家的態度,蘭兮,始終是蒼家女兒,身為祖母的老夫人認她,身為父親的蒼將軍也認她,至於身為繼母的秋氏,認不認都無甚要緊的了。
蘭兮還未有任何表示,卻見蒼宛兒款款上前,從到了她父親身旁的椅子上,然後嬌憨一笑,「謝謝祖母!」
蒼母臉色微變,斥責轉圜之語未及出口,便聽蘭兮道:「我站著便好,這幾日不是坐便是躺,站站更利筋骨。」
自蘭兮進來,蒼戍便一直緊盯著她,目光深邃幽清。喜怒未知,但關注度卻相當明顯和厚實。這時,蘭兮淡然地居中站著,不卑不亢,不怨不嗔,淡定地迎上蒼戍的注視,默然對視良久,忽而一笑,不是她常顯於人前的那種淡淡的清淺的笑,而是彎了眸露了齒的笑。明媚似三月艷陽,嬌俏如蕊間彩蝶,笑由心發。毫無芥蒂。
蒼戍怔住,呆呆地望著蘭兮明亮得令人無法逼視的笑靨,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
多少年了,他連情緒外露都極少,更遑論這般失神失態。
回過神的一瞬間。他便明白了蘭兮為何會有此一笑,並非她心歡喜,更非她歡喜他,而是,她要讓他看到她的笑,因為。她笑起來,那眉眼間的神韻氣度與她娘別無二致,雖然生得不像。但這是她的女兒,是她和他的女兒。這一刻,這一笑令他無比確定。
還記得當年那個小丫頭,他將她帶回家中,卻沒有再去看她一眼。不是因為他受了家規有傷在身,而是他不敢。
「你想如何?」無論蒼戍內心是何感受。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冰冷無半分感情,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失而復得的親生女兒,而是下屬,甚至是敵國派來談判交涉之人,並且撕開皮肉一招見骨。
無論是當初,還是今日,蘭兮入蒼家的門,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這個原因還不是圖一姓氏,那麼她所圖為何?
蒼戍直接問出來,在秋氏看來是疏離,不是父親該有的態度,所以秋氏瞬間心安幾分,他的丈夫重情,卻也冷情,蘭兮是親女又如何,父未儘教養之責,女未有孺慕之心,相見比陌生人還不如,何來的情?而在蘭兮看來,卻是尊重,蒼戍給了她尊重,把她放到一個對等的位置上來,可以同她平等地談事情,她本就是來談事而非認親的,不需要慈愛關懷,那些在她看來等同於懷柔。
他能這樣問,蘭兮很高興。
「討個公道。」蘭兮道。
蒼戍瞳仁微微縮了下,不是對他特別熟悉的人不會發現,更不會察覺到他這個小動作其實是一個興味的表示,蘭兮卻發現了,也微有所感,但並沒有急著開口。
「說來聽聽。」蒼戍道。
蘭兮這才帶著淺淺的笑意,眼光從秋氏身上緩緩掠過,緩聲而字字清晰地道:「那日從牢裡出來,承蒙老夫人看得起,給了蘭兮飛上枝頭的機會,又蒙夫人體貼,將麥冬指派給我做貼身丫鬟,且一併予了我,她,及我的身契,雖然那不值什麼,僅是半年的活契,但將軍府素來重規矩,如此行事自是極好。」蘭兮頓了頓,餘光看到秋氏坐得直直的臉色微僵,大概是猜她後面要說的話了,「麥冬這便算是我的人了,夫人一聲言語也無,便傷其性命,蘭兮想問夫人一句,我的人究竟犯了何錯,當您如此對待?再問一句,可是蘭兮犯了何錯,要當夫人如此用心良苦的訓誡?」
俗語有云,打狗看主人,她害死貼身丫鬟,所針對的自然是那丫鬟背後的主子了。儘管秋氏確是如此想,如此做,但如今被蘭兮當眾質問出來,讓人聽著,當真是誅心之語。秋氏,是恨不得蘭兮去死麼?!
蒼戍一眼掃過去,極淡,極短,卻令秋氏由腳底升起一股涼意,忙穩了穩,帶了絲笑,嗔怪般地看著蘭兮道:「蘭丫頭看著不言不語的,還真是打心裡疼底下的人……」蘭兮截口道:「我與麥冬情同姐妹,傷她,即是傷我。」秋氏示弱的話被她打斷,還順便拱了把火,越發要坐實她是惡繼母容不得繼女一般,心裡當真氣得想咬人,面上卻不能帶出分毫,仍是笑,笑得越發寬和,「看來不給你一個交待是不行的,罷了,我雖為長輩,但貿然出手替你管治下人確實不盡妥當,這事啊——」秋氏忽然面露痛苦,抬手捂了胸口,痙攣般地說不出話來。
話說秋氏這幾日病著,不,確切地說是中了毒之後,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團一團的紅斑,又癢又痛,頭幾日她簡直恨不得去死,心中把蘭兮千刀萬剮了一千遍,她幾乎忍不住要低頭了,所幸派了蒼宛兒去尋人卻被端雲攔了,二三日後南大娘配出了止痛癢的藥水,她才穩住了陣腳,昨晚,南大娘更是配出了解藥,服下一晚全身紅斑盡消,所以她才能坐在這兒,好好地來清算清算這筆帳。
至於,蘭兮便是蘭之蘭,秋氏一早便懷疑了,才會百般地看她不順眼,如今確定,更是不會手軟了。同時更是深深地後悔,當年不該心軟留了她一命,早知這死丫頭這般不知好歹這般能作耗,就該直接丟到水裡溺斃,而不是手軟地丟給拐子。
「娘!娘!您怎麼了?」蒼宛兒聲音顫抖地撲到秋氏身邊,背著人向秋氏身後侍立的南大娘使了個眼色,要她幫著造勢,沒辦法,秋氏這病發的時機太巧了,便是她的親閨女也以為她是裝的。南大娘早在蒼宛兒開口前便抓到了秋氏的手腕,準確地搭上了她的脈。因為今日所議之事事關緊重,更事關將軍府臉面,故而此間並未留人侍候,除了蒼家四口再加蘭兮之外,就只餘南大娘一人,留她下來,首先當然是因為信得過,其二便是照看秋氏。南大娘搭上脈不過幾息,隨即臉色倏變,蒼宛兒見狀便聲情並茂地聲問:「我娘她怎麼了?是不是急出好歹來了?她身上的毒沒事吧?明明好了的呀!」
南大娘眉頭緊皺,神色凝重,還雜了絲驚惶,像是沒有聽見蒼宛兒的問話一般,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南大娘?」蒼母面露不悅,也是不相信秋氏。
秋氏忽然大吼一聲,猛地睜大眼睛瞪著蘭兮,抬手指著她哆嗦難言。
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內容。
蒼戍如刀鋒一般銳利的眉慢慢擰起,「到底怎麼回事,說!」
另位那對祖孫此時也看出秋氏並非假裝而是真的出事了,不由齊齊望住南大娘,尤其是蒼宛兒,那眼神既凌厲又軟弱,還不由自主地揪住了南大娘的衣襟。
「夫人她中毒了。」南大娘失魂般地說完,忽地抬眼看向蘭兮,一點不掩飾眼中滿滿的怨毒,「是你!是你害了夫人!」
「胡說!」蒼母立刻斥道,眼中閃著寒光,「蘭兒站那麼遠,與她何干?當我老婆子是瞎的麼?」
「不是方纔,是前面那毒……」南大娘看著秋氏越來越痛苦的模樣,咬牙人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顆藥丸出來,送至秋氏唇邊,卻又止住,猝然合攏手指收回藥丸,再次怨毒地看向蘭兮,「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會替夫人解毒,故意設了陷阱害夫人,你居然連我也算計進去了,好心計,好手段!好狠,好毒哪!」
「就是說昨兒那藥,不成?」蒼母隱約明白過來,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是,奴婢無能,救不了夫人。」南大娘終於撇開刀子樣紮在蘭兮身上的目光,低下了頭。
「蘭兒?」蒼母看向蘭兮。
蘭兮坦然以對,「我制的毒,若不想讓人解,那便沒人能解。」如此,可以說是默認了秋氏身上的毒是她的手筆,也可以理解為一句題外之話,不過此情此景之下,眾人自然默認為前者。
「你真狠毒!不過是一個下人,死了就死了,我娘可是你的母親,你這麼忤逆不孝,簡直枉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