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情由 文 / 田言密語
床上,一對壁人相擁而眠。
額頭相抵,青絲相纏。
縱無紅羅帳,也知恩愛深。
秋老夫人站在床前,恍如回到了三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只是,那時心痛如絞,現今,只餘一片晦沉。
做到這一步,也算大功告成了。多少暗恨,這一朝只求一一清償。
秋老夫人將夜明珠擲下,冷冷地道:「收拾好了出來。」說完轉身而去。
她話音方落,床上的二人齊齊睜開眼睛,目光灼灼,哪像酣睡方醒之人。
蘭兮翻身而起,不妨被纏在她腰際的手給絆住,忽一下跌回某個懷抱,聽著身後發出一聲悶哼,蘭兮忙道:「抱歉,我起急了!」感覺身下的懷抱瞬間又變得滾燙灼人,蘭兮的臉又騰出一陣熱意,幸虧這時束住她的手鬆開了,她忙撐著身子再度坐起,藉著夜明珠微弱的亮光,從床尾錯雜的衣衫中飛快地抓過自己的,她的碧衫在一片潔白中倒極好找。
「你讓我負責,好不好……」
身後,傳來秋夜低喃般的聲音。
蘭兮正在穿衣的手一抖,隨即又迅速而無聲地動作起來,沒有答話。
秋夜坐起身,準確地捉住蘭兮正忙碌著的手,將她扯入懷中,輕輕攬住,靜靜地摟了一會兒,才挨著她馨香的耳鬢低語,「你別怕,這事我們晚點再說,我給你時間。」言罷,輕歎一聲,鬆開了她,然後看著她立刻踉蹌一般地跳下床,完全失了往日的沉靜淡然,不由翹起嘴角,探手取過衣衫慢慢穿起來。
「走吧。」收拾妥當。秋夜拾起落在床前的夜明珠,極自然地牽起了蘭兮的手。
察覺手中的小手往外滑了滑,秋夜手指隨之緊了緊,直到感覺那柔軟的小手乖乖地停在了他的掌心,這才無聲地笑著鬆了鬆手指卻牽得更牢地帶著她往外走。
蘭兮有些心不在焉,臨到門口的時候腳下忽然絆了一下,直接將她送入秋夜敞開的懷抱,她尚未完全回過神,耳畔即已傳來他的低笑聲:「是我不好,我該抱著你的。」緊接著身子一輕。她已被秋夜抱起,蘭兮掙了掙,卻看到站在門外通道上的秋老夫人。立馬蔫了,更親近的事都做了,抱就抱吧,絕不能功虧一簣。
「祖母要求之事孫兒已做了,不知孫兒何時能帶妻子去見雙親?」
妻子?秋老夫人冷冷地瞥了眼秋夜及他懷中所抱之人。「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她也配?」
蘭兮腕上還戴著秋家媳婦的信物呢,若說無媒妁之言,無三書六禮倒還罷了,秋老夫人身為秋夜祖母,她之命難道不是父母之命?秋老夫人如此說。不過是想埋汰人罷了。蘭兮知,秋夜亦知,因此他並不去爭辯。只柔聲道:「有沒有,蘭兮都是我秋夜認定的妻子。」
「你真這麼在乎她?」秋老夫人陰沉沉地問。
「是。」秋夜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秋老夫人忽然笑起來,「很好,那我便真的放心了!」
聽其聲音竟真有幾分愉快。
秋夜莫名地一寒,雙臂不由緊了緊。像是怕誰忽然將懷中的人搶走似的。
為何秋夜越動情秋老夫人越高興?之前還可以理解為,她盼他對人動心便可早日成親生子。可如今這已不成為問題,她何以仍在關注,甚至抱了極大期待似的,難道她還會擔心秋夜辜負了蘭兮不成?
這事兒有些不對勁。
蘭兮聞言心中已是一突,又被秋夜更往他懷中勒入了幾分,她的手正按在他的胸腔上,清晰地感覺到那裡怦怦的跳動,還有他身軀的驟然緊繃,這都說明他也同她一樣,有不好的預感,於是,蘭兮本來攀在秋夜肩上的另一隻手,順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寬慰和共勉的意思罷,誰知,秋夜突然偏過頭將臉貼向蘭兮放在他肩頭的手,溫熱的唇從她手背上輕輕地擦過。「嗯。」他喉中發出一個音節。蘭兮呆了呆,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有讓那隻手自暴自棄地僵在那裡,她自個兒則拚命將念頭轉往別處,老夫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她故意的嗎?她沒理由要管秋夜在不在乎她啊!這關她什麼事?她報復秋家也跟這不搭邊啊!
蘭兮心念百轉,腳下的行程卻一點沒耽誤,秋夜抱著她左右轉了幾轉之後,被秋老夫人引至一個洞口前,還沒走近時,已能感覺到一陣明顯的腥臭味,因此,蘭兮立刻警醒過來,拉了拉秋夜,令他止步。「小心,裡面有蛇。」她伏到他耳邊輕聲道。「嗯。」秋夜點點頭,強忍著才沒有偏過臉去,耳畔氣息如蘭,此時此刻如此境況,他感覺到的竟不是凶險,而是悸動。
待會兒,或許他將面臨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從跟進那條密道,與那個他名義上的祖母做交易,走上的便是條崎嶇詭譎的路,可他竟不嫌這條路長,因為,有她陪在身邊……出去之後,他大概不能輕易放開了。
不多一會兒,洞內大亮,傳出秋老夫人的聲音:「進來吧。」
秋夜牽了蘭兮的手將她護在身後,慢慢往裡走。
洞內,又嵌了一個洞,不過不是水平的,而是下陷的,距腳下的地面有半人多高的樣子,那裡踞著一條巨蟒,蟒身怕有二三丈長,頭高高昂起,有些亢奮的樣子。
除巨蟒棲身的下層,山洞上層就只剩四尺餘寬的地了,呈半個橢圓狀將下層圍住,就像個看台似的,可將巨蟒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而在秋夜二人所站之處右側六七步遠,還真有一張圓桌,桌旁放著張大靠背椅子,桌上蓋著塊黑布,布中間有塊極大的突起,看形狀下面應該放了茶具之類的。在他們左側,同樣有一桌一椅,此時,秋老夫人便坐在那椅上,滿目冰涼卻又面帶笑容地看著秋夜二人。
在那股濃重的蛇腥味之間,有殘存的藥材氣味。
這巨蟒也是以藥材飼養的!
蘭兮腳步微移半側身擋在秋夜身前,同毒物打交道,她自是比秋夜強上許多。
只是,秋老夫人的意圖越發讓人摸不著邊際了。
所幸秋老夫人似乎比他們還要心急,沒吊胃口,也沒製造氣氛,直接就開講了。
「二十年前,寒兒十七歲,那時他已有大翌第一才子之名。他生性恬淡,本不喜那些往來應酬,亦無意於那些虛名讚譽,而只願在園子裡養花弄草,可是我喜歡哪,為了讓我高興,他昧住本心,在這樣那樣的人和這樣那樣的場合下,展露他的才華。他真是很出色,比夫君年輕時還要耀眼幾分。只不過,日日所做的卻非自己內心真正所喜之事,就算受盡天下人的頌揚,又有什麼用?他倒是以為自己盡了孝道,雖然只能抽出極少的時間去養花草,他卻甘之若飴。呵呵,我的確是高興,我是他的殺母仇人,他卻當我是親娘,事事以我為先,我皺一皺眉,他就能舍下自己最愛的花草園子,去和那些虛偽迂腐的文人墨客攪在一起,生生把自己也熏出一股子酸臭來,他不僅不覺得委屈,還樂呵著哩,我看著心裡真是高興啊,解氣得很,哈哈……」
秋老夫笑了一陣,才繼續往下講。
「有一天,他跑到松頤院,紅著臉跪在我面前,他說,『娘,孩兒喜歡上了一位姑娘,想娶她為妻,請娘成全!』他要娶妻,且是娶自己中意的姑娘,那怎麼能行呢,以後他們一對兒琴瑟和鳴幸福了,我一個人形單影隻豈不是很痛苦?我怎麼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呢,當然不行了!可是寒兒很堅持,從來都不肯違逆我半分的他,居然整日整夜地跪在鶴年堂門口,不吃不喝地求我,他哪是在求我啊,分明是在逼我呢,我怕嗎?還是有點怕的,我怕他死了呀,我答應過夫君的,秋家的血脈不能斷,可我不答應他,他就一直這麼跪下去,我就氣了,就想,你想死就死好了,待你留了種,我管你去死喲。哎,說來奇怪,我就那麼一想,忽然有點茅塞頓開了,我幹嘛要阻止他成親,他要成親那是好事,好得很!」
秋老夫人又停下來笑了幾聲。
秋夜和蘭兮對視一眼,齊齊打了個寒噤。
「可是,我還是不想給他操持親事,讓他名正言順洞房花燭,名正言順帶著新婦開祠祭祖,名正言順成家立室,我怎能讓他名正言順?一個孽種,我怎麼可以讓他名正言順!我又沒答應過夫君這個,是吧?寒兒等了一個月,不見任何動靜,便又來找我,於是我說,那姑娘家世不好,不堪為秋水莊未來的當家主母,若要進門,只能為妾。我知道以寒兒的性子必不肯令心愛之人屈身為妾,果然,他聽了之後很生氣,同我大吵一頓跑了出去。寒兒有個至交好友,最是率性了,我一早便令人買通了那人的貼身隨從,只在邊上吹了點火星兒,那人便給寒兒出了主意,讓他與那姑娘私奔,待生米煮成熟飯之後抱個大胖孫子回來,我必定能妥協,這事兒,倒真給他大包大攬地促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