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攻心 文 / 田言密語
端雲並不回答她,反而問道:「老夫人可曾想過,為何當年六成銀礦一出,老夫人即心想事成?」不待秋老夫人出言,他接著道,「那是因為,當年,聖上點了頭,拿了好處,被賣掉的人卻不是他自己。」
「如今,便是有天大的好處,本公子點頭之前,都需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得本公子把自己給賣了,是不是,非得要本公子把自己給賣了?」端雲眸光一轉,傲奪天下,「本公子也有一句話要問老夫人,以本公子的家世、人才,要富貴顯達,需要扯上這些無聊的裙帶關係麼?」
是啊,他需要麼?
他背後有個長寧侯府,論根基聲勢比之當年的蒼戍不知強過多少。當年聖上未及多思便應允,與蒼戍出身寒門,戰功雖顯赫,在朝在野都無甚根基只怕不無關係;若換作長寧侯,聖上怕是得掂量掂量了,能得天子賜婚雖是榮寵,但歷來豪門貴胄之家的兒女婚事,無不牽涉甚多,若非情勢所迫,便是天子亦不會罔顧其家族意願強其娶嫁,更何況聖上當年只是一個不顯山露水的皇子,又豈會因之而冒險。
是她糊塗了,行事也太急躁了些!
秋老夫人滿心懊悔,深恨自己思慮不周,以致陷入如此困頓難堪的境地。
轉念之間,不禁又有些恨端雲言語太絕,竟不給她留半分情面,心中一陣激盪,脫口便道:「秋水莊背後還有個賀蘭氏,雲公子也不放在眼內麼?」
「老夫人竟仍以賀蘭氏為依恃麼?」端雲似乎大吃一驚。
秋老夫人冷冷一笑,竟似不屑於答此置疑之言。
端雲也不惱,靜靜地盯了秋老夫人半晌,神色複雜地道:「我倒不知長陽賀蘭氏幾時變得如此大度了,只報恩,不記仇。」
「秋水莊與賀蘭氏何來的仇怨?雲公子切莫胡聽人言!」秋老夫人厲聲道,神情顯見的激憤。
看她這樣子,不像是作偽,怕是事前事後都不知蘭婆婆的身份罷。
「三十多年前,賀蘭氏走失了一個女兒,她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梧州城。」端雲緩緩道,留意著秋老夫人的神色,見她怔忡之後陡現一絲驚悸,他不由牽唇再添把柴禾,「讓我想想,是哪一年呢,噢,對了,是三十七年前,那位賀蘭氏嫡支之女獨自跑到梧州玩耍,便再無音訊,賀蘭家找人都快找瘋了……你說,這世上竟還有賀蘭氏找不著的人麼,本公子還真不敢相信呢。」
三十七年,賀蘭氏,嫡支女……
秋老夫人腦中「嗡」的一聲,一時之間再想不到其它。
「老夫人這是怎麼了,臉色如此之差!」端雲訝異道,「莫非這賀蘭氏女當年真來過秋水莊?」
秋老夫人強打起精神,按著扶手嚅嚅起身,臉上擠出一絲虛弱的笑,道:「老身忽感身子不適,這便告辭了,改日再向雲公子請罪吧。」說完也不待端雲答話,轉身即向門口行去,短短十數步路,竟走得艱難無比,彷彿過了一刻鐘那麼久,她才扶到了門框,正欲推門而出,卻聽端雲在身後道:「本公子還要贈老夫人一言,娶妻一事,端雲也做不得主。娶誰不娶誰,要問過我的心才能作數!老夫人可聽明白了?」
聞聽此言,秋老夫人扯成亂麻的心止不住猛地一肅。
這是說,須得他中意,也只要他中意!
那宛兒,未必沒有機會!不,機會定是宛兒的,她是那麼好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送走秋老夫人,端雲立即回到西花廳,見那道碧色的身影仍在,頓時他的行止間便如注入了春風與陽光而帶上融融的和煦。
「在想什麼?」他坐到她身邊。
她轉過頭,眉端凝了幾分思慮,「老夫人身上,似乎帶了長生花的味道。」
死老太婆一把年紀了還作怪?
端雲心中十分之沒好氣,很不想把話題落到那個剛剛冒犯他的人身上,可又不願駁了蘭兮的面子,只得頗有些糾結地應了聲:「唔。」
「她不是自己用的,應該是在什麼地方沾染了些,味道非常淡。」蘭兮的疑惑之處正在於這裡,若是秋老夫人自身用長生花駐顏,倒也沒什麼,可她去一個有大量長生花的地方做什麼?是藥庫?這廂,負責栽種長生花的桂伯出了事,那廂,她就去查看長生花的庫存,未免太巧了點。
端雲也想到了這一層,俊顏上的那股嫌棄之色便為端凝所替,他對秋家的事比蘭兮知道得更多,所以一瞬間便想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可能,但這個念頭只一冒頭便被他拍了下去,太噁心了,也太瘋狂了些,他便沒加多理會,只是道:「長生花的事肯定有古怪,咱們也不是那種有毛病的,怎麼能想得出他們這般是為了哪般,依我說先莫去理它,我跟你說,那個秋老夫人今兒看著有些不對勁了呢,根本受不得半點激,那點兒心思全都寫在了臉上,好沒意思的。你快給我說說,你的那個藥,還有些什麼奇特之處?會讓她發瘋吧?」
思念,是特意為赤焰而制。赤焰偶爾會以烈焰掌替小玄通穴,所以此毒遇熾力而發,蘭兮試了很多次才製成,卻沒來得及用上便與小玄下了山。這個毒,用了曼佗羅和極樂鳥,簡單來說,它會專揀人心上的傷口去撕,除非你的心完好無損又無慾無求,否則一旦中了「思念」,過往的那些傷那些痛那些欲求不能便會一遍一遍來襲,一次一次發酵,沒完沒了,至死方休。赤焰,她對小玄母子的恨怨有多深多可怕,她的夢魘就有多真多可怕!這是蘭兮想要的。
「很惡毒,是吧?」蘭兮說完,垂下眼眸,「那時,我真的很討厭她,希望她不得好死!」
好似有什麼東西突然紮在了他的心上,端雲感覺一陣心疼。
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赤焰是吧,該死!
「那是她該死!」他道。
她忽然抬眸看著他,認真地點點頭:「嗯,我也這麼覺得。」說完輕輕地笑了。
他便跟著笑了,心間針扎般的感覺,悉數變成了柔軟。
「可是,秋老夫人她該死麼?我與她甚至無怨無仇……」
「什麼叫無怨無仇?」端雲不滿地瞪她一眼,「你就是個小傻瓜,她給你下那麼陰損的毒,這不叫仇,不叫怨?」
「可她到底是秋公子的祖母,我慫恿他給她下這樣的毒……」
端雲忽然扯了扯蘭兮的衣袖,帶著絲古怪的笑容望著她:「小兮,你叫我一聲!」
啊?
「快點,叫我一聲嘛!」
叫我端雲……
回想起端雲曾經說過的話,蘭兮眨眨眼,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他既不計較,她配合便是。「端雲……」她叫道。
「哎!呵呵,嘿嘿……」端雲咧開嘴笑得形象全無。
有這麼可樂麼?她製成「思念」,這是第一次用,方才聽說在秋老夫人身上已經顯了跡,她卻非但沒有當初設想赤焰中毒之後的快意,反而很覺抑鬱,她也不知為何會這樣,顯然他也不大能懂,蘭兮有些鬱悶地看著端雲的笑顏,他看起來真的很開懷的樣子,看著看著,她心中也莫名地好似注入了一縷陽光,慢慢沖淡了那絲悒色。
端雲樂夠了,才翹著唇角帶著不以為然的語氣道:「你要真放不開,回頭賜她解藥就是了。」
蘭兮無言地看他一眼。
「沒得解?」端雲仍是無所謂的口氣,「那也好辦,到時候給她一個痛快就行了,交給我來辦。」
秋老夫人生或死,端雲是真的不在乎,為了蘭兮不再糾結,他完全不介意送秋老夫人一程,反正她又拿了銀礦作情,這在聖上面前已是死罪,他了結了她,回雲城倒可以進宮領個賞。
這老太婆也不知是本就這麼蠢,還是給毒傻了,那四成銀礦聖上豈能容他人覬覦?便是只過過他人之手,也是犯忌諱的!她也不想想,秋家獻上銀礦那是完璧歸趙,秋家之外的人來獻,便是一份天大的功勞,聖上拿回自家的東西還要給人記功看賞,心裡豈能痛快。更何況,老太婆的這點小心思聖上豈會看不出,他看水氏最不順眼之處也在這裡,為一點兒女情長而動搖家族之根本,水氏,就是一個不知大局的無知婦人。當年那六成,聖上可看作是上天襄助,如今這四成又盡出,便是水氏糊塗到底罪無可恕了!